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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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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琬容被掌司嬷嬷命令带去暗室幽闭七日。

陆璎璃本该觉得大快人心。这夜,她却病倒了。

或许是受到惊吓,又或许是穿着薄衣裳在雪夜里着了风寒,酒劲掺杂着不知名的药力,陆璎璃缩在被窝里却觉得很冷。

第二日,太阳日复一日地从东边升起,稀薄的暖光从窗棂透了进来,照在陆璎璃的脸上。

陆璎璃蜷缩在被衾下,整个人缩成娇小一团。她紧闭着双眼,鸦羽般的眼睫轻覆着,露出的巴掌脸上泛起失去水分的苍白。

额角上烧得满头大汗,脸颊透出病样的潮红,像个熟透的桃子。

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被角,秀美的眉头拧起,沉在梦中,像是发生了极痛苦的事情一般。

彭子泉的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冒了出来,一会是色心不改地调戏她,另一会又是厉色威胁她。过了会,又换成了轿子里的谢家贵人,最后朦朦胧胧间,又好像回到了初来教坊司时后厨的大火里,有个少年扛她出来……

刘芳月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她听见门口有人将早饭送来,便唤陆璎璃。

半晌没听见答复,刘芳月端着食盒走到陆璎璃的屏风里来。

刘芳月这才发现陆璎璃病了,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那热度直把小姑娘吓傻了。

“这,这么,这么烫!”

刘芳月轻推了推陆璎璃,着急道:“璎璃姐,姐姐,你,还好吗?”

陆璎璃被耳边急切的声音唤醒,微微动了动嘴唇,喉头肿胀疼痛,她努力回应:“我没事。”

还说没事,这么微弱。刘芳月心里难过,一时无措。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食盒,转身就要去叫人。

“等等。”陆璎璃沙哑着声音叫住了她,转动目光看向桌上的食盒。

“我,我给你端来!”刘芳月一口气说了一句话,她忙不迭地要去打开食盒。

陆璎璃撑着病躯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疼痛难忍的额头,她伸出手。只见面纱下的伤口微微化脓。

“我疼得咽不下。”陆璎璃摇摇头,唇色苍白。

“阿璃姐,你,你都病了!要,要吃的!”刘芳月倔强道,她小心捏着勺子,吹动白粥送到陆璎璃唇边。

陆璎璃心中暖极,就着刘芳月的手喝了几口。

“病了,得,看郎中。”刘芳月触碰到陆璎璃滚热的脸颊,眉头皱成一团,说着就要转身。

“别去!”陆璎璃捉住她的手腕,刘芳月一个踉跄,跌坐在床边。

陆璎璃的气息还有些虚弱,但语气坚决,“不能让人知道我病了,更不能让掌司知道。芳月,可否帮我给奉銮大人告个假,便说我染了轻微风寒,不碍事的。”

稍许风寒在教坊司里的确不碍事,修养两日就好。但若是病再重些,让人觉得身子骨虚弱不中用,可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陆璎璃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昨夜将她从彭子泉手中救出的那位贵人,她怀着零星的期待,不想因病错过机会。

刘芳月拗不过她。

陆璎璃稍许吃了些白粥,便躺回被窝里闭上眼睛。刘芳月还要去上课,顾不上病人,只好先走了。

睡到日上三竿,陆璎璃发了好大一场汗,寝衣浸得像水洗过一般,才觉得头上的温度褪了大半,人也精神些。

手臂上的伤口发炎化脓,陆璎璃拖着病体爬了起来。

她趁着精神好些,得去寻些药物。

教坊司不给配备郎中,若是得了病都是上报上去,再请外头的郎中过来。陆璎璃听徐奉銮提到过,虽没有正经郎中,教授秘课的谢夫人那里却备了些药材的。

披上斗篷,陆璎璃从紫菱院慢慢踱去了谢夫人的屋子。

她特意抹了层粉,两颊扑上些许胭脂色,照着镜子看去倒瞧不出病色,只有些虚弱。

谢夫人常备药材,医术却并不精通。陆璎璃知道高热要用柴胡、麻黄等药材,同风寒稍许重叠——发过天花后的陆璎璃有阵子身体虚弱,频频惊厥高热,这药方记得七七八八。

借口风寒讨了些柴胡、老姜,陆璎璃怀里揣着小小一包药材,跑到修缮了大半的后厨去给自己煎药。

方子能记得几味主要药材,但煎药这样的粗活陆璎璃是没干过的。

勉强琢磨怎么去煎制药材,陆璎璃熏得额头发汗,坐在炉灶边喘息。昨夜周善琦和陆琬容给她下的药有发热、催情的功效,她压住药力没出丑态,但必然是伤了身子的。

一小包药材好不容易才得半碗药汁,陆璎璃咬着牙仰起头闷下,苦得舌根发涩,无官皱在一道。

又讨了点烧酒,陆璎璃手指解开伤口上的面纱,蘸着烧酒点在破口处。烧酒烈极,刺得陆璎璃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倒吸凉气。

处理完这些,陆璎璃才又走回紫菱院去。她边走边想,药材谢夫人那边只做日常备用,是没有多余的,今天能讨来这一小包实属不易。

但不够,陆璎璃还需要更多。

该怎么办呢?

贝齿抵住下唇,陆璎璃蹙着眉。当回到床榻上时,她余光看到放置在梳妆架上的一对金钗时,灵光一动。

阿南呀!

陆璎璃眸光微亮,还有谁能比李寻南更合适呢。

李寻南是陆璎璃唯一一个认识的,可以每日进出教坊司的外人。如今后厨还在修缮中,有不少残破的地方,想拜托李寻南做些什么也不会被别人看见嚼舌根。

只是李寻南会愿意帮这个忙吗。

陆璎璃用帕子沾了清水将脸上故意扑上的粉脂擦去,躺会被窝里静静等待药力发作。

傍晚,趁着刘芳月还未回来,陆璎璃又悄悄到后厨去。

她蒙着面纱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到李寻南的身影。

趁着无人看过来,陆璎璃悄悄走到李寻南身畔,拉下面纱,低声唤了句,“阿南!”

李寻南转头。他比陆璎璃高了太多,陆璎璃堪堪到他锁骨处,便要低下头才好看见。

蓦然见到一张美人面,尖尖的小巧下颌扬起,露出姣美的线条,欺霜赛雪的皮肤略显苍白却更叫人怜惜,一双秋水瞳正凝着他。

李寻南挪开目光,却不期地落在陆璎璃的玉颈处,领口并未紧紧贴住肌肤,擦出一片净色,更叫他惶恐。

“嗯。”李寻南不知说什么,轻轻回应。

陆璎璃却忽然瞪大双眼,她仰着头盯着李寻南的下颌,探出细白的手指指了指,道:“这儿怎么乌青了?阿南被人欺负了吗?”

李寻南闻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触上去是有些闷痛的。若不是陆璎璃说,他都没注意到。

陆璎璃却又捕捉他的另外几处伤口,没注意地身姿略前倾,惊道:“你做什么去了?阿南,怎么遍体是伤?”

李寻南怎敢如实回答,他浑身肌肉都僵硬在一起,随着陆璎璃前倾的身子,他的鼻尖嗅到陆璎璃发丝上沾染的浅淡香气,喉结不动声色滚动。

后退一步,李寻南沉默不语。

人斗是大燕国五十年前逐渐废除的旧俗,只在很少的地方还隐秘进行着。这样野蛮的行为,又极度血腥。李寻南每每将对方掀翻在地,便不再下死手,可即便如此,输家口鼻处喷涌出的血仍然会溅在他脸上。

所以哥哥也是这样死的,对吗?

李寻南感到痛苦。他连这样两个字都不敢在陆璎璃面前说出口,怕惊吓她,也怕“脏污”她的耳朵。

他退后的一步落在陆璎璃眼睛里,却是极度防备的。

陆璎璃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眸子黯了黯。

她歉然一笑,“抱歉,阿南。这是你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是我唐突了。”

李寻南口舌笨拙,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沉默不做声。

陆璎璃抿了抿唇,她觉得李寻南是个好人。踮起脚尖,略凑上前一点,压低嗓音说:“阿南,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愿不愿意帮帮我。”

声音极软,落在李寻南的耳朵里,瞬间化成一滩水。

“嗯!”李寻南攥着掌心,认真道。

陆璎璃“扑哧”笑了,气氛随之缓和。

“阿南,我还没问呢。你怎么就答应了?”

李寻南耳尖泛起红来,未叫陆璎璃发现。

“这事略有些违规。我想请你帮忙从外头买些药来,若能问郎中求个方子和些绑带来是最好的,能求多少就多少。”

陆璎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荷包。

女红是最基础的闺秀本事,陆璎璃女红做的还算不错,借着教坊司的布料给自己做了个玲珑小荷包,正好放昨日登台得的碎银。

“我这里头的银子应是够的,如果有多就全当给你的跑腿费。阿南,你身上伤得不轻,多出的银子你买些好点的跌打损伤药。”

陆璎璃既然是求人,姿态便放得低些,这样才能办好事。这是她一贯的原则。

她记得李寻南家中母亲病重,哥哥意外死了——虽不知怎么死的,但总是惨的。

盈着濛濛水光,陆璎璃柔声叮嘱李寻南,“你是要养家的人,得对自己好些。”

这话陆璎璃自己知道说的刻意。

李寻南听来,手指都颤了颤。男儿有泪不轻弹,哥哥亡去,沉闷如他便将所有的一人抗下,并未有人对他温声好语说过一句话。

得对自己好些……李寻南长眸微凝,掩去翻涌的情绪。

\\\"好,我会去买的。\\\"

陆璎璃要的便是他这句话,闻言柳眉弯弯。

打眼望去,李寻南身上连一块值钱的衣料都没有,想必是缝缝补补又三年,但就是这样的人却拣到她的金钗都愿意归还。想必……不会贪昧这点碎银吧。

松了口气,陆璎璃问道:“阿南,你脸上为何一直有块灰迹。”

离得这样近,陆璎璃才仔细看了看李寻南的面容。极为意外的,李寻南生得极好,长眉入鬓,眸狭而美,脸庞轮廓每一寸都流畅好看。只可惜脸上有一块灰迹,占据面孔的大半,如明珠蒙尘,显不出好看。

李寻南薄唇微抿,“胎记罢了。”

可惜了。陆璎璃不忍伤他,弯了弯眼睛,略过这个话题。

拉开荷包的带子,陆璎璃用两根细细的手指探进去,摸到散碎的银子,正要捏住取出来时——遮蔽住两人身影的残壁后头传来声音。

“娘子今天又没胃口,傍晚端去的饭一口未动,只夹了两筷子的干丝,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娘子没胃口可是没休息好?你且等着,我去岁在后头土里埋了一坛子咸菜,我腌的咸菜可好吃了。你给你家酱紫拣点去,没准儿能开胃呢。”

“行,那可太好了。管事娘子带个路吧。”

这声音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越过那处残壁直奔陆璎璃和李寻南站着地方来了。

陆璎璃索性也不去摸荷包里的碎银,两指一勾,直接将荷包的系带抽紧,塞进李寻南怀里。

张了张唇,无声地指了指李寻南宽阔手掌里的荷包,意思是:“要记得。”

李寻南将荷包小心翼翼塞进干净的夹层里,郑重点了点头。

陆璎璃转身朝着另一处,脚步轻巧地匆匆走远。

待她走去十多步,已从那处拐角离开,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女声爆发出来。

“你是什么脏东西!怎么在这儿的?”随着这声音炸起,一声酒坛碎裂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陆璎璃蹙了蹙眉,她从声音位置辨别出好像是李寻南那处。

顿了顿步子,陆璎璃从另一个方向折了回去。匆匆步行几步,便见一个衣着打扮略显精致的丫鬟指着李寻南的鼻子颐指气使道:“外男怎好进教坊司来?啊,你鞋子上全是污泥!”

陆璎璃瞅着丫鬟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周善琦身畔经常跟着的一个。

管事娘子有些尴尬,出来做和事佬道:“水晴姑娘,近日教坊司客人极多,掌司便令每日送菜的阿南傍晚时运酒。你也知道,咱们后厨都是太监和娘子,没人搬得动这么重这么多的酒水,只好叫他藏在这里卸酒了。”

水晴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她被李寻南脸上的伤吓着,一个劲地抱怨道:“快将他撵出去,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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