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整夜没洗澡洗头,平时不化妆从不出门的她,在三千三百公里外的白峰山脚,自己最为狼狈的时刻,遇见了前男友。
这绝对是云璐出生二十三年来经历过最社死的瞬间。
幸好,背包里的手机适逢其时传来一阵阵的震动。
这会儿,云璐看了眼来电显示,迅速摁下接听键:
“喂,高秘书,我已经坐上陈师傅的车啦,怎么啦?”
电话那头的男声似乎松了一口气,“云小姐,您总算接电话了,刚才陈师傅给我打了好多通电话,说在出站口找不到您,我们都以为您走丢了,您坐上车就好。你们走到哪里啦?快到林教授那儿了吧?”
云辉永为了方便她请专家,特意租下林景深隔壁的房子给她住。
云璐凌晨那种不妙的预感又涌上心头,她偏过头,瞥见空荡荡的驾驶位,倏地想起什么,问:“高秘书,接我的陈师傅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啊?高的矮的还是胖的瘦的?”
“嗯?就普通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没什么特征啊。”
云璐顿时一怔,拉开车门下车,绕到车前,盯着车牌脱口而出:“高秘书,你再给我报一遍,接我的黑色SUV车牌号是多少?”
“啊?”电话那头的高辉一头雾水,但最终还是按她的要求,缓缓报出了一串车牌号——白A89NN0。
除了开头的“白”和“A”,车牌上其余的数字和字母一个都对不上。
云璐大脑轰然炸开,语气暴躁:“高秘书,回头和我爸说那陈师傅不太靠谱,得扣工资啊。”
“大小姐,我们得讲道......”
还没等高辉说完,云璐直接挂断电话,走到陈洛风跟前,“陈洛风,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家的司机?”
陈洛风正蹲下身检查轮胎,闻声抬头,在想要不要说出真实想法。
今天他原本是去车站送老师林景森搭火车,老师进入站口后,他正准备要离开,云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陈洛风还来不及问她几时到的白峰山,结果她一上车倒头就睡。
一路上,见她那小鸡啄米的打瞌睡模样,他真想开口骂她。
三年了,本事没见长,倒是学会随便上陌生男人的车,还缺心眼地睡得挺香?
但扭头一看,瞅见她那熊猫似的黑眼圈,加上她刚从火车站出来,猜测到她应该是在火车上一整晚没阖眼,最终还是没忍心叫醒她,才导致两人现在同时出现在朔风凛冽的公路上。
雪山下,荒无人烟的道路被积雪覆盖,茫无边际的雪地上,车轮碾压过的雪花被压实,留下刚才打滑时形成的凹痕。
不远处,停着一辆无人驾驶的蓝色三轮车。
寒风从山间呼啸而过,雪花纷纷扑面而来,吹散云璐一头乌黑的长发。
陈洛风见她拢了拢单薄的羊毛大衣,刚才想出口的话改成:“外面冷,先上车,我等会儿再和你慢慢解释。”
“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云璐受不了凛冽刺骨的寒风,转身回到车里,倒了杯温开水给自己暖手。
透过车窗,她望向半山腰,有个戴着顶雷锋帽的老头儿,身后背着十几个水桶,每个桶上都系着根绳索,踏着雪在山路上前行。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飘落下来,将老头裹得严严实实。
他低下头,眼睛紧盯自己的脚下,小心翼翼寻找下山的道路。
沉重的水桶让他直不起腰。他弯下腰,往前踏出一步,又再次挺直背,将重担扛在肩上。
一遍又一遍地弯腰直腰。
暴风雪猛烈地向他袭来,老头儿用力攀住绳索,努力维持身体的稳定,抵消强劲的风力。
山路陡峭,老头儿摇摇欲坠,险些摔下山,陈洛风急忙跑过去,卸下老头儿背上的水桶,帮忙将每桶水搬到山下的三轮车上。
过了大半个小时,所有的水桶都已经搬运完毕,陈洛风捧起一团雪来回揉搓手心,和老头儿告别后回到SUV旁。
等换好爆裂的轮胎,陈洛风拍开满头的雪花,拉开车门,“可以了。”
“你们这儿的人,这么大风雪也要上山挑水?”云璐低头抿了口杯中的温水,对老头儿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陈洛风重新坐回驾驶座,关上车门,“现在山下的水源还结冰,他们上山挑水是为了给人参浇灌。”
在白峰山,由于人参药用价值高,价格昂贵,人参种植成了家家户户的重要产业。
初春时节,适度灌溉可以调节土壤温度,对人参生长尤为重要。
陈洛风觉得云璐对农田灌溉也没兴趣,便没继续往下说。
“啊?山下的水源还结冰,那我还要烧冰水才能洗澡吗?”云璐惊讶转头,心想如果水源都结冰了,热水器应该是没办法用,只能烧水洗澡吧。
陈洛风极淡一笑,“其实有专门的地方可以洗澡,只是要脱/光衣服,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我当然知道洗澡要脱/光衣服啊,”云璐觉得无语又好笑,拉开羊毛大衣衣领嗅了下,闻到那股红烧牛肉泡面的气味,可怕的回忆立马浮现在眼前。
“快点带我去洗澡。”
云璐没想到陈洛风口中的“脱/光衣服”是指眼前这番景象。
对于东北的洗浴文化,云璐早有耳闻。她从小到大去过不少地方,也体验过各种各样的异国风情,思想上不算特别保守。
但当她作为南方姑娘,第一次踏入东北的澡堂时,还是被极具冲击感的画面深深震撼到。
女宾换衣区内,云璐从前台领了排号牌后,穿上拖鞋,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小姐姐赤身裸/体从她身旁经过。
云璐佝偻着身体脱下衣服,双手交叉遮挡,尴尬地问旁边的小姐姐:“不好意思啊,请问哪里可以拿浴袍?”
小姐姐诧异地看着她,问:“你是外地来的吧?”
“哎呀,我们这不穿浴袍的,你也不用太害羞,你有的大家都有,紧张啥呢。”
东北小姐姐看出云璐是第一次来澡堂,很热情地带着她往淋浴区走去。
都说东北人直率好客,果真如此。
当然除了她那死板又正经的前男友。
云璐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跟着女孩走进淋浴区,没想到那画面更让她......
完全找不到形容词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姑娘们在放松地享受花洒喷下来的热水,尽情地舒展清洁身体,没人在意她的存在。
东北小姐姐帮她打开花洒淋浴阀,在舒适氛围的感染下,云璐逐渐放下紧抱的双手,开始快速冲洗。
见大家冲完澡后,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尽管云璐觉得自己还没冲洗干净,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逗留,便跟着人群朝出口走去。
然而,她发现她来的并不是出口,而是搓澡区!
那景象,就像是商纣王的酒池肉林,让人无法直视。
女孩们一个个像砧板上待宰的鱼,一字排开躺在小白床上,泡澡池里传出一股酸臭气味,云璐不禁皱起眉头,用手捂住口鼻。
东北小姐姐见她的嫌弃之色,知道她误会,主动过来给她解释:“老妹儿,那池子里的是醋,你闻到的不是人体的汗臭味啦。”
话音刚落,东北小姐姐拽着她一起进入棕黄的水池开始泡澡。
小姐姐继续给她介绍:“等我们泡完澡,你可以去找搓澡师傅给你搓个澡,得劲儿的咧。你瞧,穿黑色内衣那帮大姐就是搓澡师傅。”
云璐看着小白床上被翻来翻去的姑娘们,内心有些抗拒,但在小姐姐的怂恿下,再加上昨晚那碗红烧牛肉泡面的可怕经历,云璐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最终决定尝试一下东北的搓澡。
刚躺上搓澡床,搓澡师傅在手掌上缠上白色的搓澡巾,问道:“姑娘,我瞧着你这是头一回来搓澡吧?外地人?”
云璐平时挺落落大方的一个人,但一想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加上整个澡堂热气腾腾,面红耳热地“嗯”了一声。
搓澡师傅又问:“那我轻点儿啊,姑娘,奶搓吗?”
云璐顿时慌了神,“嗯?奶......奶搓?”
“就是用牛奶搓啊,也可以用红酒,或者用盐搓。”师傅解释道。
因为刚才一时想歪,云璐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尴尬起来,结结巴巴说:“不、不用了吧,就这样搓吧。”
于是,师傅开始用搓澡巾从她耳后和脖子开始搓,然后慢慢移到锁骨.......
师傅很快搓完正面,将她翻个身接着搓左侧,左侧搓完再到背面,不一会儿,一撮撮的灰泥伴随着身上的汗味掉落在搓澡床上。
老实说,她从小到大没被这么暴力对待过,看见掉落的灰泥和全身通红的皮肤,尴尬之余还痛得想哭,心里把陈洛风骂了千万遍,觉得他就是存心带她来搓澡的。
即使在全身搓完后身体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但一想到陈洛风整她,所有的舒适感都被她彻底抛到脑后。
她恼火地穿好衣服走回休息区,撞见早已在此等候的陈洛风。
“肚子饿没。”陈洛风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去吃点东西。”
溪池镇上公共澡堂不多,设施简陋,没有吃饭的地方,只纯粹用来洗澡,要找吃的话得开车去镇上其他地方。
云璐感觉陈洛风一整天都在耍她,从早上假装成她家司机开始,到现在带她来搓澡,气不打一处来,“陈洛风,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见陈洛风眉眼低垂,一言不发,云璐强忍下打爆他头的冲动,气呼呼吹开挡眼的刘海,报复性地故意刺他:
“你是不是回这穷乡僻壤过得不如意,所以才把怨气撒在我身上?也对,堂堂南交大高材生,回这小镇很不甘心是不是?怎么样?当初没选留在南城,现在特后悔吧?”
空气凝滞。
陈洛风静默片刻,才开口道:“我不后悔。”
听完他的回答,云璐心里又气又难受,绷着脸别开头,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陈洛风扭过头,目光凝重地落在她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听见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得像要剜开她的心,极其郑重地向她道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