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春。
云璐把陈洛风丢在身后,自己跑出澡堂,站在停靠SUV的路边,从羊毛大衣口袋里取出打火机,指尖玩弄着跳动的火苗。
那纤细如葱白的手指夹着一支女士烟,点燃后,她倚在车门上,深深吸一口,吐出烟雾消散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感。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她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以前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五年前,她利用一根发带和一箱荔枝,挖空心思靠近他,想方设法制造出他们之间缘分天定的假象。
他们恋爱的开始,是她一步步设局引他上的钩。
因为喜欢他,她把百分之百的感情倾注其中。
从一个连剥荔枝都不会剥的大小姐,到后来为他做了一罐又一罐的荔枝蜜。
因为他喜欢看她扎起头发的样子,两年的恋爱中,她每天都能做到头上的发带不重样。
她本就不是什么品性纯良的娇弱乖乖女,却努力在他面前演尽了他爱的模样。
可到头来,只换来他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云璐慢慢吐出一口烟雾,把眼角差点滑落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陈洛风从澡堂里追了出来,恰巧撞见这一幕,沉下脸,指尖掐住她的下巴,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云璐被掐开嘴,吐掉了下一口的烟,呛得剧烈咳嗽。
平复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没理他,侧过脸,不愿被他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了?”陈洛风帮忙顺她的背,语气彻底冷下来,抽走她指尖的烟,把烟头扔在雪地里踩灭,重复了一遍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关你什么事。”云璐被他质问得烦,索性蹲下身,低下头望着黑色的半截烟头发呆。
她的烟瘾不大,有时甚至可以一个月都不抽一根,但压力很大或者遇到很难过的事时,就会偶尔尝试,像现在一样。
要说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大概是在陈洛风研究生毕业的那一年吧。
那年,在他回东北一个月后,她搭了二十五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赶过来,想当面和他解释清楚。
以前她不管怎么闹,他都可以包容。
毕竟他那么疼她宠她。
她不相信会因为她生气时提出和他分手,他们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她不甘心。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搭火车,长途的跋涉让她疲惫不堪,最终却连他人影都没见着。
大雨倾盆,她站在雨中,手握着那把黑色雨伞,那把他们初次见面时他塞给她的伞,在中X水东北设计院门口等了整整一天。
最后,她只等来陈洛风设计院的同事,他们告诉她:“别再等了,他被紧急抽调去一线勘察洪灾,回不来。”
也许这就是天意弄人,有缘无份吧。
云璐心如死灰地把黑伞扔进设计院门口的垃圾桶。
回到南城后,她感觉整个人灵魂被抽空,开始用烟酒来麻痹自己。
她承认自己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洒脱,即使时至今日,他的一句“不后悔”就能让她溃不成军。
每当回想起那个下雨天,她的心还是会拧巴成一块,又疼又难受。
就像一块伤疤顽固地烂在那里,不会继续更烂,但也无法变好。
陈洛风蹲下身,伸手想帮她把低垂的碎发绾到耳后,被她偏头躲开。
陈洛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低声问:“怎么现在不戴发带了。”
云璐气笑,言语间尽是嘲讽:“呵。都已经三年了,有些东西以前也许很喜欢,但现在早就不喜欢了。不管是人还是发带。”
言外之意,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气氛凝滞。
半饷,陈洛风站起身,把她从地面拉起来。
他低头睨她,眼神从一开始冒着火光,到渐渐沉下去,转而掠过一丝失望:“外面冷,先起来,我们去车里。”
云璐拨开他的手,心里完全体会不到刺他的快感,只剩下说不出的难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对我余情未了呢。”
说完,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钻进车里,用力关上车门,把陈洛风独自留在车外。
陈洛风重新坐回到驾驶座,语气软下来,劝道:“以后别再抽烟了。”
他不是反对女生抽烟,也不是想把云璐变成她认为的他理想中的模样。
每个人都有打发不开心和释放压力的方式,他可以理解。
对比起她努力在他面前装出的清纯模样,他爱她的明艳娇纵,也爱她的天生反骨。
他只是担心,抽烟会加重她一直以来的哮喘症状。
从前,他连二手烟都没舍得让她吸,但凡饭局上有同学朋友想要抽烟,他都会带着云璐主动离开。
现在她倒好,自己反倒先抽起烟来。
陈洛风被气得不行,握着方向盘的指甲泛白,用力到快嵌进肉里,但一想起刚才云璐那泛红的双眼,终究还是不忍心责骂她。
他无力地沉出一口气,试图缓和气氛:“你坐了这么久的火车,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不吃,不饿。”云璐嘴硬道,肚子却是诚实地咕噜咕噜作响。
陈洛风笑笑摇头,淡淡“嗯”了声,拧动车钥匙重新点燃火,朝溪池镇中心开去。
经过约莫十几分钟的车程,SUV平稳地驶入溪池镇中心,停在“华姐餐馆”的门口。
陈洛风松开安全带,转过头望向云璐:“云璐,开了一路的车,我很饿,陪我下去吃点东西。”
陈洛风当然不会告诉她,早在两小时前,他和老师林景深在火车站附近已经吃过。
云璐默了默,最后还是没骨气地应道:“行,就当是陪你。”
两人下车后,陈洛风领着云璐走进餐馆。
餐馆的面积不大,只有巴掌大小,装潢陈旧,但意外地干净整洁,桌面擦得一尘不染。也许因为已经过了饭点,餐馆里没什么客人。
“老陈,你说你怎么搞的?接个人都能接丢?”
云璐站在门口,听见餐馆里传出中年妇女的声音,妇女系着棕色围裙,看上去应该是餐馆的老板娘,正在收拾客人用过的碗筷,抱怨站在她身旁的男人。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我提前半小时就到火车站了,还给那租客打了好几个电话,可就是没人接……”那个叫“老陈”的男人神色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算了算了,下次小心点,这次扣点工资就扣点工资,别把工作弄丢就好。”老板娘收拾好碗筷,转身准备走进厨房。
就在这时,陈洛风径直朝店里走去,打断两人的对话:“小叔,小婶,我回来了。”
“哦,洛风回来了啊。你老师已经坐上火车了吧?” 俩夫妻同时转过头来。
“嗯。” 陈洛风拉开餐馆中央的木凳,让云璐先坐下:“你想吃什么?这是我家亲戚开的店,想吃什么,我让我小婶给你做。”
“生滚粥。”云璐没看菜单,不知道上面压根没这道菜。
“行。”
陈洛风走上前,夺过梁秀华手里的碗筷,帮忙收拾进厨房,“小婶,帮我煮份鱼片粥,店里还有鳕鱼吗?放些鳕鱼进去,鱼刺比较少。”
“洛风啊,你什么时候口味变得那么挑了。煮粥还放鳕鱼。”
“不是给我吃的。”
梁秀华惊喜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坐在那边的你女朋友?哎呀,我真是糊涂了,刚才一直顾着和你叔儿说话,都没留意到你带人回家。好好好,小婶马上去给你煮,幸好昨天还剩下一块鳕鱼,下次你得提前通知啊,你说这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的,那么匆忙我连菜都没法好好备。”
“还不是女朋友,分手了,要追回来。”陈洛风解释道。
“哎呀!那姑娘就是你南交大的小师妹?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呀,难怪你这痴情种等人那么多年。我和你叔可算不用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加把劲,争取今年把人给娶回家,知道没?”梁秀华笑得合不拢嘴。
陈洛风从小没了妈,父亲去世后,叔叔婶婶担心他孤家寡人的,加上那段时间他刚失恋,他们都希望他尽快走出来,给他介绍过无数个相亲对象,但每次他都以工作忙碌为由拒绝,让叔婶完全拿他没办法。
所以现在提到陈洛风的终身大事,叔叔婶婶的兴致异常高涨。
“嗯,小婶,刚您说小叔怎么了?要被扣工资?”陈洛风和梁秀华走进厨房,把手里的脏碗筷放进洗碗池,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
梁秀华从冰箱里取出鳕鱼,打开煤气炉煮粥,“唉,就你叔他个猪脑袋,前段时间,不是有个有钱人想租我们西巷的房子吗?今天让你叔去火车站接客人,结果人没接到,人家一生气就说你叔不尽责,现在要扣他工资。”
陈洛风的小叔叫陈灿。前段时间,有个房产中介来找过他们家,说要租他们西巷的房子,还让陈灿给租客当司机。
但奇怪的是,那租客看都没看过房子,却愿意支付高额的租金。
一开始,他们全家人都以为是诈骗。但他们很快打听到,原来那租客是看中了房子的地理位置。
可陈洛风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事实上,西巷那房子并不在镇中心,而是在远郊。
他经常去那边,他的老师林景深恰好住在隔壁。
有时候,他和老师一起讨论工程设计,讨论得太晚的话,陈洛风就会留在那过夜。
正因为熟悉西巷那房子,所以他一直想不明白房子地理位置好在哪。
陈洛风没停下手上的洗碗动作,问:“那现在怎么办?叔要接的那房客现在去哪了?现在人没接着,小叔自己先回来了?”
“听对方说好像是搭了个陌生人的顺风车过来镇上了,等那位姑娘到了镇上,我和你叔得去接一下。你待会儿帮忙看店啊。”
“姑娘?”陈洛风皱皱眉,疑惑地看着梁秀华。
“是啊,好像还是个千金大小姐呢。不过我也是听你叔说的,好像是她爸爸想让她来山里锻炼一下吧。”
千金大小姐。
租客租西巷房子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
山泉集团前阵子刚深陷“水源地污染”的舆论危机。
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陈洛风脑子里倏地有什么电光火石闪过,洗碗的手一顿,“小婶,租我们家房子的租客姓什么?您还记得吗?”
对于之后叔婶和租客签合同的细节,陈洛风在对方支付完房租,确定叔婶没被骗后就没再过问,所以对后面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
梁秀华切了几块鱼片放进粥里,拿了双筷子在粥里搅拌,“姓云,很少见的姓,我记得租客是姓云没错。”
陈洛风懵了几秒,明白过来,“小婶,这段时间我想搬回西巷那房子住。”
梁秀华有点为难:“那怎么成,我们房子都租出去啦。”
“那房子还有好几间房间。”陈洛风扬扬下巴,指着正在低头喝粥的云璐,“她叫云璐,是我们的租客,小婶,你刚不是才说让我早点成家么,帮帮忙。”
梁秀华了然,春风满面嗔道:“臭小子,那中介可是凶神恶煞的,自己搞定啊……”
“嗯,中介那边交给我,房租的钱回头我补给您跟叔儿。”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洛洛要全力追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