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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绀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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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揽了这瓷器活,聂甘棠余下的几天,便都是带着府衙这些人到处跑。

后几位新郎都是在彭州城之外的地界消失,而两位新郎以及阿春的尸体也同样在城外出现,所以不用聂甘棠多说,府衙的人也将搜查重点尽数放到了城外。

聂甘棠想起往日戍边之时,她领人探查四周行军生活过的痕迹,再以这些痕迹的就近交汇处推测敌方的驻营之处。于是用几个新郎失踪之处以及新郎尸体发现之处做圆心,推测出了案犯可能活动的地界。但由于线索太少,推测出来的地界不小,盲目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想起那两位被杀害的新郎,幕后凶手绑架新郎,没有害他们性命的理由,这双胞兄弟遇害,可能是事出什么意外——比如,他们扶持着逃出了囚禁他们的地方,被凶手发现。

聂甘棠大胆在推测的地界上划出了靠近新郎尸体发现地的一部分,几天无非就是带着府衙的人分头寻找蛛丝马迹。

都分头了,眼下落了单,在聂甘棠的意料之中。

包括这临月树影下坐着的少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圣子,好巧。”

这回她先打了招呼,少年眼底划过一抹讶然,而后很快归于平静。

“是很巧,将军,案件可有什么进展?”

与众不同的人选择的树也是与众不同的,比起旁边盛夏郁郁葱葱的林叶,这棵树的枝杈已经枯朽了半边,斜斜生长着,隔绝不了半分月光。

于是月光倾然而下。

洛折鹤的帷帽放在一边,或许是因为这里人迹罕至,不用遮掩他那一头如雪白发,也不用遮掩这绝艳的容颜。他身着绀蓝色修身衣袍,不比从前穿得那般宽大,此一身,倒像是为了方便行动而穿。

“圣子猜猜,我愿不愿意同你说?”

“将军这么问,那便是不愿了。”少年眸底蒸腾起一如往常的笑意,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不大的坐石被他留了一半有余的位置,聂甘棠坐来正好。

……她便这么坐了。

两人肩并肩,很难有一丝缝隙,即便是聂甘棠稍微往边上侧了侧,空出些微的地方来,但还是在某个不经意间,就与绀蓝色衣袖正正好好地贴到了一起去。

夏日单薄的衣衫隔不住正是少年的两人灼热的体温。

聂甘棠不是傻子,在京中和朋友去花楼喝酒的时候,就被不少莺儿清倌什么的蹭过,但转头想想,洛折鹤怎么说也是被一族奉为至洁之人的圣子,没有接触这些红尘里的事,自然也无处学,所以这体肤相蹭……应当只是不小心吧?

她默不作声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了下去,争取多一道屏障隔开这不合时宜的触碰。

“圣子也不必这般心急,待查出事情真相,东乾彭州自会给南炎一个真相。”

“心急倒算不上,”洛折鹤轻轻地笑,秀气莹润的指尖挑着身上系的蓝色玉佩,“只是有些无聊,所以随便听听罢了。”

“圣子好像很喜欢蓝色?”

今日洛折鹤这身穿着,除了惹眼的一头白发与白到堪比月色的皮肤,余下的部分,好像从蓝色染缸里捞出来一样。

“将军瞧瞧,我身上异于常人的两个颜色是什么?”洛折鹤玩够了,将玉石随意一抛,被月光照到莹蓝的玉佩短暂得了自由向上蹿,又被系绳无情拽回,可怜兮兮落回了少年并拢的膝间。

白色的发?蓝色的眼?

聂甘棠觉得直接说出来有些不礼貌,疑惑地看着洛折鹤。

“自我出生,便因这一身白而被认定为是神明选中的人。于是,尚在襁褓的我便被定为下一代南炎圣子。这样轻易得来的圣子名头要维持可不太容易,尤其是这惨白的肤色,”洛折鹤举起了手,对着月光细瞧,“世人皆知曝日太久会晒黑肌肤,为了维护神明降下的神恩,我便只被允许在夜间出屋。是幸还是不幸呢?世人避之不及的灼目骄阳,我只在继任圣子之后才感受过。”

没有晒过太阳,怪不得,这位圣子看起来这般孱弱。聂甘棠心中如是想。

“可我生来,眼睛却不是这么蓝的。”洛折鹤摘月的手放下,抚上了他的眼睛。

“或许是长久生活在黑暗里,我的眼睛从刚出生的浅蓝色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他们说这样很好,像崎荫湖的水,是神明的另一道赐福。”

聂甘棠闻言轻叹,确实是有些惨了。

“将军方才问我是不是喜欢蓝色?的确是很喜欢,毕竟这蓝色可怜得紧,我身边人只知晓要维护这一身的白,却不知晓呵护这同样很奇异的蓝,若是上一代圣子走得再晚些,我这眼睛说不定便成黑色了。最可怜的,无人在意,我自然是要多偏爱一些,就像被将军拒绝告知案情的我,即便是伤心,也只有我一个人在乎了。”

嗯?怎么说到她了?

其实也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案子最近查出来的内容不少,她懒得说话而已。

她转过头,正想解释两句,但看那人眸底翕动微光,皮相是骄矜冷贵的,偏生此时散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媚。她用力晃晃脑袋,试图晃掉脑子里不该出现在此时的乱七八糟想法,再回头看他,他却早就将头微偏到一处了。

长而斜斜下生的睫毛掩着瞳仁,嘴唇比初见时要艳一些,不知道是涂了口脂还是吃了辣椒。不过少年还是少年的颜色,只是浓甜到像一颗咬起来唇齿生津的水梨。

聂甘棠叹息,心道母亲骂她迟早死在男人的床上或许不是假话。

“其实也没查出什么特别的,”聂甘棠揉了揉自己的食指关节,低头道,“找出了那两位双胞胎新郎的尸身,阿春也在第三位新郎失踪地的附近被找到了——离世一月有余,差不多在第三起失踪案发生时。”

“没发现第三个新郎?”洛折鹤歪头问道。

“没,所以这么晚了,还在附近搜山,想找到新郎们可能被囚禁的地方。”聂甘棠捏了捏眉心,或许是深夜奔忙,让她有些睡眠不足的疲惫。

“的确,搜山是个法子。”洛折鹤低喃道。

“还没问圣子呢,这么晚了,怎么出来的?那小奴仆又被你骗走了?”聂甘棠打趣问道。

洛折鹤弯弯唇角,轻声道:“翠钱虽然不太聪明,但几次调走他,他也能长点心了。所以这回,我根本没有带着他出来。”

“我瞧他这几次都跟你来,还以为你出去必须得带人呢!”聂甘棠奇道。

“是有这个规矩,”洛折鹤单手托腮,悠悠然道,“不过南炎王宫的墙,还挺好翻的。”

聂甘棠:“哦。”

聂甘棠:“啊?”

看到聂甘棠这反应,洛折鹤噗嗤一声笑开,大抵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笑这样开怀,自己笑了会,不免拘谨,便敛了笑,端正坐好,轻声道:“我说笑的。”

聂甘棠舒了口气:“我就说……到底是王宫的墙,我翻应该都费劲。”

“所以我是爬狗洞出来的。”洛折鹤平静道。

聂甘棠欲言又止、止却将言、言而又止,最终一脸不妙地摸了摸后脑勺,决定不要再和洛折鹤说话了。

哪有这样的男子呢?像她一箭射不死的小狐狸。

洛折鹤瞧着她,微微扬眉。雪白眉睫在这张脸上毫不突兀,只像是美人眉眼覆雪,只是美人却不如雪清冷,眉峰挑过后,便又荡着一圈笑意。目光也不知该说纯良还是不纯良,眼底晃着的月牙儿总不经意勾扯聂甘棠心尖,但眸底的清澈又好似不知聂甘棠已经侵略性地将他看作本该收入她囊中的山间灵物。

聂甘棠深呼吸几个来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仿着他的平淡语气,说道:“圣子可真爱说笑。”

只是刚说完,便瞅到他绀蓝色衣衫上蹭得好几块灰色,心突兀一跳,转而不禁惊愕想到:他该不会真是爬狗洞出来的吧?

洛折鹤接收到她不相信的信息后便别开目光,手不知何时起又捡起膝盖上的玉佩玩,似乎是在思索再说些什么,可突然间,一阵与周遭静谧相悖的草木窸窣声响了起来。

不远处的密林里走出一个人,尽管她身上搭着两捆柴,步履看似也平稳安和,但这夜深人静的深山老林,正常人怎会在此乱晃?

聂甘棠立即起身疾步过去拦住了那人。

“这位大姐,我从南炎而来,不小心迷了路,请问彭州城往那里走啊?”

聂甘棠生了一副欺骗性极强的面孔,那人循声看去,也只瞧见一个眼尾微微下垂,敦厚似狗儿的少女,正诚恳热切地看着她。

她犹豫了一下,给聂甘棠粗略指了指方向。

聂甘棠装模作样看了看那个方向,又苦恼地说道:“能不能麻烦大姐说一条明路?单只是向着那一个方向走,指不定钻进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那人正微顿犹豫间,摸出一旁帷帽戴上的洛折鹤小步挪着追了过来,怯懦懦地站到了聂甘棠身后,压软了嗓子道:“妻主……好黑,我害怕,什么时候能到啊……”

聂甘棠别过头声音微压道:“着什么急,这不是问着路呢吗?怪你与你外祖磨蹭那么久时间,我们才回不了城!”

洛折鹤哆哆嗦嗦不敢说话,只是帷帽下响起了男子小声的啜泣声。

聂甘棠呼了口气,乖乖,把她眼尾都给哭软了。她转过头,好似被人看见家丑一般,不好意思道:“这位大姐,你是要去彭州城吗?要不带我们一路?我可以帮你扛柴的!”

“不,我不去。”那人虽然因洛折鹤的出现放松了警惕,但还是对聂甘棠抱有不肯相信的态度。

“那……那您就行行好,指个路吧。”聂甘棠说着动动手肘想去摸钱袋,可还没摸去腰间,便想起来因为今日是来山林找人,所以她根本没有带钱袋。微如鼠毫之短的停顿间隙,揽着她手臂的洛折鹤立刻顺着她的动作,将她的手肘往后扯去。

于是,在那人眼里,这个年轻的小妻子用手肘击向小夫郎,而后小夫郎啜泣着将怀里的钱袋里递了出来,还边哭边小声道:“妻主……妻主你少用些,咱们还要赶路呢……”

一来一去将自己演成窝里横的家暴女的聂甘棠骑虎难下,只能顺着演,低声呵斥道“男人家懂什么”,而后赔着笑将钱袋里的银子都抠出来递给了那人。

扮作樵妇的可疑女子一见这些银钱便走不动路了,她转转眼珠,“勉为其难”收下银钱,而后道:“你往北走,能看到一条大路,顺着大路继续走,遇东西分路,往西便是。我恰巧要走东路,就带着你们走一路吧!”

聂甘棠一听便笃定了心里此人有疑的想法,她虽然是路痴,但大致的路,她还是记得的:一会要走的路,往东才会到彭州,往西则是南州的方向,且走很长一段路都不会到人多的村落。

这人不想在此处碰见她的人和她一起到彭州。

洛折鹤也显然听出了异常,抱住聂甘棠手臂的手慢慢收紧,好像要做什么似的。

那人指完路便要在前做引,聂甘棠再度牵起殷切的笑,拉着洛折鹤走了上去,刚一动作,洛折鹤便软声喊着痛,聂甘棠心领神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蹲下装作检查洛折鹤脚踝的伤。

一会儿,聂甘棠苦恼地抬起头,道:“大姐!大姐慢一些,我这废物夫郎扭伤了脚,恐怕我得背着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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