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璎璃拧着眉头，看着身上深色的一团。梅花酒盛在杯盏里时盈蕴香气，泼洒在裙子上却泛出冲鼻的酒气。
她心头涌上股气来，但在周善琦眼前倒不好发作，况且她向来也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抿了抿唇，雪白的指尖攥着帕子，陆璎璃垂眸按了按裙子。
如此一来，理亏却嘴巴不饶人的陆琬容显得格外刻薄。
新人娘子亦有人觉得她气焰嚣张，不免面色不大好看起来。
“看什么看？”陆琬容撅了撅嘴巴，坐到周善琦边上。
周善琦冷眼旁观新人娘子间发生的争执，见场面冷淡下来才勾起唇角道：“亲姐妹血脉相连，人家妹妹都未曾说一句，诸位又有什么打抱不平的呢？别弄到最后无人领情。”
这话实在有些冷嘲热讽，新人娘子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再多说。
原来是这样。
自上回金钗的事儿后，陆璎璃对陆琬容所有举动都长个心眼。陆琬容扑过来那一刻，电光火石间陆璎璃还在思索她是否是故意的。
周善琦这样一番话，陆璎璃想明白些，是要让她众目睽睽下出丑，又是要挑拨她和新人娘子间的关系。
陆璎璃松开裙摆，将帕子叠好放置，她从位置上站起身来，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嫣红的唇角轻微上扬，她瞟了眼陆琬容，眉眼含笑地将目光落在周善琦脸上。
“周书寓说我同长姐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这话看似是不错的。但我真羡慕长姐啊，能有您这样一位没有丝毫血脉的“姐姐”照顾偏袒，不像我，有姐姐又好似没有。”
说罢不等周善琦应声，陆璎璃福了福身，对同来的新人娘子们道：“多谢诸位姐妹好意，教璎璃头回感受到姐妹的暖意。今日是我作无趣人了，打扰诸位的性质。璎璃先回去了。”
陆璎璃一晚上接连被傅明琅母亲羞辱，又被周善琦和陆琬容欺凌，疲惫掺杂着不愉，便遏制不住地展露锋芒。她这番话说出来，也算了和周善琦扯破了脸皮。
振了振衣袖，陆璎璃迈腿要走。
“哎。璎璃姐姐……”
陆璎璃停下脚，略有疑惑地回眸去寻那道细弱的声音，见是同刘芳月关系不错的沐桃，软下神情。
沐桃鼓足勇气，顶住陆琬容的眼神，扯了扯陆璎璃的袖角，“璎璃姐姐打湿衣裙怕是要着凉的，不若先去飞瑶琚台的后头换件衣裳再走也不迟？”
这是番好意，又是沐桃提出来的，陆璎璃不忍叫她失落，点了点头，“好，多谢沐桃妹妹。”
周善琦自己站起身来，踱步到陆璎璃身畔，拉起她的手，啧了声，“陆二姑娘这张嘴真是……好伶俐。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倒让你恼了。如是还是我赔个不是吧。”
陆璎璃的手猝不及防被周善琦握住，她僵了僵，略使力想抽出来，却发现周善琦攥得极紧，讶然地望向周善琦。
周善琦亲热道：“这二楼尽头是我们书寓自个儿的雅间，我那间有不少衣裳，你也别去后台换了，就到我那间去挑件喜欢的。这样陆二姑娘可能原谅我了？”
周善琦真的是很会说鬼话。陆璎璃叫她这幅能高能低的模样惊到，不愧能叫她做上教坊司第一等的书寓娘子。
陆璎璃拒绝道：“不用这样麻烦……”
“自是要的，瞧你都生我的气了，没点诚意怎么能行？”周善琦松开她，转身轻推了把陆琬容，使了个眼色，“琬容，你惹出的祸事可要自己解决，还不陪你妹妹去换衣裳。”
周善琦变脸的功夫让陆璎璃叹为观止，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方才饮下的梅花酒此刻酒气浮上来，那一刹那的不安抛向不知处去。
陆琬容大小姐脾性难改，拧着小性子嘟囔一句，“凭什么……”
周善琦瞪了她一眼，陆琬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拉着陆璎璃向外走去。
关上雅间的门，陆琬容变了脸，“不过湿了衣服，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一如既往的睚眦必报，心胸狭隘。”
陆璎璃面皮染了些许粉红色，梅花酒后劲大，她倚在窗边一口一口饮得多了些，感到丝丝上头。
闻言反唇讥讽道：“我竟不知道长姐什么时候也有资格讲别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了？”
“你！”陆琬容被呛得白了脸。
陆璎璃疲惫道：“我先回去了，长姐不用勉强自己来陪我。”
陆琬容白着脸，“你不去周姐姐的房里换吗？”
陆璎璃觉得好笑，“怎好拿客气当福气？”
“不行！”陆琬容大喊一声。
陆璎璃朦胧着双眼看她，蹙眉疑惑道：“为什么？”
陆琬容低着头，眼底闪过几分慌乱，她拉着陆璎璃的胳膊，用力死死钳住。
“长姐？”陆璎璃吃痛道，“你要做什么？”
陆琬容转动眼眸，这才道：“周姐姐已经因为你生我的气了，如果我没带着你去她房里换衣服，她一定会迁怒我的。你让她在这么多姐妹面前言而无信了。”
她恶狠狠地盯着陆璎璃道：“现在周姐姐是教坊司里我唯一能依靠的。你不能坏我好事。”
这理由落在陆璎璃耳朵里是真切的，陆璎璃褪去怀疑。
“但这同我有什么关系？”陆璎璃道。
她想从陆琬容手里抢回自己的胳膊，却发现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陆琬容却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周善琦在花楼的雅间里。
陆琬容一把将陆璎璃推倒在贵妃榻上，又从周善琦的衣柜里拎出一件衣裳丢在她身上。
陆璎璃不知怎么回事，头晕晕的，一丁点的力气都使不上。
陆琬容的脸变得稍显模糊，陆璎璃摸着衣裳，只听见长姐说：“快换上吧，我走了。”
下一瞬，只听见门重重合上的声音，陆璎璃按了按额头上的穴位，才觉得意识清醒了些。
这时候思绪再迟钝，陆璎璃也意识到“坏了！”
只怕今晚周善琦和陆琬容苦心积虑了半晌，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不止是为了让她狼狈，坏她和其他新人娘子的关系。
陆璎璃脚下发虚，晕晕乎乎地从贵妃榻上爬起来，试探性地用手推了推门。门锁应是落在了外头，果真是推不开的。
她们怎么这么大胆！
眼前已经有重叠的影子闪过，陆璎璃怀疑自己的杯盏被事先下了药剂。周善琦和陆琬容究竟要做什么？
拔下头上的金钗，陆璎璃咬着牙将金钗锋利的尖端用力划过细嫩的肌肤。月白皓腕上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粉红痕迹，皮肉因破损而鼓起。
她更用力，终于在末端刺出鲜血。血珠沁出来，汩汩流动。
疼痛刺激到头脑，驱散了蒙在眼前的雾气。
“来人啊——有没有人！”
陆璎璃攀在门前，出声向外喊道。
陆琬容匆匆将周善琦雅间的锁落上，提起裙摆小跑离开。
她紧张得手心都冒出虚汗。
毕竟她长这么大也没真真切切地做过什么坏事。握紧拳头，陆琬容安慰自己，都是陆璎璃逼迫她的。
家族倒台她已经十分绝望了，为什么在教坊司里唯一的生路还要被陆璎璃占着。
陆璎璃只能给自己让道，正如她的母亲只能给自己的母亲让路一样。
陆琬容深吸一口气，但陆璎璃好聪明啊，自己只要表现得稍有不慎就会被她怀疑。
还好周姐姐棋高一筹，事先还在陆璎璃的杯盏里动了手脚。不然光凭周姐姐和她事先计划的，是无法将陆璎璃关在那间屋子里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陆琬容戴上事先准备的面纱，闪身进入另一间雅室，在里头伪装成教坊司送茶丫鬟的模样。
推开门，她向客人们那处走去。
教坊司的夜晚太热闹了，人声鼎沸。
推杯换盏之间，美人香满怀，任谁也不会注意到角落处的雅间里有娘子在惊呼“救命”。
更何况——在教坊司这样的地方，娇滴滴的娘子大呼“救命”时，你又怎知道推门进去不是男男女女之间的别样情趣？
陆璎璃滑落在地上，她拍了拍紧闭的门。
忽地，门外磅礴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陆璎璃心中闪过一丝喜悦，但转念这喜悦就被惊恐取而代之。这样的脚步声不是娘子们的，那只能是男人。
教坊司的男人有什么好东西吗？
自然是没有的。
陆璎璃踉跄从地上起来，向后退去。
门从外被撞开。
两个豪奴开道，簇拥着身肥体硕的男人进来。男人一脸淫·笑，分明也不过弱冠的年龄，却显得油腻非凡，他见到陆璎璃异常高兴。
迈着步子就朝陆璎璃走来。
“果真是美人儿，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叫人心里酥酥痒痒的。”
陆璎璃汗毛竖起，她是女子，只觉得迎面走来的人宛如一座巨山。被笼罩在男人的阴影之下，陆璎璃认出他来——这人不就是方才从窗口看到的那个么！
男人伸出手要摸陆璎璃的脸。
陆璎璃躲开他的手，惊恐万分。
两条腿发软，本能的恐惧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一退再退，后背抵到屏风上，再无可退。
“不，不要。”
娇弱的音色从喉咙里逸出，更刺激来者。
作者有话要说：教坊司的男人有什么好东西吗？
自然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