一群下人手忙脚乱半天,又是熬药又是喂药,贾府却连一个人也没出现,让人不由对贾府的冷漠感到心寒。
黛玉幽幽转醒后,便一脸麻木的躺在床上不哭不闹,也不吃不喝,凌乱的发丝沾在玉白的脖颈上,昔日灵动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空茫灰暗,没有一丝神采。
王嬷嬷守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咬牙说道:“好姑娘,不要难过,老爷虽然不在了,咱们却也不是任由他贾府欺辱的!”
黛玉依旧一点反应没有,紫鹃咬着帕子在一旁落泪,王嬷嬷红着眼圈站起身,满眼愤恨:“贾府欺人太甚,他们以为老爷和夫人没了,姑娘就能任由他们搓磨,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这次也得为姑娘把公道讨回来!”
黛玉闭上眼睛,心里绝望,她林家五服皆没,去无可去,贾府养她多年,她的亲事自然得由贾府做主,便是说破大天去,贾府想把她许配给谁就能许配给谁,这天大地大,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地?
或许是泪都流干了,黛玉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也不再心痛难忍,只剩下麻木。
可她清清白白女儿家,如何能任由贾府将自己许配给那样的登徒浪子!
“紫鹃。”
听到黛玉唤自己,紫鹃忙擦了泪趴到床边:“姑娘,我在。”
“拿个火盆过来。”
紫鹃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见她好不容易开口说话了,却也不敢反对,赶紧吩咐底下的小丫头去拿了火盆来。
黛玉挣扎着起身,也不要紫鹃扶自己,踉踉跄跄走到书房,把之前为贾宝玉写的诗稿等等全部拿过来,又无意间看到自己打了一半的络子,也一起拿来,全部扔进火盆中,吹亮火折子扔进去,瞬间火苗便窜出来。
紫鹃大惊:“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黛玉只面无表情盯着火盆:“烧了干净。”
紫鹃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看黛玉神色似有不对,便在一旁始终陪着她,不敢离开半步。
这么些年,黛玉跟贾宝玉一处长大,情份深厚,留下的又何止是几张纸,等所有相干的东西全部烧完,夜都已经深了,尽管紫鹃开了窗户,屋里还是一股呛人的味道。
紫鹃怕黛玉被冲到,赶紧出门去叫人打扫房里,黛玉在一旁默默看着,眼见她出门去要熏香,便起身怔怔往外走去。
等紫鹃拿了熏香回来,黛玉早不见了,紫鹃心里一咯噔,连忙跑去院子抓住雪雁:“姑娘呢?”
雪雁指了指屋内:“不是在里头?”
紫鹃气的指着她:“你啊你,说是让你看着姑娘,你干什么吃的!”
她问了一圈下人都没注意到黛玉,紫鹃越发心急如焚,王嬷嬷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本来正在休息,听到动静赶紧爬起身:“怎么了?”
紫鹃急的眼都红了:“姑娘不见了,院子里都找遍了也没有!”
王嬷嬷心里也觉得不好:“快都到园子找去!”
其他人不敢耽搁,赶紧拿了灯往园子里分头找,找了许久,正当大家心急如焚时,雪雁在不远处大叫起来:“姑娘!”
紫鹃连忙提起裙子跑过去,果然远远就看到湖里一个人影,她早就对黛玉十分熟悉,哪怕夜里只能看清背影,也认出那就是黛玉。
紫鹃一时只觉得肝胆俱裂,扔下手里的灯,不顾一切往水里冲去,一边凄厉大喊着:“姑娘!”
雪雁等人也顾不得湖水冰冷刺骨,急忙跟着一个个全都下水,拽着紫鹃好不容易把黛玉给救上来。
黛玉已经昏迷了,她出来时就抱了死志,本就穿的很单薄,再加上在湖水里走了许久,此时已经脸色发青,进气多出气少了。
王嬷嬷腿脚慢,刚赶过来就听到紫鹃凄凉的哭声:“姑娘,你怎么如此狠心啊!”
王嬷嬷看清黛玉状况,霎时眼前一黑,也差点跟着晕了过去。
一群人赶紧把黛玉抬回房里,也顾不了其他,赶紧跑去敲王夫人的门,让她打发人去找大夫。
这个节骨眼上,王夫人也不敢让黛玉出事,她都已经跟镇国公府说好了,黛玉就算要死,也得嫁过去再死,不能死在贾府!
只是夜里宫门关闭,只能在民间先找了个大夫医治,所幸黛玉沉水时间并不长,虽然伤了身子,好歹命是保住了。
但从后半夜开始,黛玉便发起了高热,整个人都烧的迷迷糊糊的,嘴里却呢喃着想回家。
王嬷嬷跟紫鹃更是听的心酸难忍,好不容易撑到天亮,王嬷嬷赶紧打发紫鹃再去让人请太医,然后又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打点一下:“不要请王太医,把胡太医请来。”
紫鹃不解其意,但王嬷嬷却道:“要想救姑娘,就得请他来。”
紫鹃一听,连忙点了点头,硬是好说歹说又悄悄打点,甚至还掏了自己的私房钱,总算说动跑腿的下人请来胡太医。
好在是最近皇上的外甥病全好了,不然胡太医压根来不了呢。
黛玉身体本来就弱,这次又落了水,胡太医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才让高热降了些,但黛玉一心求死,根本没有一点求生之意,情况依旧不太妙。
贾母派人过来问了问情况,贾府其他人更是一个都没出现,不过却正好方便了王嬷嬷,她又拿了些银子塞给胡太医,悄悄将他叫到院子里耳语了几句。
胡太医才刚回到宫里,便有宫人来说皇上已经传召他好几回了,胡太医知道为了什么,皇上的外甥之前被匪徒伤到了脑袋,原本众人都以为救不回来了,谁知他昏迷了几天后竟然醒了过来,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简直匪夷所思。
皇上跟太上皇都生怕留下什么隐疾,三天两头就要召他过去再诊治一下。
胡太医捏了捏袖子里王嬷嬷给的银子,拉住宫人问道:“还有谁在陛下那里?”
宫人笑道:“定南王跟宋太师都在,只是褚世子这一会儿时间,又偷偷溜出宫去了,陛下正派人去找他呢。”
胡太医暗忖:这林家姑娘倒是好运道,王嬷嬷才托自己给宋太师带话,还让自己帮忙请托定南王,不成想这两人竟然都在宫里。
他随着宫人去了皇上的大殿,果然见二人也坐在那里,胡太医垂眸行礼,顺便请罪:“陛下恕罪,方才寄居在贾府的表姑娘出了事,臣前去医治,才刚回来。”
胡太医边说,边悄悄抬眸观察三人神色,果不其然,听到贾府的表姑娘,三人神色皆是一变:“哪个表姑娘?”
“正是江南林大人家的孤女,之前太师还曾让下官关照过的那个姑娘。”
宋太师神色一凛:“她怎么了?”
“那姑娘昨夜投湖自尽,差点没命。”
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两声凳子倒地,宋太师跟定南王都震惊的站起身,皇上脸色同样大变,厉声问道:“说清楚,怎么回事?”
胡太医忙答:“具体的臣也不太清楚,只是最近出入那些勋贵家里,多少听了些风声,想是跟贾府的宝二爷最近定亲有关。”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狐疑道:“贾府的宝二爷定亲,跟林家姑娘投湖有什么相关?”
“这……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又有关贾府,而且还是一些小道消息,臣不知当不当说。”胡太医有些为难。
皇上脸色一沉:“恕你无罪,说!”
“那林姑娘自从来了贾府,便一直与贾府的宝二爷一处长大,曾多次有传言,都说老太太是打算把林姑娘定给宝二爷的。”
宋太师回忆半晌,才依稀想起:“如海曾与我来信,似乎也提及过此事,只是多年过去……”
胡太医叹道:“这贾府也是乱,先是传林家姑娘,后来又弄出个什么金玉良缘来,如今不知道出了什么缘故,那宝二爷突然就定了贾府二太太的娘家外甥女,也就是紫薇舍人的后代薛家姑娘。”
皇上脸色有些难看下来,他想起来前阵子贾元春给自己提过,想给娘家弟弟定亲,贾元春是太上皇指给他的,皇上素来对她颇有顾忌,对她娘家的事情更是懒得过问,还好意赐了赏,难道贾元春竟敢借自己的手……
定南王怒斥:“这混账的贾府!”
皇上问道:“那林家姑娘为了此事才投湖自尽?”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倒要看不起这个林姑娘了,林家的后代,怎么如此不争气!
胡太医忙开口:“并非如此,臣此次去贾府,听了个不得了的消息,贾府不但给宝二爷定了亲,还把林姑娘给定出去了,过不了几日就要下聘。”
其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皆有不详的预感:“定给了哪家?”
“听说是镇国公府二房的小公子。”
“什么?”宋太师被气的发抖:“贾府欺人太甚!”
胡太医低下头,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说起在坐的三人,跟林如海都有许多瓜葛,当年林如海被皇上点为探花,从那时就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些年皇上跟太上皇争权夺利,林如海深入江南也一直在暗中替皇上效力,深受皇上器重,甚至他的死也是因为操劳过度。
宋太师更是林如海当年的恩师,也正是他将林如海引荐给当年势单力薄的皇上,林如海临去世之前还曾写信请托他多多照应孤女,只是碍于宋太师是皇上一派,素来与四王八公不合,他家跟贾府更是一点交情没有,林黛玉又是个姑娘家,所以不好走动,前阵子自己又去外地巡查,不曾想再听到林黛玉的消息,竟然是如此境况。
而定南王这么多年就一直在江南,其实定南王府当初也是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只是太上皇多疑,对定南王府猜忌颇深,为了保全家平安,定南王府才不得不交出兵权,给了太上皇信任的南安王府带领,原本的定南军变成了南安军,定南王府搬至江南。
说起定南王跟林如海相识,还得牵扯出一件旧日恩怨,定南王曾与成阳长公主青梅竹马,年轻时也论过婚嫁,然而因为太上皇的猜忌,为了保住定南王府,定南王不得不忍痛与成阳长公主分开。
而贾敏在闺阁之时,也正是贾府如日中天之时,太上皇又器重贾府,所以贾敏曾经跟成阳长公主也是闺中密友,后来贾敏嫁去江南,有她的牵线搭桥,定南王跟林如海也多有往来。
林如海这个女儿他是知道的,小时候也曾见过好几次,后来林黛玉去了京城,从此定南王再没听过她的消息,要不是这阵子自家那混小子受伤,定南王顾不上其他,哪怕念在跟林家故旧的份上,他也早就打探林黛玉的消息了,今天恍一听闻,她竟然被贾府逼的要投湖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