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柳玉娇性子内敛,清雅出尘,似是山中枝头晶莹雪,又似空谷幽静兰,周身都透着清新淡雅、与人为善的女子温润美,听到虞望枝如此毛遂自荐,便向着虞望枝感激一笑:“玉娇初来乍到,还请姐姐引路照拂。”
柳玉娇说话时,若清风拂面,又似三千柔水,叫虞望枝忍不住想,这天底下竟有这般温柔的姑娘,叫人觉得她浑身都是软的,捏一捏她的脸蛋,便能将她捏哭似得。
“不必客气。”虞望枝攥着袖子里的帕子,憋红了脸,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林大夫人瞧见姜寻烟如此“顺从”,一副讨好柳玉娇的样子,心底里越发瞧不起她,当真是不清楚她儿子喜爱虞望枝什么!
林大夫人也懒得再继续看下去,只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出去玩吧,多带些小厮,天黑路滑,免得马车陷轮。”
她们二人自然应下,一起从林大夫人的院落中退了出来。
从冬梅院中出来后,柳玉娇便邀约虞望枝共乘马车。
柳玉娇的马车车檐上都是配了琳琅风铃的,马车摇晃着,车轮嘎吱嘎吱的走在雪层间,马车内不大,内里铺满地毯,地毯上放了一个小矮桌,可供两个姑娘脱了鞋履、隔着地毯对坐。
虞望枝在马车上报了两个熟悉的铺名,车夫便一路前行而去。
路途不远,只是马车上的两个小姑娘互相对坐,难免要找话题聊天,一来二去,便聊到了林鹤吟的身上。
虞望枝现下不喜欢林鹤吟,提起他语气也是淡淡的,但柳玉娇却是极喜欢他的模样,一提起林鹤吟,她澄澈的杏眼中都荡漾起流动的水光,似是山中清泉,叫虞望枝不忍面对。
这么好的姑娘,若是知道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如,她临走之前,便告知柳姑娘实话?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虞望枝还未多想,外面的马车夫便喊起来了。
“二位姑娘,到咯!”
虞望枝收回混乱的思绪,随着柳玉娇一起从马车上站起来,穿上珍珠履,一起踩着矮凳下马车。
路边都是厚厚的雪层,珍珠履是丝绸缝制的,很薄,一踩下去便很冷,所以她们需得走快些,一路入了店内才舒坦。
第一家店内名唤“赤霞布庄”,木梁高顶两层楼,四扇大门通前后,大门全都敞着做生意,是白蒙县顶气派的布庄。
临了过年的时候,布庄生意兴隆,来往的人也极多,一掀开厚门帘进门,喧哗声便全都扑上来,争先恐后的钻进耳朵里。
店内烧着炉子,还供着热茶、座椅给客人歇息用,一共上下两层楼,布匹成衣都有可随着挑选,热情的小厮全都铺上来,哄着这两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打扮的姑娘来选用布料。
小厮在外头看着马车,柳玉娇的丫鬟在一旁扶着柳玉娇,虞望枝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终落到了柳玉娇的身上,那双眼眸里似是闪着兴奋地、跳跃的火光。
只有两个人跟着她,一个柳玉娇,一个丫鬟。
这两人对她毫不设防。
林大夫人暗里嫌恶的脸,林鹤吟不容置疑的话,在这一刻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变成了催促虞望枝的魔音,使虞望枝逐渐失去潜伏等待的耐心,渐渐萌生出一种冲动。
自由,自由,自由!
她似是饿极了的野猫,瞧见了有食物大刺刺的摆在地面上,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如此顺利,她只知道,她想要的一切来的那般快,简直近在咫尺!
以前,就算是没和林鹤吟提出退婚之前,林鹤吟以前每每放她出去,都要让两个小厮跟着她,这次是她跟着柳玉娇出来,才没被小厮跟着的。
她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千载难逢!
错过了这一次,她不知道还要筹谋多久!
她的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脑子里已经转起了逃跑的路线,明面上还随着柳玉娇去瞧柜面上摆着的布料。
布料都是一些简单的粗布料子,绸缎料子少,都被摆放在二楼。
小厮引着柳玉娇往二楼的绸缎柜面上走,虞望枝却借口说要去一楼的另一边的柜台上瞧布料,说一会儿再上去寻柳玉娇。
柳玉娇不疑有它,向虞望枝说了一声“姐姐快些来”,然后便由丫鬟扶着,去了二楼上。
虞望枝看似是在瞧着柜面上的布匹,但实则眼角余光全是看着柳玉娇,等到柳玉娇的裙摆消失在了一楼台阶的转角处后,她转而向着布庄的后门走去。
人群接踵,小县城里挤来的什么人都有,带着孩子的婶子,还未出阁的姑娘,多数都是女子,虞望枝混在其中并不算隐蔽——她穿得好,生的更好,往人群中一戳,就像是一朵艳丽的海棠花落到了草丛间,万绿丛中一点红,不管是路过的婶子还是小孩,都会瞧一眼她。
她却顾不上这么许多了。
她一路走到了后门处,然后毫不犹豫的,踏出了后门。
正门处有小厮,她不敢走,只能从后门跑出来。
走出后门后,便是被洒扫的颇为干净的街巷,但是过不了几条街,就会跑到土路上,土路上没有人洒扫,会很脏,雪层融化在黄土上,变成脏脏的黄褐色,鞋履踩进去,冰雪将单薄的鞋履浸透,带来一阵凉意。
虞望枝提起裙摆一阵疯跑,她满头的发簪都在颤,她匆匆拔下来抓在手里,没舍得丢掉——这些东西都能换钱,她需要立刻跑出这里,换一身衣裳,租一辆车,直奔距离这里最近的城,越快越好。
她跑出布庄、转角的时候,才记起来,她怎么不在布庄里挑一套衣裳呢,那不是最方便的吗!
但跑都跑出来了,她现在没有勇气回头,怕横生事端,所以越跑越快。
再经过两条巷子,只要再经过两条巷子,她就能跑到租赁马车的地方,租赁一辆马车,打个时间差先跑,柳玉娇正在逛布匹,短时间内发现不了她,只要耽误上半个时辰,她就能跑很远。
大雪封路,车辙并不明显,难以寻人,林鹤吟为了娶柳玉娇,再知道她丢了之后,也不一定敢将事情闹大,只敢偷偷的找。
但是这天大地大,他怎么找得到?她又何须惧怕一个林鹤吟呢?
只要这样一想,她似乎又爆发出力量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死死的盯着小巷的尽头,喘着粗气呵雾,拼命加速跑,她的脚步声都在小巷中回荡。
而就在她即将跑出逼仄狭窄的小巷、奔向充满光亮的小巷之外的时候,不知何处伸出来一条腿,轻轻一勾,将虞望枝勾倒,“噗通”一声头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她的鼻梁和额头一同砸在了冰冷坚硬、泛着土腥味儿的气息与疼痛一起席卷了她,她的身躯是那样脆弱,弱到只是这样一磕,她便头晕目眩,眼前泛黑,难受的昏天黑地,似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一般。
而将她绊倒的小厮利索的拎着她腰带将她扛上肩,几个瞬息便重新跑回到布庄门口,将半昏的虞望枝丢了进去,复而又进布庄,将柳玉娇请了出来。
虞望枝以为逃脱了林府,就能甩开林鹤吟和林大夫人,却浑然不知道,跟在她身边最人畜无害的柳玉娇也派人一直盯着她,她稍有异动,立刻便将她逮捕归车。
等虞望枝忍着头晕爬起来,茫然且震惊的打量着自己身处的马车的时候,柳玉娇已经从外撩开了马车帘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来,一张清雅的弯月面上带起几分疑惑与防备,这一次,她没有再如同之前一样亲亲热热的坐下,而是防备疏离的站在马车门口,居高临下的望着虞望枝,审问般道:“望枝表妹这是何意,为何要独自逃跑!”
这个时候的虞望枝还没有意识到,柳玉娇是有意识的派人盯着她,她已经一点一点被柳玉娇诱惑出了她的意图和目的,她落入了下风,必须抛出来点关于她自己的事情,才能回答柳玉娇的问题,她甚至还只觉得自己跑得太慢了,叫外面守着的小厮发现了,才会被抓。
虞望枝懊恼的想,这么好的机会,她都没跑掉,还被人拿到了把柄。
但是,她应该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虞望枝想,既然柳玉娇想要嫁给林鹤吟,那一定不会喜欢一个跟林鹤吟有关系的女人,她们之间并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争斗者,在某种角度上来说,她们应该有合作的地方。
虞望枝拿出当初她忽悠那土匪喝酒的劲头,和柳玉娇道:“柳姑娘,其实,你和我,都被林府人给骗了。”
柳玉娇听闻此言,抬眸看向她。
马车里的姑娘形容狼狈,裙摆和鞋履都沾了污雪,被浸的脏湿,额头上还被磕出了些血迹,旁的姑娘瞧见自己的脸变成了这样,估计早都照着镜子,担忧自己的模样了,但她却丝毫没有“委屈、痛哭”之意,只昂着一张艳丽的脸,挤出来了些“我很可怜”的表情,又招了招手,试图让她靠近。
像是...一只不大聪明的猫儿,但生的颇为好看,所以她做了错事也很容易被人原谅,使坏算计人的样子也叫人觉得可爱。
柳玉娇配合着靠近了些,问她:“林府骗了我们什么?”
虞望枝靠近她,昂起瓷白的小脸,发鬓乱出来两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从柳玉娇的角度来看,正好瞧见她微鼓起来、肉嘟嘟的脸,正举起两根手指,比比划划的说:“我其实,不是林鹤吟的表妹。”
“那你是谁?”柳玉娇的身姿渐渐端正,淡眉轻挑,望向虞望枝那张艳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