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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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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裴元洵去如意堂给殷老夫人请安。

边境大捷后,官家要论功封赏诸位将士,除了繁琐的公务要忙,还有庆功宴要赶赴,所以,跟殷老夫人一道用完早饭,他就得去宫中听旨。

在外征战,一呆就是大半年,回到府中,各项军务也脱不开身。

殷老夫人叮嘱长子两句注意身体的话,便迫不及待提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话题。

“你如今已二十八岁,和你同龄的男子,哪个不已经成婚当爹了?现在你二弟都要生第二个了,你连正妻都没娶。”说到这儿,殷老夫人不觉一阵心酸难过,拿帕子拭起泪来,“做父母的,哪个不盼着儿女早日成家?你可莫要再耽误了,最迟今年年底,娶妻的事务必要定下。”

母亲有头疼心悸的旧疾,若是大悲大喜,容易引发疾病,裴元洵一向孝顺有加,此时自然也不会忤逆母亲的心愿。

他沉默片刻,道:“儿子听娘安排。”

殷老夫人顿时一喜,“那娘代你相看些大家闺秀?”

裴元洵道:“全凭娘做主。”

顿了顿,他又沉声道:“性情良善,温柔贤淑者为佳。”

殷老夫人喜不自胜,“门第家世,模样性情,自然是处处都合心意才好。”

裴元洵没再言语,片刻后,转而关切地问道:“母亲心悸的毛病可好些了?”

殷老夫人啜了一口参汤,笑道:“好多了。说起来,姜沅给我配的方子还是有些用处,听说她外祖父去世前也有心悸的毛病,靠这个方子养着,从来没再犯过,如今我用着,效果也还不错。”

裴元洵微微颔首,深沉无波的眼眸闪过些微难以察觉的笑意。

“我不在府中,多亏她替我在母亲面前尽孝。”

殷老夫人不以为然:“她是你房里的人,这自然该是她做的。”

说到这里,殷老夫人放下参汤,脸色有些复杂。

姜沅本是她使唤的奴婢,谁知她进府没多久,竟意外在荷花塘落水,谁晓得她当时是不是存了勾引长子的歪心思?

以她低微的身份,就算她做长子的妾室,也属实为高攀。

不过,这两年来,殷老夫人冷眼旁观看得一清二楚,长子虽纳了姜沅做妾,待她并不过分宠爱,即便他在府中,也极少去木香院。

她当初还担心,儿子迟迟没娶正妻,怕是会被她的美色所惑,存了想把她扶正的心思。

若是那样,她一早就会想办法撵走这个狐媚子,绝不容她留在将军府!

幸好长子识得大体,娶妻的事并无异议。

此时,殷老夫人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正笑容满脸地说着话,姜沅按照往常的时辰来到如意堂,伺候老夫人用早膳。

她一来,殷老夫人便停下了这个话头,只吩咐让厨房快些摆上早膳,省得耽误将军去枢密院的时辰。

姜沅站到老夫人身侧,等着早膳送过来。

她站得位置离裴元洵很近,便下意识多看了他几眼。

他今日穿着白色深衣,外罩一身靛蓝色翻领束袖武服,这衣服不像玄色那般沉重,消去了他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看起来像个风度翩翩的儒将。

她看着他,裴元洵的视线却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他薄唇紧抿,神色一直淡淡的,只是与老夫人说了几句家常。

不过,姜沅仔细听着,他的嗓音已不再暗哑,想必昨晚那粥虽然不好吃,但效果却未打折扣。

早饭很快端上来,姜沅垂眸一丝不苟地布置好筷著,又为将军与老夫人盛了热粥。

做完这些后,她便静静侍立在一旁,随时等着老夫人的使唤。

没多久,灵芝也端着一碟香煎鸡子走了进来,轻轻放到裴元洵面前。

“老夫人知道将军爱吃这个,特意让厨房给将军做的。”灵芝甜甜笑着道。

裴元洵搁下碗筷,锐利的星眸抬起,睨了她一眼。

这眼神像是蕴含了无限威压,寒意十足,冰冷迫人。

只淡淡一眼,灵芝头皮突地一麻,挂着唇畔的笑蓦然凝住。

“不必费心,”裴元洵淡淡开口,随即起身向老夫人告别,“儿子该去上值,不能陪母亲用饭了。”

说完,一撩袍摆,大步走了出去。

灵芝僵了半晌,思及昨晚的事,再看一眼旁边的姜沅,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昨晚对姨娘出言不敬,将军定是听到了,方才的眼神是在警告她。

也对,即便将军不宠爱她,她也是将军房里的人,对她不敬,不就是对将军不敬吗?

想及此,灵芝绷直的脊背顿时渗出了一层薄汗。

定了定神,趁得无人注意,她轻移脚步走到姜沅身旁,一连声道歉:“姨娘,昨晚是我出言不逊,冲撞了姨娘,还请姨娘不要怪罪。”

姜沅有些意外地挑起秀眉。

顿了片刻,她和气大度地笑了笑:“无妨,你不用在意,我并没放在心上。”

灵芝如蒙大赦,感激地说:“以后我若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姨娘尽管可以打我骂我,不必给我留脸面。”

虽然不明白灵芝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剧,也不奢望她当真能摒弃偏见怨恨,但至少,灵芝的态度表明,她以后不会再敢为难自己了。

姜沅轻轻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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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能改得了吃屎?除非是有人训斥她了,”玉荷择着菜,嘀嘀咕咕地说,“我才不相信她会良心发现,觉得自己错了。”

姜沅目不转睛地盯着沸腾的金银粥,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继而,秀眉不可思议地挑起。

老夫人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斥责灵芝,那么,是将军为她出头了?

她以为,他不会在意这些后宅琐事的。

姜沅不由发了一会儿呆。

玉荷择好了菜,望着厨房里堆放的新鲜蔬菜粮米,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姨娘,我今日遇到了二爷,二爷问咱们院里可缺东西,我说姨娘爱吃红豆粥,红豆不够,二爷立刻吩咐人给咱们送来了这些东西,”玉荷说完,又赶忙补充,“我可是很听姨娘的话,没有向老夫人告状,是二爷主动问的。”

姜沅搅粥的动作一顿,拧起眉头看她,“只此一次,以后不许向二爷说这些话。”

玉荷抽了抽鼻子,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

姜沅想了一会儿,温声道:“以后缺什么短什么,我会直接跟将军说。”

玉荷恍然大悟,开心得一个劲点头:“对,有将军在,就不用麻烦旁人了。”

金银粥快熬好了,姜沅又亲手做了几道开胃清火的小菜,香荷给她打下手,添碳烧火。

暮色四合的时辰,裴元洵还未来,院内却传来莫名的声响。

细细听去,似乎有人在院内甩鞭子。

姜沅走不开,香荷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屑,起身去看怎么回事。

出去片刻,她便咚咚咚飞快跑了回来,脸色也有些变了。

“姨娘,是小少爷来了,正在院子里抽花呢!”

姜沅微微一愣,放好手头刚切好的藕片,快步走了出去。

院内,裴少陵甩着一柄软鞭,挥舞得虎虎生风,一大片开得正盛的金银花,被抽打得七零八落。

奶娘站在一旁,含笑夸赞道:“陵哥儿的力气真大,鞭子甩得真好,将来也一定能做大将军。”

听到这话,裴少陵甩得更起劲了,金黄的花瓣飘散着抽落一地,又被毫不在意地碾碎。

“住手。”

身后的声音温婉轻柔,虽是在制止,听上去却没什么气势。

裴少陵没在意,奶娘也似乎没听见一样,直到姜沅几步走来,忍无可忍伸手夺下了他手中的鞭子。

她默了默,温声道:“少爷,这些金银花很快就可以摘下入药了,你现在把它们抽坏了,岂不可惜?”

说完,姜沅转头看向裴少陵的奶娘,道:“花园里空旷,有适合甩鞭子的地方,您带少爷去那里玩吧。”

她一向都是温温柔柔的,裴少陵以往到这院子来,她从没有撵他出去过,这下听到她要奶娘带自己走,裴少陵嘴巴一扁,放开嗓门高声哭喊起来。

边哭边高声嚷叫:“把我的鞭子还给我!”

奶娘忙上前道:“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金银花,姨娘撵我们走做什么?看把少爷委屈得......”

姜沅拎着鞭子,默默抿紧了唇。

木香院的院子不大,也没养什么奇花异草,只有她闲暇时种的这些药草。

药草之中,就数这些金银花长势最好。

金银花虽不值钱,却倾注了她许多心血。

她本打算明日就把花儿全摘下来晒干,做金银花茶的,现下全被毁了。

她一时心疼那些花儿,才忍不住让奶娘带裴少陵离开的。

裴少陵一听奶娘的话,哭喊得更来劲了,就势往地上一躺,叫着:“把我的鞭子还给我,不然我就不起来!”

奶娘道:“少爷就算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自然有老夫人教导,姨娘若是心疼那些花儿,找二奶奶赔给你就是了。”

说完,奶娘冷笑一声。

她提到老夫人和二奶奶,就是为了让这姨娘知道自己在府里是个什么身份,将军还极为疼爱这个侄子呢,她怎就敢随意给小少爷脸色看?

姜沅沉默片刻,躬身蹲在裴少陵身前。

“我把鞭子还给你,少爷起来吧,地上凉。”

裴少陵看了一眼那鞭子,脸色一变,挥舞着拳头哭喊:“你拿过的鞭子我不要了,再给我一条一模一样的新鞭子!我不起,我不起,除非你再给我一条新鞭子!”

他这是在借题发挥,故意找茬。

姜沅抿了抿唇,转眸看了眼手里的软鞭。

三尺多长,鎏金柄手,刻着生活泼动的兽纹,软鞭处用上等的熟牛皮做就,是将军回府时送给他的礼物。

这种鞭子,样式精巧,十分贵重,大雍之内,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来。

姜沅面露难色,轻声道:“这鞭子还好着呢,一点儿都没损坏。我现在把它还给你,你也听话起来,待会我给你做茯苓糕吃,好不好?”

那茯苓糕是姜沅经常做的糕点,健脾开胃,裴少陵最是喜欢吃。

不过,此时裴少陵双脚蹬地双拳乱挥,边扯着嗓子哭喊,边在地上翻身撒泼打滚。

“我才不吃茯苓糕,!你现在就给我一条新鞭子......”

郑金珠听到儿子的哭喊声,搀着丫鬟的手急匆匆走了进来。

看到滚了满身泥,鼻涕眼泪糊一脸的裴少陵,又斜了眼姜沅手里的鞭子,郑金珠满月似的圆脸登时挂满怒意,气呼呼咬牙道:“怎么?少爷做了什么错事,要姨娘拿着鞭子教训他?”

说完,叉腰狠狠斥责起奶娘来:“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地上多凉,竟然眼睁睁看着少爷躺到地上!我先前给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就算少爷有错,有的是老夫人、二爷、大爷来教导他,那些不相干的人教训少爷,你一概不必理会!”

虽是在斥责奶娘,句句却是在指桑骂槐。

姜沅拎着鞭子慢慢起身,玉白无暇的脸涨得通红。

默然片刻,她把鞭子递给郑氏的丫鬟,轻声道:“二奶奶,这鞭子不是我用来教训少爷的,是要还给他的。方才这院子里的花被抽坏了,我一时气极昏了头,才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

看到母亲来了,裴少陵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揉着眼睛,哼哼唧唧地扑到郑氏怀里。

“娘,她把我的鞭子夺走了,我不想要了,我要她还我一条新的。”

姜沅咬住唇,脸色白了白。

郑金珠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把姨娘的花都抽坏了,姨娘心疼着呢!你还没赔罪,哪里还能问姨娘要一条新鞭子?”

姜沅转眸看着那丛凋零的金银花,缓缓转过头来,道:“二奶奶言重了,哪里要少爷赔罪?刚才是我冲动了,只是,少爷想要一条新鞭子,我实在是没办法。”

郑金珠轻蔑地笑了笑。

贫寒破落小户出来的女人,娘家穷得都把她卖了,费尽心机才攀上大爷,又是个不得宠的,哪里有银子给少爷买一条新的?

“算了,”郑金珠故作大度地说,“少爷弄坏了你的花,你也不必再买鞭子了,就算扯平了。”

话音刚落,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什么扯平了?”

姜沅怔了怔,转过头去。

落日余晖下,裴元洵身板笔挺地站在院门处,他双手负在身后,神色一如既往的沉冷。

姜沅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委屈。

但她知道,这些委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若她跟裴少陵计较金银花的事,只怕将军也觉得她斤斤计较。

裴元洵大步走了过来。

裴少陵一个箭步扑过去,牢牢抱住了伯父的腰,大声告起状来。

郑金珠则摆出了一副温和大度的模样,时不时轻斥两句,“姨娘那是一时生气,又不是故意教训你,那鞭子还没落到你身上呢......”

裴元洵一抬手,轻松把裴少陵抱起在怀里。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一生气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说完,沉声问:“为何不想要原来那条鞭子了?”

裴少陵嘴巴一撇,“姨娘夺走了我的鞭子,鞭子的威力就不如以前了!”

裴元洵神色清冷地看了过来。

他在等她解释。

姜沅咬住了唇。

小儿戏言,根本没必要去解释什么。

视线相对片刻,她垂下眸子,去看那一地散落的金银花。

裴元洵剑眉微蹙,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无稽之谈,不可蛮不讲理,”裴元洵看着怀里的裴少陵,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圆脸,“待以后伯父出征,再缴一条更好的给你。”

裴少陵笑的鼻涕冒出了泡,大声道:“伯父对我最好了。”

裴元洵把他放回地上,问:“今日怎么想到来木香院玩了?”

将军府是官家赏赐,面积疏阔,东面有个偌大的花园,木香院在府中最不起眼的西北角,若不是奶娘特意领着,裴少陵年纪尚小,一个人不会到这里来。

说着,眼神锐利地扫了过去。

奶娘吓得缩了缩脖子,垂头站在后面不敢说话。

裴少陵踢了踢脚上的靴子,气哼哼地说:“姨娘给我做的靴子太小了,挤得我脚疼,我是来这里算账的......”

郑金珠一听,忙打断了他的话:“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算账不算账的......”

说完,笑容满面地看向裴元洵,“大哥,这不是少陵才过了三岁生辰吗?前阵子京里有种说法,要孩子生辰前后,伯母或婶婶亲自做六双靴子,便可保孩子疾病不侵,一年无忧。少陵还没有伯母,我便劳烦姨娘了......”

又一转首,扶着肚子朝姜沅点了点下巴,“说起来,我还没谢姨娘呢!”

嘴角却暗自撇了撇。

那靴子也只是借着由头罚她一番,给自己出口气罢了,谁让二爷因着她,连提了好几次纳妾的事。

吉祥院有专门给少爷做衣物鞋袜的绣娘,怎会穿她做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儿子见她做的靴子精致好看,非闹着穿上不可。

听完缘由,姜沅神色复杂地看向裴少陵,抱歉地抿了抿唇。

他比寻常孩子高壮,脚丫长得也快,奶娘送来的鞋样是半年之前的,她已经把靴子做大了许多,没成想还是小了。

姜沅轻叹口气,温声道:“二奶奶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只是我手艺不精,还请二奶奶和少爷不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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