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春。
书桌前,云璐一手撑腮,一手拿着颗冻梨,轻轻咬开一小口,百无聊赖地往外望。
前几天,因为骑小天使不小心和滑雪女孩相撞,她膝盖周围韧带断裂,现在只能安安分分在家养伤,把东湖的大小事宜暂时全权交给刘锦茂打理。
透过窗子,光秃秃的荔枝树梢上挂着些雪花,风一吹,像绒毛搬,轻盈地飘落,与地面上的落日余晖融为一体。
门外传来一串串欢快的脚步声。
是附近的村镇小学刚放学,学生们手牵着手在雪地里奔跑,脚步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作响。
而在他们的身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升起袅袅炊烟,老人们在家中等待着放学的孩子们回家。
整个小镇宁静安详,即使是对于习惯了繁华喧嚣的云璐来说,也逐渐开始觉得,在溪池镇隐居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萱萱,等等我!”
小男孩的呼喊声打破了平静。
在一群孩子的前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怒气冲冲地向前奔跑,紧追其后的小男孩跑跑停停,支着腰气喘吁吁。
小女孩对身后的呼喊视若无睹,跑到大瓦房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弯下腰,捧起地上的一团雪,生气地朝后面的小男孩用力砸过去,“走开!别跟着我!”
小男孩手里攥着暖黄色的饼干盒,因为跑步,铁盒子里的饼干不断撞击,哐当哐当响了一路。
小男孩把饼干盒递给小女孩:“不是,萱萱,你听我说,昨天我真的不是故意先走的,真的有事。这盒饼干送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女孩用力推开小男孩,小男孩一下子没站稳往后趔趄,整个人摔在雪地上,盒子里的袋装饼干也随之洒落在雪地里。
“我才不要你的饼干!你昨天放学后一声不吭就走了!哼!我在学校等了你整整一个小时,你知道吗!”小女孩越说越激动,嚎啕大哭,然后猛地转身就跑。
小男孩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饼干,蹲下身开始抽泣,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饼干,放进铁盒子里。
天空忽然飘起细雪,寒风一下子涌进来,吹得大院中的那棵荔枝树摇摇晃晃。
树干上的裹树布被风吹得翻开,露出一大片光秃秃的树皮,在风雪的笼罩下,荔枝树显得不堪一击。
小男孩扭头望了眼荔枝树,用手背抹去眼泪,迅速将手中的饼干装进铁盒子,放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小跑过去。
在东北乡村,每家大院的大门都是敞开的,左邻右舍多是熟识的邻居,加上他们的院子里有一棵荔枝树,所以常常有小孩跑进大院里玩耍。
小男孩从书包里掏出透明胶,一圈又一圈缠绕胶布,将裹树布紧紧地粘在树干上。
小孩跑进他们的大院里玩耍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特意跑进来粘紧荔枝树的“保暖衣”,云璐顿时好奇起来。
云璐拄着拐杖,单脚跳到小男孩身后:“你在干嘛。”
小男孩拿着透明胶的手一抖,吓了一大跳,紧张地回过头来,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云朵它.....”
瞥见男孩眼角还挂着泪痕,云璐意识到自己太凶,刻意放缓了语调,柔声说:“云朵?你是说这棵荔枝树叫云朵?”
小男孩害羞地点点头,云璐想笑,那腼腆样儿也真是够可爱的。
也许是云璐温柔的语气缓解了小男孩紧张的情绪,他渐渐松了紧攥透明胶带的手,低声解释:
“嗯,这是洛风哥哥的云朵~
每年春天,洛风哥哥经常带着我们去给云朵浇水,还会给我们讲树木生长和灌溉的科学原理。
在我们学校,很少有机会上科学实验课。
但是洛风哥哥给我们讲科学原理的时候,虽然话很简短,却总是会给我们做很多好玩的实验让课程变得很容易理解。
所以每年春天,我们村里的小伙伴都会聚在大院给云朵浇水,云朵是我们最最最喜欢的树儿。
可惜我们东北的气候不适合种荔枝。
洛风哥哥到现在也还没找到办法让云朵结出荔枝来。
我们从来没见过荔枝,也不太明白古诗里说的“一天吃掉三百颗荔枝”是什么意思。
所以洛风哥哥总是和我们说,如果我们在东北种不活荔枝树,那就好好读书,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他说,英国有个神奇的叫什么哈利波特的,还会变魔法,南城的海洋馆里有比我们身体大十倍的鲨鱼。
只要我们努力读书,总有一天能够离开大山,亲眼看到真正的岭南果。我也好想去外面看看啊~”
小男孩两眼放光地看着荔枝树。
听完小男孩那番话,云璐心里忽然宛如被春风拂过般,感觉自己好像时时刻刻都会为陈洛风心动。
她没见过陈洛风带着那群孩子一同浇灌荔枝树,向他们介绍外面世界的模样。
但透过小男孩的眼睛,她几乎能看见她的check—in小哥哥站在大院用心教山里孩子的画面。
她不知道原来他还给这棵种不活的荔枝树取了好听的名字——云朵。
更不知道他想把云朵带给大山里连荔枝都没见过的孩子们。
她几乎能看见山里的孩子望向陈洛风时,眼睛里全是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轻易就能带给别人希望和力量。
一如那年暑假,飞机发生事故那一天,他会紧握于他而言只是陌生人的她的手,告诉她别害怕,我们不会死。
云璐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三年过去了,自己会放不下他。
因为不管过去多少年,他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初见时那个一身正气,寡言却赤诚的少年。
他不会说多动听的花言巧语,却总是用行动在表达。
比如细心帮她准备哮喘药。
又比如为了教山区孩子灌溉原理,让他们对外面世界充满期待,他可以一遍遍地做实验,种荔枝。
云璐顺着小男孩的目光,仰头望着光秃秃的荔枝树梢,动了恻隐之心。
她希望陈洛风想帮助的小孩也有机会可以尝尝荔枝的味道,可她现在没有荔枝,只有荔枝果糖,于是她问:“弟弟,姐姐这里有好多果糖。虽然没有荔枝,但有荔枝味的果糖,想不想尝尝?”
她从口袋里掏出陈洛风前几天给她买的Kanro Pure水果酸软糖,撕开袋子的封口,递给小男孩:“诺,想要哪颗自己挑。”
小男孩看着云璐手中红色包装的果糖,犹豫几秒,摇了摇头:“姐姐,这种糖果很贵吧。我没吃过,萱萱家开小卖部的,以前有卖过这种糖果,但后来他们家说太贵了,不好卖,她爸爸就不再进货了。而且听说要到很远很远的白峰市才能拿到货……”
“啊?不贵的,没事吃吧。”
云璐没想到小男孩会问糖果贵不贵,其实她也不清楚价格。从小到大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
只是今天她知道了,这些糖果是陈洛风去市里买的,她就说这山卡拉小镇哪能那么容易买到Kanro Pure水果酸软糖。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拿了颗糖含进嘴里,然后把手里的饼干盒打开:“姐姐,你请我吃糖,那我也请你吃月亮饼干。”
云璐知道那是他心爱的零食,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小男孩的,“对了,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刚才哭什么呀?”
“我叫邹天。”
说完,邹天眼泪汪汪,小模样可怜的,哽咽道:“萱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每天都会一起放学。昨天本来约的好好的,放学要去她家看动画片,可我昨天还没放学身体突然很不舒服,还没下课就被哥哥接走了,萱萱在他们班等了我好久,所以她很生气……”
云璐给自己也拿了颗Kanro Pure水果酸软糖,塞进嘴里,低头看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萱萱,你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放学才没等她啊?”
“我不想她担心,我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他每次见到我喘不过气就会急得掉眼泪,我不想她老哭,而且她很生气,我昨天买了她最喜欢的月亮饼干,但她家开小卖部的,她家什么都有,所以她不要我的饼干……”
邹天哭得肩膀都在颤抖。
天天说,他也会气喘,身体也不好,简直和她同病相怜。
云璐有点不忍心问下去,单脚跳回房间,翻找牛皮纸箱,挑挑拣拣,选了盒歌梵蒂的巧克力,又跳回到荔枝树下,递给邹天:“天天,如果月亮饼干不够的话,就把巧克力也送给萱萱,你和她说,自己是因为自己身体不舒服才先走的,你好好和萱萱道个歉,你们是好朋友,把话说开了就好啦。”
小男孩吸了下鼻子,摆手拒绝她的巧克力,“谢谢姐姐,我知道姐姐这些零食很贵,你赚钱不容易,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能再随随便便拿你的零食了。”
云璐有点哭笑不得,虽说她觉得一盒巧克力并不值什么钱,但她的确被眼前这小男孩给暖到,他真的好懂事。
“没关系,姐姐还有好多零食,都是洛风哥哥买的,还是你想要其它?要不你进去挑?”云璐指了指窗台,示意书桌前上摆着的那一大箱零食他可以随便拿。
“姐姐,你那些零食是洛风哥哥给你买的,我就更不能拿了。”
邹天摇头,用胳膊擦了下眼泪,然后,又从铁盒子里拿出包月亮饼干,塞进她手心,“谢谢姐姐的果糖,这饼干是请你吃的,我先回家了。”
云璐脚受伤,望着小男孩渐行渐远的背影,追不上他,老母亲心态泛滥,下意识地朝前方喊:“天天,记得和萱萱说清楚,你要告诉她,你昨天的离开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别回去又自己巴巴地偷偷哭啊.....”
邹天回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云璐低头看了眼手里邹天送她的月亮饼干,又瞅了瞅窗台前的牛皮纸箱。
不知为何,脑海里不断重复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你昨天的离开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云璐回想起那天,陈洛风抱着她下山,他说:“璐璐,我好想你。这三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好想你。”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隐忍又委屈。
当时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那么难过,毕竟是先说离开的是他。
那天,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使坏之人,自己才是那个欺负他伤他至深的人。
她能感觉到,当时她刺他的每一句,她故意用过去的甜蜜伤害他,都能像扎针般让他钻心疼。
他的委屈,他的隐忍,他的落寞,全都汹涌地向她袭来。
也许,当年他选择离开南城回来东北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也许,他是有苦衷的?
她凝视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荔枝树梢,片刻后,门外传来车轮在雪地上滚过的声响,清脆而嘎吱作响。
她目光一转,是陈洛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