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剑用各式珍奇异石打造,以灵气驱动,其重量可以忽略不计。
在此之前宋酒从未觉得本命剑重过。
但当数不清的残魂化作斑斑锈迹附着在剑身上,让本来就很像黑棍子的剑更加厚重圆润呈横向发展时,她伸手去提,发现自己居然提不动了。
长剑深深刺入地底,犹如盘根错节的大树。
仅凭她遭过天劫的孱弱身躯,压根无法撼动。
宋酒凝眉苦思。
不然把剑挖出来?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耳畔忽地听到一声嗤笑。
笑声很轻,似一声呢喃,在寒风遮盖下毫不起眼,几乎不会被人发现。
大概因此,那藏于暗处的人不屑于隐藏,或者他认为自己的声音足够低,根本传不到宋酒的耳朵里。
宋酒听到了,且还听出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正是她后背左侧,进入这片坟地的小道旁侧的山林中。
她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瞅着拔不出的剑发愁,放在剑柄上的手状似尝试地对着剑柄狠狠磨了磨,让那刚有愈合迹象的掌心再度撕裂,鲜血奔涌,被她随手一抓,对着林间便是一掷。
血珠如密集剑雨,直奔来人。
宋酒定睛看去,只见一截黑色长袍在密林间闪现,不待她追去,那人就已失去踪影,连片缕气息都未曾留下,十分神秘。
乱葬岗处于药堂范围内,既不是机关显要也没有奇珍异宝,来这儿除了搬运尸体的就没有别人。宋酒是给沈梦柳送行,那神秘人来做什么?
这满地尸体,有什么可图的。
宋酒环视整个乱葬岗,试图找寻特别之处,除却呜咽风声什么都没找到。
眼见天都开始蒙蒙亮,她忙碌一天一夜未曾休息的身体不断翻涌着倦意,宋酒不再去想那来历不明的人,转身离开。
回到培药堂时,天色已大亮。
本应见到大批姑娘们从各自的卧房走出来去上早课,结果却是空空荡荡杳无人烟,宋酒觉得奇怪,又觉得没人也好,省的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话。
她不惧流言蜚语,却实在讨厌呱噪。
宋酒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抱着变得沉重的本命剑,沉沉睡去。
这一觉酣睡无梦,再醒时,朝霞映红半边天,如一团橘色火焰落在屋内,睡饱后的餍足感让宋酒冷漠的神色染上一缕柔情,但在目光触及到门口干涸的鲜血后又略微冷了些。
宋酒起身,拿了套干净衣衫准备去浴堂沐浴。
药炉要随时保证洁净,沐浴更衣这一类便比寻常人家做的勤快许多,日日都要换洗,去旁的地方麻烦又浪费时间,故而药堂特意在住所附近修了间浴堂,每日傍晚至酉时提供温热池水,过时不候。
算算时间,浴堂应该开放了。
宋酒抱着衣物,穿过庭院往浴堂走。
走过一半时,远处乌泱泱地来了一堆人,因其行走方式颇为怪异,似是刚长出双腿,歪歪斜斜颠三倒四,时不时还传出几声呼叫,引得宋酒驻足。
等这群人靠近后,宋酒认出她们就是消失了一整天的培养堂姑娘们。
昔日里喜欢站在她不远处假装窃窃私语实际上对她品头论足的人,这会儿脸上毫无血色,额头汗水淋漓,在管事的催促下迈动步子往前走,每走一步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
她很疼,疼得龇牙咧嘴,一路不断倒吸凉意,忍不住哼哼两声,那声音沙哑得像是在沙堆里来回磨砺过,全不负往日脆甜。
宋酒环视人群,所有人都是这幅惨遭蹂躏的模样,被人用赶羊群的方式赶着往前走。
新来的管事也注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药炉。
她身上还穿着杀人时穿的衣衫,胸口袖袍衣摆满是凝固成黑色的血迹,靠近嗅闻,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把别人熏得直皱眉,她自己倒像是没闻到似的,静静地站在那里。
刺头,绝对是刺头!
新管事张嘴就要斥责,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你们做了什么?”宋酒问。
管事嬷嬷从人群后走来,瞥了眼宋酒手里抱着的衣服,挥手让其他人先走,自己带着宋酒继续往浴堂前行。
傍晚的风虽不及夜里寒凉,仍能吹出哗哗声响。
管事嬷嬷边走边解释道:“昨日贵客提前到达,不知哪里走漏风声知晓了白管事他们的所作所为,认为这些姑娘身上脏了,便让我带她们去洗干净。”
“洗干净?”
宋酒回想着那些在霞光照耀下呈现透明的皮肤,娇嫩得被风一吹都要被伤着,可不止是简单的清洗能做到的,应是用什么秘法直接换了层人皮。看那些姑娘们的脸色和踉跄身影,过程相当痛苦。
她早就对药堂行事有彻悟,却还觉得每一个发生的事都在挑战她的底线。
药堂,不能留。
污浊之地,就该被尽数铲平。
宋酒沉默地抱着怀里的衣袍和长剑,手摩挲着剑身上参差起伏的锈迹,低声道:“她们不脏,脏的是那些满心污浊的人。”
管事嬷嬷没再说话,两人在沉闷的氛围中走到浴堂前。
宋酒抱着东西继续往里走,跨过门框时,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你还在为别人抱不平,却已有人想取你项上人头了。”
宋酒顿足,人没回头,声音顺风吹去。
“巧了,我也想取他的项上人头。”
她不怕管事嬷嬷告密。
从见到张仁义那刻起,她就知道与他交易是与虎谋皮。
张仁义的妥协只是暂时安抚,尽量渡过上头调查,无论白管事的事有没有暴露,殷松桥有没有责罚,事成之后他都会处理掉宋酒。
宋酒也抱着拖延时间积聚力量找寻机会毁掉药堂的想法。
两人的交易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休战,待殷松桥一走,势必要杀个你死我活。
宋酒甚至为这即将而来的杀戮感到兴奋。
她的剑太久没用过了,急需鲜血滋养。
晚上,大总管张仁义来到怜花居汇报清洗结果。
“培药堂内共计二百余人尽数清洗干净。”张仁义说完,略微一顿,又补充道:“仅有两人例外。一个是杀害白管事的凶手薛焉,被剔除遴选名单正待送往一品阁赎罪。一个是前些日子抓拿逃跑的药炉无意中捡到的女修宋酒,她不知被谁所伤修为跌落灵根被毁,但性子刚烈倔强桀骜难驯,未曾被任何人碰过,管事们怕她反抗伤了身体耽误遴选,故而免除此事。”
不待殷松芝说什么,张仁义躬身表示:“当然,若是少主觉得这些药炉不干净,我也可以再想法子让她们变得更干净,就是需要些时间打磨,恐怕会误少主大事。”
瘫坐在椅子上被两个丫鬟捶背两个丫鬟投喂,手还不老实地往旁侧看起来仅有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衣襟里揉捏的殷松芝大手一挥:“药炉的事不能耽搁,该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既然大总管说洗干净了,我就再信你一回。至于那宋……”
张仁义适时接道:“宋酒。”
殷松芝咧嘴一笑:“有趣的名字,一个姑娘家怎么取酒这种名字,难不成她爹娘喝酒时有的她?”说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张仁义跟着应和两声,就见殷松芝将手从那小丫鬟身上抽出来,放在腿上,好奇地问他:“那宋酒长得如何?有多美?比得过其他药炉吗?”
顺从的女子玩久了,殷松芝也想玩玩有些性格的女人。
听闻宋酒是真正的女修,顿时来了兴趣。
张仁义脸上像吃了苍蝇般露出一抹难堪,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眯眯道:“不敢瞒少主,这宋酒样貌在普通人中还算漂亮,不过比起我们培药堂精心挑选培养的药炉,实在是不够看。且她性格又倔又烈,我怕到时候会伤到少主。”
殷松芝却越听越来劲:“珍馐美食吃久了,是时候吃些野味尝个新鲜。这样吧,无论明日我看不看得上她,你都把她留下来,我还没碰过这种修炼过仙术的女修,想想都好奇是什么滋味。”
张仁义只得应下。
离开怜花居时,张仁义碰到归来的披着黑袍的人。
那是随殷松桥同来的人,起初他以为是殷家为殷松桥找来的护卫,虽然脸被宽大的帽兜遮盖,仍能感受到那被黑袍包裹的强悍身躯。
这是高手。
张仁义想着,谦卑地让了让路。
同为下属,他本以为黑袍会冲他示意,对方却把这礼让当做理所当然。
张仁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愤愤。
殷松桥回来后,殷松芝把所有人屏退,问他这一天有何收获。
早在来这里之前,殷松桥就已调查过培药堂的事,便将其一一说出,因此掩盖自己真正的去向。
殷松芝不疑有他,跟着咋舌:“这些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把自己当主子了。要不是大哥选药炉要紧,我真想现在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统统杀个干净!”
便在殷松芝这样说时,殷松桥似是想到什么,莞尔一声轻笑。
他道:“有人也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殷松芝来了兴趣,睁大眼睛,似小狗一般凑到殷松桥面前。
“谁呀谁呀,哪位仁兄竟是我素未蒙面的知音!”
殷松桥眉目微转,吟笑道:“是一个叫宋酒的药炉,她才是杀死白侍人的真凶。张仁义怕脏事被抖露出来,就把杀人的罪名栽赃到那个叫薛焉的药炉身上。”
“不知他跟宋酒交易了什么,反正从我得来的消息,薛焉已经被宋酒从牢里带走,安置在一处别院中,似乎要等着遴选结束带她离开。”
“杀人?”殷松芝瞪大眼睛:“性子竟然这么烈!”随后懊恼地拍头:“糟了!我刚才才跟张仁义说把宋酒留下来玩一玩,这杀过人的女人可不好玩,我连灵根都没有,别被她弄死在床上。”说着,他便要叫人通知张仁义别留宋酒,他不爱碰吃人的母老虎。
对面的殷松桥却被触动,开口道:“留着也无妨。”
殷松芝闻言一怔,唉唉唉了半天。
“哥,你不对劲,你很不对劲。”
殷松芝满脸暧昧:“我可没见你对哪个女人上过心,还以为大哥一心修炼四大皆空,敢情是没遇上喜欢的。”他啧声道:“殷松桥啊殷松桥,没想到你这么温和的人竟然会喜欢吃人母虎,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松桥抬手沾了一点茶水,屈指一弹。
水珠打在殷松芝额头上,打得他痛呼不已。
殷松桥眸色一沉,轻斥:“没大没小。”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随榜更新,更一天休一天,下章周日更新。
还有本文改为新名字:剑修她天生反骨,封面停几天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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