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灵台上,白衣仙子柳眉轻挑,眸中含笑:“你夸我年轻,童心未泯?”
薛姓男人见李青臣莫名其妙地冷哼一声,这小子往日都客客气气地与人说话,怎么今日突然不痛快起来。
难道杀了邱林那三个蠢货还不够,小子天生杀星,又起了杀意?男人揣测着。
李青臣按住卧室外竹制的栏杆,稍一借力,跳入院中,等候在前院门口的青年递给他一根指头粗的木枝,修剪干净。
青年叫章逸,长得丰神俊逸,他向对手致意。
院中,两人各执一根木条,以其作剑。
沈梅君倒要看看这两个练气一层的小东西,能有什么精彩的对决。
起先,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后来便是毫无章法。
青年还有些路数,虽没有记忆,但身体的本能还有残存。
而李青臣,毒种强化了他的五感,这小子反应迅捷,避开对方的攻击,加之力量强上几分,才能与青年打得有来有回。
若不比力气,只看招式,李青臣远不是对方的对手。
沈梅君托着下巴,嘟囔了句:“菜鸡互啄。”
李青臣听后,心中不快,改守为攻,刺、挑、劈,越来越快!
薛姓男人围观得起劲,以指为剑,练起招来,可他下盘不稳,肢体不协调,回手一剑直接收不回来,诶呦了声后,一屁股摔在地上。
木枝频频击打,终不堪重负断开。
李青臣心跳得飞快,低头看见通红的掌心,微微发愣。
章逸丢了木条,拱手说:“多谢。”
章逸复盘方才的招式,提手挥出一剑,他思索着进了桃林,他睨了眼桃树上的两人,两人惊觉暴露了行迹,便掩耳盗铃,谈天说地。
青年不言,他知道有人窥探。
岑夫子对李青臣的偏爱,早引得众人不满,连小孩子都妒忌打压,死了也活该。
章逸俯看自己的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也杀过人。
李青臣还在回忆方才的无能为力,脱离最开始的四招之后他再无他法应对章逸的攻势。
薛姓男人早站了起来,他偷偷看了眼李青臣,便将院子让给这小孩慢慢折腾,自己回卧室。
李青臣又比划了几下。
“老东西教你们的剑招,还是自己学的?”沈梅君问,不待李青臣回应,“应该是老东西,我们西洲魔门的路数。”
“老东西?你说岑夫子,西洲魔门又是什么?”
他心念一动,声音就冒了出来,李青臣赶紧摒弃杂念,怕被她再听了自己所思所想。
“刚比试的时候,你脑子里全是话,手忙脚乱。”
李青臣期望她能说说自己如何改进。
但她说完那句话,许久没有回应,李青臣说:“岑夫子,很厉害……”但你更厉害,他连忙将后半句话憋住,不能夸她!
没过一会,李青臣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你还在吗?”
“仙子姐姐?”
“她又走了啊,走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
“在。”
“你还在啊!”
“还好刚没想其他。”
沈梅君睁眼,眸有星光:“岑夫子,厉害?还好吧。”
小崽子你夸老头都不夸我。
沈梅君散去身侧用于唤醒灵台神魂的心灯,现在她就是空旷灵台最亮的所在。
运行周天修复神魂,绝情断欲,贪嗔痴三毒戒之不绝。
不一会灵台再次出现少年的声音:“你肯定比他厉害!”
“多谢夸奖。”沈梅君颇为愉悦。
对付岑夫子轻而易举,麻烦的是岑夫子魂灯一灭,陈澜这个老东西闻着味儿就来了。
小世界太小,在仙洲还能跨越各洲星海边境,躲避“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之类的麻烦事。
李青臣回到卧室,天色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少年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我睡不着。”李青臣说。
沈梅君疑惑,小东西睡不着还要跟自己说,她又不是芸娘,也不是李大夫。
“你现在几天不睡觉都没问题。”
“仙子姐姐。”李青臣又喊。
沈梅君听着他的灵台,毫无杂念,没有其他声音,小东西深思熟虑许久终于愿意跟自己交谈。
沈梅君闭眼修炼着:“想通了。”
李青臣的声音回荡在他的灵台:“你能不杀舅舅吗?”
沈梅君瞥了眼他躺在灵台中心沉睡的神魂:“他做了什么我必须要杀他的事?李青臣,现在杀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已经轻而易举。”
李青臣神色一愣,随即侧着身子,少年攥紧被衾,十指慢慢变得粗糙,长出野兽般的利爪,眼中渐生出血色。
擦啦——
丝缎破裂的声音唤回他的神志,变化的手指猛得又变回去。
“为什么是这个鬼样子……”
“我不是怪物……我是人啊……”
“我不想杀人……”
“……不想。”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历经人世艰辛,变成大人口中的懂事,也不是这个模样。
严防死守的心房,谨慎小心的举止,假意逢迎的交际,他在某一瞬间恍惚突然长大。
寻常的孩子不该残忍嗜杀。
但从他变得不寻常开始,这才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你那个舅舅希望你变回去吗?还是你觉得自己现在不人不妖的模样很好?”沈梅君的话仿佛不带一丝温情。
李青臣不答。
“你回不到从前了,接受自己与常人的不同,不要厌弃自己,福祸相依,你能控制那股力量,你就还是你自己。”
“若是不信我,你大可以直接去见岑老头,用他一命换我一命,这对他而言……该是荣幸的事。”沈梅君话语带笑。
“我信你。”李青臣无比郑重。
他无时无刻不在厌弃自己如今的模样,这一切源于未知和不可控,如果他能控制这样的力量?
“既然想我帮你们……”
“不是你帮我们。”李青臣睁开眼,泪眼朦胧,他盯着紧闭的窗户,“是你要我帮你。”
所以你来找我,人皆有所求,仙子姐姐你也不能免俗。
沈梅君欣慰地笑:“很聪明,平时都看什么书?别因学术法,就放弃以前学的东西。”
“你说话真像教我读书的老先生,他一把年纪了,留着山羊胡子,你别学他说话……你要一直住在我脑子?”李青臣问,“……应该不会,你要回到她的身体去。”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个桃花源?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儿。”
“得跟岑夫子说一声,离开的钥匙在他手里,他们让我每七日出去一趟,现在时间没到,我出不去,不过我可以去试试。”
李青臣从床上下去,他穿好鞋,敲响薛姓男人的门,说自己晚上不回来。
“好,晚上方教习查房,我跟他说下。”
男舍在桃林北边,女舍在田野往西,而岑夫子的住所,在中间最大的那棵桃树后面,桃树后面的池塘是障眼法,李青臣走在池塘上如履平地。
“老头竟然完全不防你。”
“堂主说我有事直接找他,他不敢耽误。”李青臣解释。
“堂主就是你舅舅?”
“不是……是个好看的姐姐。”
“小东西,原来你见谁就喊姐姐啊。”
药仙教里能让岑夫子听令的……陈桂和这位堂主,谁是第四位化神期修士?
穿过障眼法,池塘的假山后长着三棵巨大的血色的枫树,手掌大小的枫树叶在微风中摇曳,二层的木屋在枫树包围下坐北朝南而建。
沈梅君一眼看破岑夫子这个元婴修士布置的障眼法,枫树底下的衣衫,是田边死的那三人的,三棵枫树的根扎在他们血肉里。
李青臣踩着厚厚的枫叶,不知道枫叶底下白骨累累。
沈梅君面露寒意,她透过李青臣的眼睛,审视小院的布置,而岑夫子的屋内传出男女之声。
李青臣不再往前。
“直接进去。”沈梅君喊他。
李青臣踟蹰不前:“我被岑夫子骂过一次,他让我等在外面。”
“他的话不用听。”
岑夫子注意到碍事的小东西来了,屋里的声音没有停止,反而更加高昂。
李青臣站在枫树下,他闻到血的味道,还是他亲手杀的,但他看不见尸体,岑夫子的屋子一直是这个味道,薛从席还有章逸都闻不到。
尤其是晚上,味道特别浓郁。
“桃花源失踪的人都在老头的院里。”李青臣跟沈梅君说,“他们都埋在这儿,虽然我看不到他们的尸骨。”
“我到这儿的时候只有十七个人,每过几天都会十个人左右,现在一共就四十多个,其它的人去哪了,大家都有猜测。”
屋子里的声音小了。
“她快死了。”沈梅君扫了眼岑夫子的屋子。
李青臣反应过来,他故作焦急地冲到门口:“岑夫子!我要出去一趟!来跟你说一声!”
里面的声音顿时停住,女人尖叫了一声,岑夫子的声音带着疲态:“不许。”
随即便是慌乱的扭打。
李青臣继续喊:“我身体出问题了!我要去找堂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岑夫子拉开门,雪白的头发披散,身上披着女人的白衣,他模样并不老,李青臣不知道仙子姐姐为什么一直喊他老头。
只见岑夫子脸颊潮红,双眉紧蹙:“你怎么了?”
他将屋内挡得严实,李青臣是堂主重点关照的人,这小东西天资好,堂主让他好好教。
男人打量李青臣,只见他一双手藏在宽大袖子里,没好气地问:“又变不回去了?”又低声骂了句,“蠢货,学了近半月,还不会……”
他看了眼屋里奄奄一息的女人,使了搬运术,将她挪到院后,把屋子腾出来。
“进来。”岑夫子赤脚走进屋里,李青臣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沈梅君观屋内陈设,看出来了,岑夫子没什么讲究。
花鸟屏风后的床榻乱成一团。
岑夫子的手搭在李青臣的脉上,青黑的经脉潜藏在皮肤下,他的灵气在李青臣身体里流动,估计是这小子今天杀了人心绪不定引起:“没什么事儿,不用去找堂主。”
他去翻了翻书架,没找到想找的书,估计丢在外面了,他兴致阑珊地走回来:“你回自己屋里找一本叫《清净无上心经》的书,今晚也别睡了,把这本书抄几遍。”
后院的女人已经醒来,也不管自己赤着身子,见鬼一样惊恐地看向这吃人的屋子,她抱紧自己,头也不回地冲出虚设的假山。
岑夫子若有所感,他无所谓,这个走了还有下一个。
除了点名留意的那几个苗子。
他继续说:“陆若跟方留意回来的时候,你别当他们面杀人,堂主跟赵执事不对付,留下把柄多此一举。”岑夫子看了他的个子,小东西一个,“你听得懂吗?”
李青臣点头:“不会有下次。”
岑夫子低笑:“可以有下次,别杀得那么张扬,桃源里死人很正常。”
李青臣哑声道:“好。”
岑夫子继续训斥:“还有,我办事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叫你等在外面!之前跟你说的,你记不住?”
李青臣面露怯意,他微微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我害怕……我不想变成这样……”
岑夫子不耐烦地说:“真是麻烦,怕怕怕,怕什么怕!获得力量就是要付出代价,你比别人强多了,把我教的东西学会!那个炼气期的章逸根本不是你对手!算了……你先滚回去抄经。”
李青臣被岑夫子骂了出去,离开桃花源的计划暂时没法开展。
“你说这儿的人想出去吗?”什么桃花源,姓岑的老怪物养的食物,叫他老怪物也没错,濒临寿终的元婴期,年纪比她大多了。
“他们想当神仙,怎么会想离开……”李青臣有些沮丧,他们不知道其他,只明白活着就是为了修仙。
“成仙?”沈梅君嗤笑,“成为岑老头那样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