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南炎主城的时候,便不好同乘了。聂甘棠策马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将洛折鹤好生放下,正准备走,披风一角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洛折鹤拉住。
她勒马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南炎此地不比彭州,恐是难以再巧遇,”洛折鹤温吞道,“将军打算在哪里下榻?”
聂甘棠想了想,旋即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流云客栈吧?若是客满我便顺着街道往里找找。”
洛折鹤一边戴上帷帽,一边应道:“好,我记住了。”
聂甘棠坐在马上对他挥了挥手,而后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
聂甘棠稍微在流云客栈里休息了一会儿,便趁着天还没黑,开始对着整理出来的采购单行动。
先就近找了两家月临要的东西,果不其然,定制的东西最快也要半个月,加钱都不成。
那便在此处待久一些吧,回了客栈的聂甘棠如是想。
其实这次出来,聂甘棠便敏锐感觉聂雁不止运粮和挑选将领两个任务在身,但不该让她知道的事她会闭塞耳目、不听不看,只需要知道时间还充裕便够了。
况且……这些日子,她还是得好好处理洛折鹤的事。
她自然是不怕什么冒犯神明之类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也不怕南炎人知道后会把她怎么样,至于洛折鹤,东窗事发后他的下场连他自己都不在意,那她也不会多管。
她主要还是在想,他与她掰扯不清的心意相通。
如果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是两情相悦,这些时日蜜里调油一阵,待时候到了她不得不回京中,而他余生在南炎留守……这岂不是很痛苦?
聂甘棠虽没有爱过人的经验,但也瞧了不少动情之人。
譬如她在边关瞧见的年轻农子,因为相爱的女郎另娶富家郎君,而痛苦到坐在田埂上整日以泪洗面。
譬如月临的同窗乔家姑娘,因心怡的郎君嫌她没有考取功名、投入旁人怀抱,而整日写些酸诗歌颂她还没萌芽就死掉的爱情,半夜还醉醺醺地翻过聂家的墙想找月临喝酒。半夜活动筋骨的聂甘棠见到墙上黑影误以为贼人来犯,险些将她一枪捅个对穿。
又譬如京中宣家的那位男族长,为了带着没落的家族在京中勉强混下去,周旋于京中贵女之间,是出了名的交际花。因此,他的门前时常有一些为他风姿倾倒的贵族纨绔一掷千金,就为了一亲芳泽。千金……都够聂家吃好几年的了。
种种失恋、暗恋、明恋的夸张案例在聂甘棠眼前一幕幕浮现。
……然后就想到时她含泪扭头策马离去,洛折鹤梨花带雨小跑几步摔倒在马蹄扬尘的路上的画面。
如此撕心裂肺、如此难舍难分。
画面过于离谱,聂甘棠立马打住,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停下来。
房门突然被敲响,聂甘棠循声望向门口,问道:“是谁?”
月光映在门上的影子,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对方没有卖关子,乖巧答道:“是我,将军。”
她起身上前打开了门,侧身挡住准备进门的洛折鹤,抱肘道:“这回不巧遇了?”
不过让她眼前一亮的是,眼前他戴着的帷帽,不再覆着厚重垂缎,而是坠了一圈长轻纱,依稀见得轻纱下的容颜,瞧起来更不食人间烟火了些。
“将军可真会打趣,”洛折鹤抬手抚过她的衣领,以食指勾划,缓声道,“到如今,我来寻将军也需要理由吗?”
好像的确不用了……
聂甘棠清了清嗓子,让出了路:“进来随便坐吧。”
洛折鹤没同她客气,踏入门后主动合了门,而后将头上的帷帽拿了下来。
之前在街上“巧遇”洛折鹤那几次,他只草草地用发带束起长发,防止发丝露在帷帽之外。今日不知是为悦己者而特意梳妆,还是因戴了垂纱长至膝弯的帷帽足够遮掩长发,一头未挽起的如瀑银丝上月华流光,发尾粗略以发带系束,脑后簪着一支白梅花玉簪,春靥因发丝微微的散乱而显得格外动人。
只可惜花意正盛的绝美容颜因一双过于冷清的眼而消熄媚色,只余自然放松状态下微翘的唇角勾勒似是而非的笑意。
“将军,是太累了吗?怎么走神了?”洛折鹤向右侧以轻微角度歪了歪头,问道。
“没事,”聂甘棠敛睫,回神道,“圣子今夜前来是……”
“将军觉得我来是做什么?”洛折鹤眨眨眼,眼睛干净到让聂甘棠心虚。
总不能是……嗯……像他说的那样,试试吧?
聂甘棠轻咳一声,别开眼睛:“此时入夜,圣子戴着轻薄的帷帽,应当是约我出去玩吧?”
只是话音刚落,她便看到洛折鹤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提着一溜儿纸包伸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话里竟然带了些不好意思:“方才来的路上买的,本只想着来见将军,但怕他们收摊走了,便提前买了。”
“不妨事,我们可以吃完再出去玩。”
聂甘棠率先拂开衣摆落座,打开包裹整齐的油纸包,里面花样真不少,甜的辣的咸的酸的,让人瞧不出购买者的口味偏好。
“这些是圣子爱吃的吗?”聂甘棠偏头问道。
“算是,将军尝尝看。”说着,洛折鹤便牵起衣袖,每样从纸包里取了一点,放到了聂甘棠面前。
聂甘棠最先下手一个辣牛肉干,眼睛一亮,说道:“这个同我以前吃的辣味东西不太一样,好香!”
洛折鹤平静地看向装辣牛肉干的纸包,拿起一条咬了一小口,微微蹙眉后,眉宇舒展,露出了同样的笑意:“是啊,好香的辣味。”
吃完辣牛肉干,其实聂甘棠还想再吃一个,不过眼前这堆还没吃完,先解决了这些再吃别的比较好,于是她目光下移,落到了梅子干上。
……想起洛折鹤塞给她的那个酸果子,她对洛折鹤给的酸味东西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摇摇头,转而拿起了一边的桂花糕。
“这个要配着水更好吃一些。”一旁小心观察她表情的洛折鹤突然说道。
聂甘棠没放心上,只以为是南炎少茶,随口道:“你若有机会,来东乾。糕点都比较腻,茶的苦涩味道与糕点的甜腻中和,应当比配着清水吃更好。”
“原来是这样,”洛折鹤沉吟道,“我受教了。”
说完,他又道:“将军不喜欢吃梅子干吗?”
“喜欢啊,我一会就吃。”聂甘棠扬起眼尾道。
梅子干再酸也不可能酸成青果子那样,聂甘棠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桂花糕,洛折鹤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噎得慌,刚想给她倒点水顺顺气,却见她已经面色如常地拿起梅子干了。
驻军打仗的时候,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连吃饭都要迅捷,这点程度的噎对于要几口解决掉三个馒头的聂甘棠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
吃完眼前这些,聂甘棠想再拿辣牛肉干吃,一抬眼便看到洛折鹤放在桌子上的手缩在胸前,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他一口没动,一直在看她怎么吃。
“你不吃吗?”聂甘棠问道。
“我还不太饿,”洛折鹤单手支颐,软声道,“看将军吃便很好了。”
“其实我也不太饿,”聂甘棠缩回手,“不如趁着现在还没到深夜,出去逛一圈?”
“好啊。”洛折鹤与她一道离座,看她净完手拿帕子擦干后,便伸指缠上了她微湿的手指,而后与她十指相扣。
那只白净秀气的手握上来的时候,聂甘棠下意识便想抽走,脑子突然想起母亲看不见,她悬起来的心便放下来了一些,而后将他的手抓得更紧。
出门的时候,洛折鹤又戴起了帷帽。
以女子为尊的世道,男子出门须得蔽面是很常见的一种现象,甚至有些地方,不蔽面的男子会被视作不守夫道。
南炎此地男卑现象不重,能见许多成婚的、没成婚的郎君不蔽面行于街上,但戴帷帽蔽面上街的也并不是异类,尤其是他身边如若站着一个强势的女人,就更不奇怪了。
旁人是要守男德而蔽面,洛折鹤却是不得不蔽面。
“说起来,圣子这回出南炎王宫,也是偷着跑出来的?”
“如若不偷着跑出来,我也没法子一个人见你。”洛折鹤轻描淡写道。
也对。
聂甘棠了然,荡秋千似的轻晃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委婉道:“每次我都要等你来找我,这样的情爱关系,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不好吗?”洛折鹤偏头问道,“若是将军想来找我,不嫌盘问烦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不了不了,”聂甘棠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若时时来寻我都很顺利,便也没什么了。”
如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爬狗洞那般鬼祟……这情还是不要谈了。
“将军想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洛折鹤趁着刚出客栈周边没人,拨开纱帘道。
“说说看?”
“这不能白说出来,”洛折鹤靠近她耳侧,气若幽兰,“我可要同将军讨个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