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五,大雪。
宜开业。
金朝醉带领着一干伙计拜神上供,磕头祈福后,心潮澎湃地在噼里啪啦的爆竹鞭炮声中,拉下了蒙在客栈大门上的红布。
“各位走过路过的英雄好汉们!龙门客栈,今日重建开业咯!”
“里头烧了好碳,热了好酒,还有各式锅子炖肉,眼看着就要下雪,欢迎大家伙前来歇脚打尖,投宿住店啊!”
呼——
然而回应金朝醉热情的,是一阵寒风,和打着旋的几片枯树叶。
客栈外的官道上,门可罗雀。
一旁的小二一脸苦哈哈地搓着耳朵,试探性地问道:“掌柜的,这寒冬腊月的,又才刚过寅正,天都还是黑的,路上没人呐……”
“你不懂。”
金朝醉眯起眼睛,高深莫测地说道:“有祖宗给我托梦,说今日的吉时就在寅正,财神方位就在正西,咱们只要等着就行。”
乌漆麻黑的聊祖宗,还请路过的英雄好汉往里走?另一旁双手揣袖的账房听的眼皮子直跳。
他也赶忙接力往下问:“掌柜的,咱这客栈好不容易重建起来了,被无辜牵连的人命官司也终于过去了,您为何还要挂上这样的对联……”
只见龙门客栈的金字牌匾之下,左边挂着“距离百年老店”。
右边挂着的是“重新剩下百年”。
中间横批是“要打出去打”!
金朝醉双手抱胸,目光慈爱地从对联上一一扫过,感觉这些字里行间的感情十分饱满啊。
她颇为满意地昂起了头:“你是不是觉得太委婉了些?”
说着也不等账房回应,欢快地偷笑了两声:“放心!这只是给那些江湖人士一点小小的提醒罢了,我手头可还有祖宗给我的第二重保障在,大家伙放心好了,这客栈,绝对塌不了第二次!”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从各个角落响起。
金朝醉举起双手压了压:“感受到大家的热情了,我金朝醉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只要大家勤劳肯干,年脚边的赏钱定少不了大家伙的!”
“好!”
鼓掌声霎时间都能跟爆竹鞭炮声相媲美了。
小二的脸上能笑出朵花来,账房也活动开手指,直接来到账台后磨墨了。
帮工杂役们更是热火朝天地忙前跑后,手上不停地擦门擦窗,嘴上的好听话也是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掌柜的真真是这大周朝最好的掌柜!”
“寅时定能大吉!正西定能大利!咱们这就准备齐全妥当,迎客上门!”
金朝醉对于伙计们的活力予以高度肯定,她准备进客栈给自己温一壶梨花白以示庆祝,并抓紧时间将最后一名伙计张三胖的“精彩生平”给看了。
【快快快,百晓生,查看一下张三胖的生平!】
稀里哗啦——
尽然有序的客栈里,一下子所有人都出现了失误,不是擦着擦着桌子就把凳子踢倒了,就是洗着洗着碗把水瓢砸地上了。
金朝醉看没有钱财上的损失,就只是嘱咐了一声“虽然开业很高兴,但是你们也要当心着些”就继续查看眼前这一片绿油油,别人却看不见的文字了。
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她的祖宗给她托梦了。
那时的祖宗,说一句话,要叹三口气!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酒酒啊!”
祖宗拖着调子喊金朝醉的小名,让金朝醉想起了曾被罚站木桩、扎马步、抄秘笈的恐惧。
他说:“你接手祖产三个月,日日都有人在客栈内打架,不是砸坏了桌椅板凳,就是砸穿了楼板门窗。三天一小修,十天一大修,两个月前更是直接塌房了。”
“想来是客栈的风水被坏了,以至于兵戈之气日重,塌掉重建也不失为破解之法。”
“未免这几百年的家业在你手中落败,我们特地向阎王爷求了情,把你叫下来,好送你一样宝贝。”
当时金朝醉就差点吓醒了。
生怕自己下去了就上不来!
偏偏她的眼皮愣是被一团绿油油的东西给吸住了,怎么都睁不开。
还好绿油油只是比较黏人,大体上还是挺有礼貌的一团,一见到她就主动打招呼:“我是你祖宗十八代用积攒了十八代的阴德才和阎王爷兑换的‘江湖百晓生’系统,专门帮你驱灾避祸的。”
“什么玩意?”金朝醉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在梦里做梦。
“简而言之,凡是进了客栈的人,本系统都能看到他的过去未来,予你警示。只要你听劝,就绝对没事。”
之后,那系统又说了什么吉时、什么方位的。
金朝醉被祖宗们耳提面命许久,直到她答应会好好信任百晓生,将祖产做大做强,这才肯放她上来。
只不过一睁眼,金朝醉就将这一切都当成了梦话。
她拢着温暖柔软的被窝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继续睡,这大冬天的,都快过年了,哪个好人家会在这个时候出远门啊。
梦都是反的!
金朝醉仅用两句话就说服了自己,但接下来,一团“啪”一声糊在她脸上,怎么扒都扒不下来的绿油油,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让金朝醉重新相信了梦境。
“百、百晓生?”
金朝醉眼前发绿,喉咙发紧,顿时身体一缩,整个人都躲进了被窝里面。
但是绿油油也扒在她脸上跟了进来:“正是系统我。你个不孝的,连祖宗托梦都敢不信,要不要我先讲讲你的生平?”
这让金朝醉极其不淡定。
她的人生信仰被绿油油给轻易粉碎了!
于是她怒道:“这是被窝封印!你怎么能够进来啊!你还是个男的,不要脸!退退退!”
金朝醉手舞足蹈地一阵扑腾,最后一人一团以床沿为界限。
金朝醉披着被子,就露出半个脑袋,试探性地问:“那你给我讲下账房先生的生平吧,我瞧他客栈崩于前而色不变,一点都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
几乎没有一点的停顿,百晓生立即就将账房先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以绿油油的字体铺展在了金朝醉的面前。
【什么!账房先生复姓司马,名为不败,是十三年前轰动七城十八郡,威名赫赫的魔教圣子“一剑破风”吗!】
尚不到寅时,整个客栈的伙计们都被在耳边炸响的声音给吵醒了。
那声音熟的很,是掌柜的的。
可明明掌柜的并不在他们房中,胆大的走出去一瞧,客栈里黑漆漆的,连一盏油灯都没点亮……
他们慌得不行,正准备结伴去掌柜的房间敲敲门,黑暗中却“唰”地冲出一个黑着脸的男人,浑身都散发着阴郁的气息,正满脸杀气地抬头望向他们。
“啊啊啊啊!”众人无声地尖叫着,蜷缩着挤成了一团。
【啧,原来司马账房当年的武功这么高强,就是脑子单纯了些,天山派那掌门也真是好意思,知道自己打不过,就拿话来骗涉世未深的账房。】
众人虽然害怕,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往金朝醉的方向探。
炽热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什么话!怎么骗的!掌柜的你说都说了,再说详细点啊!”
而司马账房已经单手按在了腰侧。
【账房先生是真好骗,居然答应那掌门以一个问题为赌,假若答不出来,就自废武功、自断经脉从此退隐江湖。但是掌门出的这个谜语真的很简单诶,司马账房这都回答不出来吗?】
【难怪后来一门心思念书,并一举成为了账房呢,原来是觉得习武不能制霸武林,只有读书才可以吗!】
掌柜的声音到这里就消失了,可众人却还在抓耳挠腮。
到底是什么谜语啊,想知道!
“要不,问问账房先生?”有人怂恿道,“反正他当时回答不上来,也就自废武功……”
“唰——”司马账房按在腰侧的手一挥,一柄在黑暗之下折射着粼粼月光的软剑,从腰上抽出。
原来他那不起眼的黑色腰带里头,居然就藏着伴他成名的宝剑“破风”!
【还好账房先生只是好骗,不是笨,不仅没自废武功,也没自断经脉,更是留下一句“骗你的”就跑了。高,实在是高!强行给自己挽回颜面,还强拉了一波天山派掌门的仇恨。】
【难怪了……】
楼下,被剑指着的众人再次挤成一团,泪流满面:掌柜的,求你了,一次说完吧!
就连面沉如水的司马账房也情难自禁地支起了一只耳朵。
【过了年,就会有天山派的弟子来客栈投宿,结果掌门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居然就和司马账房看对眼啦。】
【结果掌门一眼就认出了烧成灰都能认得的账房,死活不同意弟子同他好,两人就只能这么蹉跎着,一人在天山上俯瞰流泪,一人在山脚下仰望思怀。】
【这比牛郎织女还惨呀,他们一年还能见一次呢。】
“呜呜呜。”人堆里,酒保张三胖忍不住多愁善感地抽了下鼻子,“司马账房真可怜呀。”
其他人望着那冷冰冰的剑锋,特别想抓着张三胖的肩膀将他晃醒,到底谁可怜?
“您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今晚什么都没有听见!”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双眼明亮的对天发誓。
【没想到我这小小的龙门客栈,居然藏龙卧虎,跑堂的小二王二麻也深藏不露啊!】
霎时间,挤成一团的人堆里,砰地被踹出了一个中等个头,身量轻盈的年轻人。
他尴尬地咧着嘴,左转过头对着司马账房笑笑,又右转过头,对着其余伙计笑笑:“比不得账房先生,我真的,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顶多就是腿脚灵活一些。”
【原来他就是三年前销声匿迹的天下第一神偷啊!】
【咦,厨子李四竿居然是御厨的后人吗,还是大周朝唯一一个被御赐了金锅的御厨第一人!】
【天呐,洗碗的帮工席宛吉,居然是神医那擅长种草药的大弟子吗?真是看不出来,那一双价值万金的手,居然因为悲情所伤,所以一气之下隐姓埋名了一年,洗了几千只碗吗?】
随着金朝醉一声又一声的感叹,客栈里的所有伙计都各自分散站开了。
唯有张三胖没被提及。
他义愤填膺,用眼神斥责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也就是这时候,金朝醉房中的灯亮了,她急匆匆地下楼来,发现所有伙计居然都已经醒了,还自发来到了客栈大堂中时,惊喜万分。
赶忙拉着他们准备起了开业的仪式。
这期间,客栈的伙计们也终于弄清楚了,原来他们听到的,是掌柜的心声,掌柜似乎是一夜之间,开了天眼,可以看到别人的生平。
不过似乎只有在客栈内的时候,他们才能听到掌柜的心声。
一旦离开客栈的范围后,就听不到了。
比如现在,掌柜的刚一只脚踏进客栈,他们就听到:【哇!看不出来哇!张三胖居然是汾城首富之子,因为小时候胖的肚子都分三截了才取了个三胖的小名?】
【原来他正在离家出走,今天会因为被藏剑山庄的管家认出来而连夜跑路,结果惨遭山匪掳走,成了压寨赘婿?】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请让我感受到大家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