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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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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中一惊,蹭地一下起身打断程振元:“人怎么样了!?”

“圣人勿忧,人无事,幸得她的贴身婢女发现及时,奉御正瞧着。”

皇帝立刻沉下脸:“程振元,看看你调教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给朕更衣!”

边更衣皇帝边一脸不满地问:“她为何要自尽?”

程振元手上并未停歇,恭声答道:“奴婢该死,没有调教好伺候的人!裴家娘子听闻宫女议论裴九洲谋逆被射杀。奴已经将该处置的人处置了。”

偏殿的寝殿,裴书怡一身缟素躺在床榻上,背对着皇帝,一言不发。良久,皇帝幽幽开口:“这是何苦?”

裴书怡缓缓坐了起来,斜靠在床榻上,泪水连珠成线划过脸庞,浸湿了她的寝衣。

“敢问圣人,妾的阿耶真已被射杀?”她声音有些沙哑,但沙哑中却透出彻骨的恨意。

“河东大将张延玉及数百名死士带着他的尸首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又顿了会儿:“说阿耶谋逆,妾致死不信。”

皇帝眼中疲惫化作深不见底的寒潭,痴痴地盯着她:“嗯,朕准备让三司会审,以免诬告疏漏,但如此一来,怕是裴远愈要受苦。”

裴书怡端然凝望着皇帝:“圣人,裴远愈是裴家人,若能查明真相,受些苦是应当的,但若是有人借机想致裴郎于死地,需得思量思量。如今怕是我也见不到裴郎,妾想回裴家。”

“书怡,金吾卫正在裴家,待在宫里罢!”

裴书怡肃然道:“圣人,妾身生是裴家人,死亦是裴家的鬼。妾回裴家别院。”转头不再看他,任泪水落在枕上温湿一片。

寝殿死一般寂静。半炷香,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程振元,送裴家娘子去别院,叫金吾卫……”

“裴家不是宫中。”意思不让人跟着。

“好好的,莫再做傻事,一切有朕。”

皇帝起身离开寝殿时轻轻拍了一下程振元的肩,他会意地点点头。

在湢室更衣时,贴身婢女碧月落泪道:“娘子受苦了。”

裴书怡淡淡道:“我若不如此,他岂会来!这点不算什么,裴郎怕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了!”

翌日,圣人下旨:三司会审裴九洲案件,崔怀亮为主审,御史台大夫和大理寺张继为副审,程振元、舒王协同办案。

为此,崔逢月想不明白,若是阿耶一人审案子,岂不更便利。高皇后笑笑道:“你阿耶若是一人审案,裴远愈怕是凶多吉少,人多才有变数,且大理寺参与其中。退一步说,即便裴九洲真的谋逆,三司会审要耗费许多时日,迟则生变,咱们等的就是这个‘变’。”

今日提审裴远愈,他身上还是那件赴曲江宴的高领大袖衫,没有戴刑具,依旧风度翩翩,被一狱卒领进提审房,与会审人的目光立刻对上了。他看到了舒王的轻嗤、程振元的不屑、御史台的镇定、崔怀亮及张继复杂的眼神。

裴远愈眼中并无罪犯常有的恐惧和乞怜,而如同往常一般,目光深邃冰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提审人犯。

舒王眼光中略带一丝嘲讽和快意,随着其他人一同坐在了裴远愈的对面,崔怀亮望向狱卒:“给裴卿搬把椅子。”

待狱卒将椅子搬到,崔怀亮对他说:“去吧,把门关上。”目光又望向裴远愈,手往椅子一伸:“坐。得了圣谕,自今日起,三司对你会审,舒王及程大元帅协同办理,本官为主审。”

裴远愈点点头道:“崔尚书,不知我犯了何罪?”

崔怀亮实在难以说出口,顿了一下,舒王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裴九洲于谋逆,被射杀于阵前!”

听闻此言,裴远愈如同天雷滚过头顶,五脏六腑炸裂开来,痛得让他几乎窒息。阿耶死了!粗重地喘了好几口气,闭上了双眼。

崔怀亮接着问道:“裴九洲的铜鱼符和传符置于何处!”

裴远愈缓缓睁开眼,眸底有些水雾,语音却淡淡:“我不知道。”

崔怀亮:“裴九洲谋逆,你可知晓?”

裴远愈:“不知道。”

崔怀亮:“裴九洲谋逆,可与他人勾结?”

裴远愈:“不知道。”

三个“不知道”激怒了程振元。裴九洲养在宫中时,太后得势,程振元时时对裴九洲阿谀奉承,但他总是不冷不淡地回应着。在程振元看来,裴九洲就是瞧不起他内侍的身份,总感觉热脸贴了冷屁股,对他早生怨恨。如今不能亲自对裴九洲下手,折磨一下他的儿子,也是痛快得很。

“裴远愈!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你裴家还是当初掌控河东的裴家么!谋逆的大罪臣!”程振元抬起了手往条案上拍去。

裴远愈攥紧的拳头藏在了袖中:“大元帅,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河东只能是大魏的河东,裴家永远是大魏的臣子!说我阿耶谋逆,有何证据!”

舒王冷笑一声:“张丞,虽说裴远愈曾是你的上司,但如今你是陪审,好好劝劝他,顽固到底并无好处,还不把证据拿给他瞧瞧!这是吐蕃将领钦陵赞卓攻占石堡城后,当着河东天雄诸将领的面扔下来的,岂能有假!”

看完信件的裴远愈慢条斯理道:“此信虽是阿耶亲书,也有他的印信,但内容为守城谋略,并未指名道姓写给谁。”

“裴远愈,真不愧是大理寺卿,辩驳功力深厚,人证就在隔壁,哪里容得你胡搅蛮缠!”舒王讥讽道。

“舒王,果真是不善刑狱之事!如果这封信是阿耶写给别有用心的人,此人将信件交给吐蕃将领,助他攻下石堡城,而吐蕃将领则以诬陷我阿耶为回报!”

别有用心的人,分明就是指射杀裴九洲的柳之琛。

舒王似笑非笑道:“裴远愈,如今你都阶下囚了,还如此伶牙俐齿,可见是不把大狱的刑具当回事。”

程振元道:“既是一问三不知,当用刑。你说呢,主审崔尚书?”尖细地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御史大夫咳了一声道:“如今用刑,为时过早,待有了更多证据后若是裴远愈还执迷不悟,再用也不迟!”

他这话说得不偏不倚,程振元也不好反驳。

舒王嗤笑一声:“裴远愈,彻底搜查了河东节度府和京中裴府,你以为会没有证据么?”

崔怀亮站起身来道:“那今日先到这,裴卿,本官劝你,实话实说,少吃些苦头罢!”

裴远愈叉手躬身:“崔尚书,无论日后如何,都给逢月报平安,免她忧心。”

崔怀亮微不可察点点头。舒王讥笑一声:“裴远愈,自身难保还惦记着儿女情长,崔逢月你就别指望了!”

裴远愈淡淡一笑:“舒王,崔逢月你别惦记了才是真的!”

舒王冷冷一笑:“本王会叫你看到鹿死谁手。”

在朱雀门等着崔怀亮急于知晓裴远愈近况的崔逢月自然碰上了舒王。

舒王支开所有人后道:“崔娘子,本王与圣人奏明,崔尚书已把你的八字送入王府。你安心,本王不计较你与裴远愈的过往,定会比他待你更好!你安心做我的舒王妃。”

崔逢月用笼盖四野的气势无比坚定地说:“舒王,少白日做梦!有远愈哥哥在,我死也不会嫁你!”

看着她决然的背影,舒王恨恨道:“那本王就让裴远愈死!”

会审第二日,从裴府搜查到一封裴九洲给裴远愈的书信,让裴远愈百口莫辩。裴九洲在信中说道:有件大事犹豫再三,会找合适的机会告诉裴远愈。

裴远愈抵死否认知道这件大事。

到了这个份上,审的一方要得到结果,而受审的一方却不愿开口,用刑就势在必行了。四十鞭刑便落在了他的背上。

舒王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狱卒行刑的鞭子是油浸过的。这行刑的门道多得很,轻重变通各有不同,水泡过的鞭虽然声音响脆,但只击表皮,见血不疼。但油浸过的鞭声音沉闷,鞭击入肉,疼不见血。

裴远愈面朝地被绑在刑凳上,皮肉之苦如同火一般烧着裴远愈的背部,即便有堵嘴的布团,血还是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唇齿之间全是血腥咸涩。他一声不吭,大口大口地喘气。

张继早就看出门道,然爱莫能助。

四十鞭过后,崔怀亮走到裴远愈跟前问道:“说,是什么大事?”他此时已经无力说话,轻轻地摇了摇头。

夜里,疼痛无休止地折磨着裴远愈,后半夜,便起了高热,浑身滚烫,但却又如同在冰窖。狱卒得了张继给的好处,给他多盖了几床草被,但到清晨他的身体仍然如同火一般。

京兆尹王光庭将裴远愈高热不退之事报给崔怀亮,审讯便停了五日。

第六日,在彻底搜查裴家之后仍未发现裴九洲谋逆实证,而裴远愈也未开口指证,案件陷入僵局。

第七日宵禁后,王光庭的宅院迎来了不速的贵客——舒王。

“都说京兆尹与裴九洲情谊深厚,同窗之谊,同僚之情,果真,这些天,裴远愈在你的照顾下,也没有受什么苦。”舒王语气淡淡,但讥讽之意蓄满。

王光庭笑着回应:“舒王说笑了,光庭皆依律条规制,并未逾矩。”

舒王摆摆手:“京兆尹误会,本王此行并不是要挑京兆尹的过错,而是想和你讲讲时局。”

作者有话要说:

(1)“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引自诗经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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