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宣正殿出来,已经是傍晚。
皎皎的明月从东边缓缓探出,还有些明色的天空点缀着几颗繁星。
王保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微躬着身子,维持着半步的距离,跟在赵嘉言身后。
见自家主子面色不虞,王保想了想道:“殿下,可是为运河之事忧心?”
赵嘉言对这位自小伴着自己长大的内官稍微放下些戒心,随意的回道:“是也不是。”
王保随侍在门外,见到尚书令周大人冷着脸离开,便也猜到了几分。
他作为太子的心腹,自是知晓太子要重凿陵渠运河之事,也了解朝野中反对声音极大。
听了太子这般回答,王保有些不解:“奴婢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赵嘉言笑了笑,眸光悠远:“重凿陵渠运河,有识之士都知晓这是利在千秋的好事,朝中反对声音看似汹汹,其实不过是周韫那帮老臣冥顽不灵,总有破局之法……”
他疏淡的眉眼微敛,忽然转了话茬:“孤记得徐绍对水利之事颇为精通,可是如此?”
王保隐隐猜出自家主子的意思,恭敬回道:“奴婢也有耳闻,徐大人曾在任上,主理过水坝修建之事。”
赵嘉言淡淡一笑:“明日你去传话,孤要见他……徐绍不是要救陈光年么,孤就给他一个机会。”
王保恭敬的应下:“奴婢领命。”
这位徐大人,王保也听过他的一些传闻。
说好听些叫刚正不阿,说难听些就是不会做人。
他的性子实在是轴了些。
陈光年犯到太子手上,满朝文武都不敢求情,
也就是他,冒着开罪太子的风险,三翻五次上清宁宫求情。
还上了谏言,说什么为人储君者,因私废公,信责何存?
就差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他,公报私仇了。
若非太子殿下乃圣明之君,早就将他打入大牢与陈光年作伴。
也因着这秉性,徐绍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一直挂了个太常寺少卿的闲差,管管礼仪方面的事。
未曾想,这位徐大人因着水利之事,倒入了太子殿下的青眼。
若是能助太子殿下修成陵渠运河,立下这千秋功业,以后的三省六部中少不得他的身影。
王保不由得感叹一声这位徐大人的运气。
……
自赏珍宴过后,程幼瑜敏感的发现了风向的变化。
她一下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以往的宴席,多是看在程太妃的面上,才给她下的帖子,但程太妃性子内敛低调,在金陵世家中并不显眼。
这些日子以来,她参与的宴席,多多少少都与皇家有些渊源。
赏珍宴后一切便不同了,她仿佛一下走进了金陵各大世家的眼中,送来的帖子,都快堆有案头高了。
程幼瑜当然知晓这一切的变化,同后院里养着的那只孔雀有关,更知晓与她即将成为太子侧妃的传闻有关。
即便是卢昭月也发了贺贴来,虽为直接言明,但话里话外都在说,现下入了太子的清宁宫,待太子登基后,多少也能封个四妃之一,对于许多女子来说,是光宗耀祖了。
但程幼瑜却很烦闷,她从来没想过要留在金陵,更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劳什子的太子侧妃。
如今宫中风向实在让她骑虎难下,若任由着事态发展下去,莫说回岭南了,只怕她露出一丁点苗头,都要被程太妃与程家死死按下去。
只怕,绑也要把她绑进清宁宫。
她坐立难安了许久,终于待不下去了。
倏地一下从软榻上起身来。
喊海棠:“备笔墨,我要写信。”
程幼瑜得问问程家在金陵的伙计,她给阿耶阿娘的信什么时候送到,还有程元弘这位大堂兄,也不知他是否还在金陵,或许可以从他那边入手?
程幼瑜压下心里杂乱的思绪,将信写好后,又让人送了出去,心绪这才稍微平静一些。
因害怕被程太妃拦截,她用词相当平凡,都是些女儿思念家人的话,瞧着十分平凡。
……
程幼瑜这边焦头烂额,被她惦记着的大堂兄程元弘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着陵渠运河之事,他原想让三堂妹帮忙打听打听消息,再牵个线搭个桥,将石料之事办成。
哪里知晓三堂妹的消息还未送来,程太妃这位太姑姑的信先来了。
信中非但狠狠的将他斥责一顿,还警告他,让他行事收敛一些,莫要为程家惹麻烦。
程元弘嗤之以鼻,这位太姑姑许是在宫中待久了,行事未免太过谨慎了些。
程家的家训就是富贵险中求,不然如何能攒下这等家私。
程元弘心中虽然不以为意,但也知想要在金陵立足,定缺不了这位太姑姑的相助。
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家中长辈对这位三堂妹另有些安排,
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没人相助,他一个岭南来的外地商客,可真是处处碰壁。
陵渠运河主理是谁,因没有确切消息,他又怕被别人抢了先机,只得朝工部下面的几位大人都投了帖子。
程元弘深知陵渠运河的工程量巨大,需要的石料自然也不是他一家能吃得下。
他也不贪心,只想要分一杯羹便好。
哪知这些帖子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他多方打探之下,才知为着陵渠运河之事,朝堂上吵得厉害。
修建之事,便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谁也不想沾染。
程元弘又急又叹,只得时时刻刻注意着朝中风向,就怕这事最后给黄了。
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接到了程幼瑜的信,
信中邀他在一品居见一面。
程元弘虽不知这位三堂妹为何突然想见他,但他正好也无事,便同意了。
一品居是金陵最好的酒楼,其名下的拿手菜,糯米鸭更是一绝。
因环境清雅幽静,深得贵人们的喜爱。
春光明媚,杨柳依依。
微风拂过,轻柔的撩起衣袖。
程幼瑜在海棠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抬眼打量这金陵第一居。
一品君名字起得雅,布置得也很清雅。
水榭楼台,花草郁郁葱葱,廊庑下挂着的花灯,也是千奇百怪,逼真得很。
一路看过去。
不像是吃饭的酒楼,倒像是哪家的私园。
有伙计将马车赶了下去,程幼瑜便带着海棠进了门。
因之前便让大堂兄定了厢房,她没在大堂多转悠,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的厢房并不多,且错落有致,私密性极好。
程幼瑜径直进了拐角处的厢房,因一路带着帷帽,倒也不怕被人看见。
程元弘已经早早的在里面候着了,见着她笑道:“三堂妹来了。”
程幼瑜没立即回应,而是先摘下帷帽,才道:“让大堂兄久候了。”
程元弘早就知晓自家堂妹貌美,见她摘下帷帽的一刹那,还是被晃花了眼。
乌发如云,肌肤如玉。
眉眼如新月细柳,眸光晶莹灿烂,如皎皎清辉
一颦一笑间,皆是风华动人。
这般美貌,合该来这繁花似锦的金陵,若是在岭南终老,委实可惜了些。
程元弘垂眸暗想。
两人落了坐,店里的伙计端了茶水上来。
程元弘笑道:“这是新来的碧螺春,三堂妹尝尝看,是否喜欢。”
程幼瑜也不推迟,端了茶盏,轻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气在口中弥漫,不由得赞叹一声:
“好茶!”
程元弘毫不意外的笑了笑,一品居的茶素来有名,许多文人墨客便是冲着这口茶来的,曾经的他也不列外。
喝了茶,他直接了当的道:“不知三堂妹寻我是谓何事?”
程幼瑜眼睫颤了颤,犹豫的看了海棠一眼,低声说:“大堂兄,我有些体己话想和你说……”
程元弘最善茶颜观色,哪里还不明白程幼瑜的心思。
他放下茶盏,笑着说:“这一品居的梨花酒要温着才好吃,但这热度不易过高也不易过低,将将好才好入口。”
话锋一转,忽然道:“海棠姑娘宫中出身,我这妹妹对你可是千夸万赞,又知姑娘温得一手好酒,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尝一尝姑娘的手艺?”
这话说的突兀,海棠瞥了一眼程幼瑜,有些犹豫。
程幼瑜也笑:“海棠你便去瞧一瞧吧,我这大堂兄别得不好,就好这一口酒,他听我说起你温酒的手艺时,便馋得不行。”
话说到这份上,海棠无法拒绝,只好屈膝行了个礼道:“是,姑娘。”
待海棠离开后,
程幼瑜方道:“大堂兄,陵渠运河之事,你可有眉目了?”
程元弘眉心微皱,有些意外程幼瑜会主动提这件事。
程太妃斥责他以后,他便以为三堂妹与太姑姑是一条心,不会在此事上出力。
如今听她主动问起,程元弘面露诧异:“三堂妹为何突然问起?”
程幼瑜放低声音,语速却很快:“大堂兄不是让我打听这事么?我问了些人,都说这事没那么容易。”
程元弘没有立即回话,静静的瞧了她半晌。
心里却想着,难道自己猜错了?
三堂妹与太姑姑并非一条心,还是太姑姑并未告知三堂妹她的意思?
他谨慎的试探道:“三堂妹可知太姑姑并不愿意你掺和这事?”
程幼瑜垂下眼眸,遮掩住眼眸里的情绪,故作孩子气的撇了撇嘴:
“太妃娘娘当然说过,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探听个消息么?宫中上下谁不在打听?太妃娘娘年纪大了,做事谨慎了些,虽是为我们好,但我程家先祖便是险中求得的富贵,作为后代子孙,这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这话说到程元弘心坎里了,他只觉得悦耳无比,赞同的点了点头:“三堂妹说得是,哪有金子摆在眼前,不去拾取的道理。”
程幼瑜微微一笑:“作为程家子女,我受程家供养,为了程家,小妹愿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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