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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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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折鹤的脸藏在沉厚的层层垂缎后,令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聂甘棠总感觉他是在笑。

帷帽随风微晃,或有可能是少年歪了歪头。聂甘棠这话问得语气不寻常,若是陌生人,只觉得这样的问法过于冒犯,但此时此景此两人,倒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而少女只是道了句对对方了解至深的调笑之言。

短暂彼此静默后,洛折鹤说道:“诓他说我想吃东边的山药糕,将军若是想同我多说些话,可要带着我往西边走走。”

起先聂甘棠便怀疑洛折鹤频繁出现在彭州是因新郎失踪一案,他这话一说,更是在某种程度加重了她的猜疑。

他不似瞒着事的意思,她也不欲与他打马虎眼,眉眼弯弯道:“往西边走走,是去湖边瞧人放纸鸢,还是去明溪村听听故事?”

“将军此言,好似听故事有趣一些。”洛折鹤语罢抬步走向聂甘棠,与她错身之时,将果子放入了她的手心,飘扬的衣袖撩过少女因炎热而挽袖曝露的手臂,又是与前几日如出一辙的痒。

少年不经意的撩拨宛若坠入流水的桃花,聂甘棠却不是水做的,她顺势扣住洛折鹤的手腕,问道:“圣子也是想先从第一桩失踪案查起吗?”

“不然?”洛折鹤静溪无波的声音扬起罕见的笑意,转头隔着厚重的垂缎与聂甘棠相对,尾音好似轻佻的钩子,“难道是与将军谈情说爱不成?”

“倒也不是不行,”少女面对这明显是玩笑的话倒显得面色如常,将果子随意塞到了怀里,而后道,“我看话本子里也有主人公边查案边谈情的桥段,可惜倘若你我真效仿话本子情节,怕是整个南炎都要将我千刀万剐。”

还有母亲,肯定会打断她的腿。

玩笑将方才的隔阂化解,聂甘棠松开了洛折鹤的手腕,与他并肩而行,向明溪村走去。

洛折鹤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了,前几日我也看过一个主人公查案谈情的话本子,文风细腻动人,主角的感情发展之叙述也可圈可点。只可惜那本子卖的太火,我到现在也没有抢到二三册。”

“你说的该不会是‘秋月春风’写的《慎狱司春风录》吧?”

洛折鹤侧头,讶异道:“将军也是与我抢书的一员吗?”

“……确实买来看过。”

但才没有和他抢。

书的作者是东乾人,所以付梓发行也是在东乾书局进行,南炎那边之所以难抢,是因为运去那里卖得少。可聂甘棠就在东乾,这书又是时下最热的书籍,书局印刷的木印都快磨平了,印的多了,自然更好买。

可这一切都不是重点。

那书从书名就能看出来不是个什么正经查案的话本子,主要就是讲两个主角怎么蜜里调油的,虽说尺度严格卡着东乾规定的那条线,但有些情节还是在暧昧描写下令人脸红心跳。

说起来,听说卖去南炎的那一批有超长独家不可描述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想到这里,聂甘棠便想问洛折鹤是否确有其事,可是要真跟一个男子说这些,未免太过孟浪。

她是风流,不是下流。

聂甘棠抿住唇,对这书不再多提,可洛折鹤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轻声道:“听闻笔者‘秋月春风’此前还写过其他书,只是未及这本令人耳熟能详,所以南炎这边没有引进来卖。倘若将军方便,可否回京替我买几本,自有重酬相谢。”

懂,这是真爱了。

聂甘棠觉得无所谓,便应下,转而寻思都要一起去查案子了,总得问问这位南炎圣子都掌握了什么信息——最起码,既然他都已经追来了东乾,想必案录中对于南炎薄弱的点他也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圣子对这几起案子有何见地?”

“折鹤愚钝,谈不上什么见地,只是对新郎们的母家了解不少,将军若有疑惑,尽管提便是。”

“那可好。”聂甘棠止步,在街边买了酸梅汤,那小玩意儿被竹筒盛着,杯口有串起的麻绳做提手,看起来就方便好喝。这一路探讨案情免不了口干舌燥,买份这个边走边喝,正好。

只是到手竹筒冰凉,聂甘棠突然想起那天夜里洛折鹤吃凉腹痛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递给他。

她转头看向洛折鹤,虽然看不到帷帽中他的表情,可他头颅微垂,那张脸分明向着她手里的酸梅汤。

……而且总给她一种他馋得要命的感觉。

停顿太久,洛折鹤抬起下颌,以无声相询她停顿的缘由。

目光被垂缎隔开,聂甘棠仍然产生了被盯得发毛的异样感,正欲启唇解释这汤凉得很,不宜给他喝时,少年抬袖落手,动作干脆利落,云似的衣袖却万分缠绵,撩过聂甘棠的手好一会儿才落至主人早已垂在身侧的手臂上。

衣影撩拨过后,展露在聂甘棠手心的赫然是几枚干净如新铸的铜钱,整五枚,正是酸梅汤的价钱。

聂甘棠顿悟他误会了什么,心道她才不是与小郎君出门逛街时一毛不拔的没风度之人,于是开口解释道:“倒不是钱的问题,只是这酸梅汤比我预想的要凉许多,恐怕圣子……”

她欲言又止,洛折鹤却仿佛松了口气,缓声道:“折鹤方才还以为,是将军想要自己喝两杯,折鹤自作多情了呢。”

“怎么会……”聂甘棠提着麻绳将酸梅汤递给他,也不忘将那五枚钱还于他,而后嘱咐道,“放热一会儿再喝吧,这天气,也不用等太久。”

洛折鹤点点头,学着她的动作将竹筒提在身侧,但可能是怕它洒出来,又好生将它双手捧住,随着聂甘棠继续走。

为了怕自己喝使得洛折鹤忍不住,聂甘棠压抑着嘴里的馋虫,也没碰酸梅汤一口。

可是真的好馋啊……炎炎夏日,自己的手边就有一杯冰凉可口,令人想起便能生津的酸梅汤,好难忍!

罢了,讲案子吧,心静自然凉。

“方才所说新郎母家,圣子可查过每个新郎远嫁的缘由?”聂甘棠侧过头问道。

“的确查过,”洛折鹤道,“我记人名不太记得起来,便以甲乙丙丁代称罢。”

“好。”聂甘棠点头。

“新郎甲与新娘的父母曾在年少时一起做药材生意,那时两家便给膝下四五岁的孩子定了娃娃亲。定下娃娃亲后不久,彭州生灾,生意不太好做,新郎家便回了南炎生活,两家也自然断了联系。十五年后,也就是前不久,新娘家书信突至,提起了数年前的婚约。行商者最重契约,收到信后,两家父母便约着见了一面,定下了成婚的日子。在此之前,新郎在南炎从未与人暧昧,甚至与他交好的小郎君在我派去的人查访时也提过,新郎甲知晓自己有个阔别多年的未婚妻,还时常同他们讲他们小时候的趣事。”

“所以,即便是十多年没见面,新郎甲也没有对这婚约有过抵触心理?”聂甘棠若有所思道。

“是的,甚至准备成婚的阶段,他也很高兴地亲自上街采买胭脂婚衣。”

“新郎新娘婚前可见过?”

“不曾,当初在南炎商议见面的的只有双方长辈。”

“既然如此,那新郎成婚时见到新娘不合他意,逃跑也是有可能的吧?”

“将军所言,确有可能。”

“那新郎乙呢?”

洛折鹤继续说道:“新郎乙自小父母双亡,养在舅舅舅母膝下。那家人对他不太好,在周边人的眼里,新郎总是拼了命的赚钱,好像要攒够足够的资本逃离这个家。是以,他经常来彭州卖绣货。旁人尚且能觉察他的意图,那他的舅舅舅母自不用多说,抢走了他攒的钱,将他卖给了彭州一个痨病小姐。送亲那日他从花轿里挣扎滚出来,众人所见他身上被绳子捆绑,嘴也被布给堵住了。”

聂甘棠点点头,送亲那日的事案录上有写,毕竟是彭州街头,闹得也挺大。

“至于新郎丙,查起来倒是费了我一番功夫。”

“怎么说?”聂甘棠侧头问道。

“新郎丙的家乡在南炎极偏之地,消息闭塞,不太会说东乾话,简单的几句还是进城闯荡的人回家时偶然教他们的。而今南炎人不少地界被汉化得彻底,年轻一辈都不怎么会说南炎话了。我派去的那些孩子,没有一个会说南炎话的,两方交流不通,最后惹得人家不耐烦,一边用汉话生硬地骂他们忘祖,一边将他们赶了出去。而后我派会南炎话的人去,还因为之前的事,没落得什么好眼色。”

听起来挺惨,但聂甘棠……有点忍不住笑。

关于新郎丙的母家,案录里记了不少,想来是府衙考虑要去南炎做调查,便特意带了会南炎话的人一道前去,反而成果比洛折鹤派去的那队土生土长却不会说南炎话的南炎人要好。

“虽然过程曲折,但还是拼得事件全貌。新郎丙随着隔壁村的哥哥们一起进城,原只想着能不能寻个赚钱的活计,却被身为地痞的新娘看中。新娘带人追到了新郎的母家,恐吓污蔑新郎。新郎母家不堪烦扰,便将新郎许给了她。婚嫁之时,新娘还派了自己的几个朋友去迎亲,可千防万防,新郎还是在路上失踪。”

这一节的故事倒是和案录里记的差不多。

洛折鹤说了不少话,口干舌燥,恰好手里的酸梅汤也温得差不多了,于是抬手啜饮润嗓。聂甘棠见状,也顺便喝了一口。

不冰了,但也挺好喝的。

聂甘棠清清嗓子,开口问道:“我听闻新郎丁与新郎戊是双胞兄弟,同时嫁人,同时消失。”

“是,这两位新郎中的一个曾经在南炎王宫服侍过我的小妹。他出宫后的婚事还是小妹着人去安排的,听闻新郎十分满意这位相亲认识的女郎,还将自己的弟弟介绍给了女郎的妹妹。”

“看对眼,还介绍自己的弟弟,看起来对新娘家很是满意,不像会婚前逃婚的样子。”

“的确,不过也不排除兄弟结伴更好逃离的可能。”

“至于新郎已庚辛都是与新娘早就相识,正常相恋、定亲、成婚。”

逃婚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圣子应当也发现了,不然不会追到彭州来,对吧?”

“将军不妨直说?”洛折鹤再度抬起手臂,温敦地饮起酸梅汤来。

“后五位在同一月发生的失踪案,新郎在明面上没有逃婚理由。但前三位在两月之内消失的新郎,却各有各的苦衷。乙与丙的难处已是众人皆知,新郎甲身上也有一个可能生变的因素。”

洛折鹤轻轻点头,接着她的话温声说道:“他没有见过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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