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拂,夕阳正红,霞光将层云染成奇幻美丽的颜色,脚下河流随之被渡上烟霞色彩。
秦知渟坐在洛河的花船上,看着这满天落霞和底下了无波澜的水面,烦闷好似从心底抽丝剥茧了出去,心境一片平和。
船只漫无目的随水流漂走,直到霞光消散,河边逐渐泛起一盏盏光亮,船只停靠在福来客栈旁边。
秦知渟的船刚停靠不久,远远的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声。
“殿下!!”谢澄看到秦知渟的身影,挥手向她示意,随即加快步伐,小跑到秦知渟跟前。
等谢澄有些气喘吁吁的到岸边时,秦知渟才发现尹文翊也有些慌乱的跟在他后面。
三个打了个照面,谢澄才惊觉道:“林晚卿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尹文翊语气温和,安抚道:“没事,等等晚卿,兴许在路上了。”
谢澄冷哼了声,气赳赳的:“这丫头每次都迟到,等她过来,我要好生骂她一遍。”
说曹操曹操到,林晚卿身姿轻巧,从桥上飞下,轻跃在水面上,荡起一层层涟漪,最终停驻在船身上。
柳眉微蹙,朝谢澄质问道:“本姑娘什么时候迟到了,酉时正点,分毫不差。”
“殿下你说呢?”明明问的是秦知渟,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谢澄。
秦知渟自然不会责怪她,当即表示道:“没错。”
谢澄躲开她的视线,小声埋怨了句:“你什么耳朵啊,这么远你都能听到?”
林晚卿轻步上前,扯住谢澄的袖领,语气不满:“本姑娘习武中人,耳听四方,岂是你这种绣花枕头能比的。”
“林晚卿你别逼我动手!”谢澄被她骂了一通,脾性也上来了,当即卷起袖子,准备动手,一决胜负。
“算了算了……”尹文翊急忙拉住谢澄的手,朝船夫高声喊道:“船家,可以走了!!”
谢澄和林晚卿打架,就没打赢过,更别提林晚卿这两年在山中跟随武功大家习武,谢澄要是真跟她动手,指不定要在床上躺几天呢,毕竟这丫头动手向来不懂轻重。
林晚卿朝他扮了个鬼脸,看谢澄被尹文翊拉住的模样,不禁耻笑道:“你赢过我吗?”
她这些年心性也成熟了不少,又常年听着师傅的教诲,也收敛了许多,懒得修理谢澄,毕竟打趴了这位,自己回家还要挨骂,实在不划算。
还是忍忍吧。
谢澄冷哼一声,给自己找了台阶,“今日本少爷心情好,就不计较了,以后你最好注意点。”
林晚卿鸟也不鸟他,气着谢澄牙痒痒,又奈何不了她。
四人许久没聚,在谢澄和林晚卿这番折腾下,气氛又回到从前的样子。
林晚卿拿着酒杯,又倒满了,一口长饮下来,双颊通红,眼神盈了醉酒的迷蒙神情。
离宫一年,林晚卿像是憋着一肚子的苦水,大声宣泄着内心的不满。
“北州山上冷清死了,都没几个活人,清早就要起来出早功,累死了!!”
“你们也不多写点书信过来,本小姐待在那里都要无聊死了!!”
谢澄也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眼尾染上细碎的红意,哼哼应了几句,嘟囔着:“那你……你当初还……还闹着要去,自~作~自~受~”
随即狂笑不止,林晚卿想揍他,双收刚有抬起的动作,又软趴趴的垂了下去,“本小姐愿意,而且现在可帮殿下出了不少力,哪像你,都快及冠了还不上进点,天天被谢伯伯骂。”
谢澄争辩不过她,少年在崇文馆时,林晚卿就起誓以后就算游走江湖成为一代侠客,只要殿下需要,她永远会回来上京。
林晚卿也真的做到了,而自己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迷茫,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谢澄长叹了口气,极力挣扎着发沉的身体,给林晚卿和自己的酒杯又倒满了,“不聊这些,咱们一醉方休!!来!!”
尹文翊也喝了不少,神情微醺,眼底却还有着清明之意,听到林晚卿的话语,不禁问道:“殿下最近在忙什么?”
自从去年从崇文馆离开后,他就很少能见到殿下了。
秦知渟酒量不好,只浅酌了几杯,丝毫没有醉意,也并不想瞒着他,只是声音可见内心的烦闷:“忙着女子书院的事情。”
尹文翊神点了点头,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呆愣在原地,没有作答。
秦知渟看着一地醉样,抬眸看着头顶的满天繁星,突然说道:“我要嫁人了。”
她的话语平静得像说着寻常小事一样。
尹文翊捏紧了酒杯,醉意顿时消散,眼神呆滞,难以置信的消化着这句话。
谢澄和林晚卿虽没有表现的像尹文翊那样大惊失色,但也十分惊讶,晚风袭来,吹散不少二人的醉意。
林晚卿眨了眨眼,努力把话语说得通顺,朝秦知渟问道:“是陛下赐婚还是殿下自己想嫁呢?”
秦知渟语气平和:“是我自己的意思。”
“殿下喜欢就好。”林晚卿闻言放宽了心,并未追问驸马人选,反而问,“成婚日子定了吗?那我肯定要待到殿下成婚后再回北州。”
秦知渟思忖了会,缓缓回道:“司礼监还在择选日期,可能在七八月吧,反正在生辰日后。”
谢澄却做不到林晚卿那样没心没肺,他小心地瞥了眼文翊的神情,他低垂着头,似乎在暗自神伤。
谢澄叹了口气,作为文翊的好兄弟,向来都清楚他对殿下的情意,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殿下依旧未能察觉,二人相交也点到即止,甚是讲究礼节。
尹文翊内心如惊涛过岸,又如秋日惆怅,嘴唇微张,强自镇定:“那提前恭贺殿下了,希望驸马以后能好好照顾殿下。”
只是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微弱。
尹文翊拿起酒杯,闭上眼睛饮尽杯中酒,再不能克制自己的颤抖,假装酒酣迷醉,趴在桌上无声的啜泣着。
谢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可殿下还在跟前,只好强扯了个借口:“时候不早了,文翊也醉得差不多了,也该各回各府了。”
林晚卿本有些不情愿,她还有好多事想跟殿下说呢,可念及到尹文翊,只好作罢了。
虽然她在揣摩人心上有些笨拙,但拜谢澄所赐,她也知道尹文翊喜欢殿下这件事,只是现在有些后知后觉。
秦知渟也没有反对,叫船夫停靠在之前下马车的位置,又唤来绘景将三人送回府去。
离开前,林晚卿趁谢澄去搀扶尹文翊时,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声:
“殿下,你真的察觉不到文翊对你的情意吗?”
刚刚谢澄跟她咬耳朵,叫她去殿下那里偷偷问这个问题,但确实这个问题憋在林晚卿心里好久了,她也很想知道。
秦知渟敛着眉目,对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深深看了眼林晚卿,语调平和:“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林晚卿走了,秦知渟并不关心她会不会将这个答案告诉谢澄或者告诉尹文翊,因为不管他们知不知道,她和尹文翊的关系也将永远和她同谢澄的关系一样,止步于好友。
——
宜兴三年,册封科考的旨意如期下发,令诸位朝臣大吃一惊。
本次科考名次中除了状元及第的褚子熙被授予翰林院编修的职位,前十中其余九位皆被陛下钦点至御史台三院,其中察院更是高达六位之多。
还没待朝野上下揣摩清楚陛下的心思,紧接着第二道懿旨又传了下来。
褚府正厅上,褚子熙同温冬温夏一干人跪拜在地上,领头的宦官身穿绯红圆领窄袖袍衫,鬓边微白,眼眸锐利中透着一丝浑浊,可见其年资之长。
他手捧着一卷金色卷轴,高声朗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宛灵公主大方得体,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甚悦之。恰得新科状元褚子熙,温文尔雅,文采绝伦,一表人才,朕亦喜之。今特赐二人结喜良缘,择良辰完婚,钦此。”
“草民接旨。”褚子熙缓缓站起身,屈着头接下了这道圣旨。
邓公公神色立刻松软了下来,眼睛眯成一道细线,细嗓捏的十分和气,柔声道:“奴家先在此恭贺褚公子喜得良缘了,晚些司礼监的人还会过来一趟,奴家还要回宫回旨,就先告辞了。”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四处游走,像是在等待什么。
褚子熙带着礼貌性的浅笑回道:“公公客气了。”
随即身后的温冬就很识趣的从袖口掏出一个有些发沉的锦囊,恭敬又小心的递到邓公公的手里。
邓公公摸到这股沉甸甸的重量,眸光猛然一亮,这个驸马爷倒是个懂事的人,脸上挤满了笑意。
他也察觉到褚子熙的目光,幽深至极的黑眸里,似有流光转动。
旋即放低了声音,对褚子熙说道:“今日一早,尹相听闻旨意后就带着一干朝臣入宫了,估计现在还在陛下书房面议。”
褚子熙闻言,微微皱了眉,今日是休沐日,尹锡带着一批朝臣进宫,看来是对陛下的行为甚是不满,短短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
邓公公也是个人精,并不想过多掺和这些朝臣之事,顺势走了。
很快,陛下下旨将当朝长公主宛灵公主许配给新科状元褚子熙的消息传遍了上京城。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众臣请愿驳回赐婚的帖子堆满了御史台。
赐婚的消息一经传出,百姓也开始议论这门皇家亲事,上京城中谁人不知,按照本朝惯例,驸马只能领个闲职,不得入主中枢参议朝政。
也就是说,娶了公主就等同失去了大好仕途。
但与朝臣的反应截然不同的是,上京的百姓十分高兴这门亲事,认为才子佳人甚是般配。
虽然状元郎成婚后,就不能品论江山谋政,但是在百姓看来,朝廷养了那么多官员,也不缺一个状元,显然还是公主的亲事更重要。
在百姓心里,宛灵公主是高贵又仁善的存在,她乐善好施,倾听民声,并无养尊处优的公主刁性。
先帝子嗣稀薄,极少有皇族成婚的喜事,况且这几年南边战事愈发激烈,百姓也很需要一场喜事,来冲洗上京城消散不开的阴霾。
而这桩婚事,也渐渐成为京城百姓饭后茶余的谈资。
不知是谁先开了头,人们开始讲述起公主和状元的诸多故事,这些或真或假的故事流传至四境,连带着一时以公主和状元为原型绘制的话本迅速风靡全国。
秦知渟和褚子熙的名字因而紧紧的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