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襄直直落落的抛出这一句,而后耐心等待着周雪韶的回应。
周雪韶回过神。
她掀开眼眸向魏襄望去,这才发现早在他们说话之际,魏襄手臂上的伤口就已被处理好了。
魏襄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是在期待从她口中听出一个答案。
——“心仪之人?”
这不是魏襄该问的问题。
周雪韶更不会回答。
小童进进出出,收拾药庐、拿药过来给魏襄喝、再把喝完的空碗收走,来来回回忙得不行。经过周雪韶的旁边,还不忘向她说一声感谢。
时间慢慢过去,天外光线转眼昏暗,周雪韶透过窗纱察觉天色已晚,她要离开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能说?”魏襄又主动问她。
他好像笃定周雪韶就是有那位“心仪之人”一般。
周雪韶想更正他的观点,但是又不愿魏襄与她的私事扯上关系。
她不语。
魏襄没有露出惯常的微笑,他认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极淡,将更多心思用于倾听。
可惜周雪韶没有给他倾听的机会。
“我要回去了。”天色已晚,若周雪韶再不回到裴氏府邸,天知道他们会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魏襄“嗯”了声就要下榻,准备尽心尽力地送周雪韶回去。
周雪韶扫了他一眼,说了声不必。
那侧收拾药香香灰的小童见状,也急忙上前赶来,“哎呀呀这位公子,不能乱动啊。牵动了伤口可不好,出了血伤了筋,呆会儿师傅又该骂我了。”最后一句小童声音格外小。
“你先出去。”魏襄听不得这嘟嘟囔囔的聒噪。
小童恰是还有药需要继续去煮,噢了声,再叮嘱一句切莫外出,临走时小童给他们关上了药庐的门。
“最后一件事。”室内静静的,魏襄也不愿拖着她不放,“只要周姑娘回答了这个问题,也算解我心中疑惑,不枉我今日前赴滕山。”
滕山的救命恩情,周雪韶不会忘,但是由魏襄提起,事情就变味儿了。
“你说。”
这边周雪韶料想魏襄也不会讲出什么惊骇之词,那边他竟贸然问她,“周姑娘以为我如何?”
周雪韶没有理解错魏襄的意思。
魏襄就是在问她,他这个人可否堪比她心目中的那“心仪之人”。
“你?”周雪韶注视着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异又荒谬的话。
她没有说出答案,但表露出的态度却也足够令魏襄知晓她避而不谈的表象底下藏着的是排斥是拒绝。
不能是他?
魏襄眼眸沉了沉。
就在他想到魏珩、魏珩与她,魏襄听到周雪韶说:“魏襄,我查过你。”
她无比冷静的话音,以及望向他时那带有考量与审视的眼神……就像是在告诉魏襄,她知道他是谁。
于此。
魏襄的心也沉了。
周雪韶坐着魏襄为她事先安排好的马车回到裴氏府邸时,府门外恰好有一群侍从举着火把,在四处寻找表小姐——就是周雪韶本人了。
夜里火光明亮,周雪韶走了过去。
表小姐平安回府的讯息很快传入后院。
竹苓在院子里里焦焦急急的打着转,见到门外有灯光映入,她急忙打开门,一见是自家姑娘,竹苓喜极而泣。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竹苓连忙上前接过周雪韶手里的灯笼,另一边的秋桑备了热茶,待周雪韶坐下后,盛了一小盏汤茶给她。
从她二人口中得知裴绛等人傍晚时分回来的,身上都挂了点彩,不过不是什么大伤,唯独不见了周雪韶,裴绛拖着不便行走的腿又出城进城寻了周雪韶好几遍。
还是没找到。裴绛至今仍在外面寻她。
不过现在周雪韶已经回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侍从告知裴绛她回来的消息。
一夜过去。
次日,周雪韶起身起得晚,用早午膳的时候从秋桑口中得知裴绛已经来过一趟了。裴绛没什么事,他是想向她问个平安,因此知道周雪韶无事后,裴绛就离开了。
而周雪韶再见到裴绛时是在几日之后,大表哥裴宣想要见她,但碍于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只能托人来请周雪韶前去。
周雪韶到裴宣院中的时候,裴绛已经站在那里了。听府内婢女们说起裴绛伤了腿,周雪韶今天才看到他,于是好生观望一会儿,发现裴绛并无大碍。
“大表哥。”
“二表哥。”
周雪韶向这二人各自见礼,等到她的目光转向大表哥裴宣身侧的年轻女子时,周雪韶顿了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呼唤对方。
“表姑娘好。”徐绮芸主动问候,“表姑娘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绮芸。”
姓徐。
周雪韶这才如梦初醒,“是徐姐姐。”正是裴宣远在他城的未婚妻子。
原来徐绮芸在得知滕山发生的事之后,毅然决然从家中赶来,裴宣身上负伤,也是她在旁照料。
“此次当真要多谢表妹与绛弟。”裴宣在这时开口,“若非表妹和绛弟,恐怕我现今已尸首分身,又哪能坐在这里……”
词表谢意远不足够,裴宣招了招手,立刻有侍女上前,向周雪韶奉上珍盘。珍盘之上,放着一枚玉制白虎,玉的质地非同寻常,乃是罕见暖玉,上面雕刻的小兽模样亦是活灵活现,是贵重之物。
而裴宣又言:“我知表妹不会长久居于元洲,思来想去,也只有将这小兽玉佩赠予表妹。在上京,裴氏有些布庄、金银铺子,表妹回家后带着玉佩去寻那处的掌事人,那边的各个铺子每个月都会向表妹送上一笔当月的收入。”
不必周雪韶亲自管理,也不必她为此费心。十数间铺子的收入累计到一起,一个月是笔不小的钱财,一年加到一起便是一笔横财。
这就是裴宣的谢意。
“多谢大表哥。”周雪韶明白裴宣是在真心谢她,便在对方期许的眼神下收下了这枚玉制白虎。
“至于绛弟……”
裴绛摇了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要。裴宣料到他会是这反应,笑了笑,便命人将一幅古画取来,那是裴绛一直想要的大家名作,裴宣投其所好。
果然裴绛望见展开的画,谢过兄长后欣然接受。
二人又与裴宣闲聊一会,后来医师例行过来给裴宣诊断伤痛,周雪韶与裴绛才离开。裴宣行动不方便,徐绮芸代之送他们走了一段路。
“徐姐姐回去吧。”周雪韶向她告别,徐绮芸温柔笑笑,望着他们离开。
回去路上,裴绛在她左前方走着。
走到凉亭的时候,裴绛停了下脚步,也是在这个时候,周雪韶发现裴绛的右脚有点不利索,应是脚上有伤并未痊愈。
“表妹若无事,可在这处停一停,赏赏花。”裴绛说。
今年的丁香花开得早。
凉亭旁边就有一棵,高大树木上坠着满枝丫的淡紫色,精致小巧的花朵结成一簇一簇,花瓣轻盈,使人一见顿觉清新不已。
周雪韶跟随裴绛坐在凉亭内。
“今日我去看了姗妹妹,她病好了些。”裴绛说。
“等我晚些时候去探望姗表妹。”周雪韶回。
裴绛再说起滕山之事。
“幸得官府相助,能将那伙山匪一网拿下。”裴绛略微一顿,“在留下的活口里面有一个是我裴氏旧仆。”
和魏襄告诉她的一样。
“他本是裴氏的家仆,后来因偷窃被驱逐出元洲城,昨夜严刑拷打之下才知道,原来他在返乡途中遇到一群流寇,被流寇抓住,为了脱身才伙同流寇于滕山埋伏,等待大哥出城迎亲,他们便趁机掳走兄长,借兄长向裴氏索要钱财……”裴绛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好在人都没事。”他叹。
发生这样的事,谁都说不清祸从何起,裴绛能够将来龙去脉说清,便证明这件事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周雪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宽言几句无妨无碍,裴绛也应下了。
在凉亭内坐了一会儿,周雪韶发觉天色忽而变得很不好。
凉亭外的丁香花清新雅致的颜色,在这重叠乌云之下也稍显阴霾。
空气微凉,周雪韶想要向他辞别。
可裴绛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裴绛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同她说。
“表妹,昨日……”裴绛欲言又止,抬头触及周雪韶的目光,在她近乎勉励似的眼神里,裴绛继续往下说:“昨日,表妹可是见到了魏公子。”
官府的人是魏襄带来的,裴绛知道昨日滕山之事有魏襄的影子也不奇怪。
周雪韶诚言见过。
“却不知魏公子是何身份,能够调动官府亲卫。”裴绛将疑惑托出。
其实在得知山匪绑架裴宣后,裴氏第一时间想的是召集自家人马,其次便是报官。但当今官府,层层审批下来流程繁杂,官府亲卫也未必会前往相助。
裴氏在元洲虽有声名,但元洲府衙无裴氏中人,在朝为官的三叔更无权越级责令元洲府。
因此昨日于乱中见到前来援助的官府亲卫,裴绛就不明所以,到后来知晓领头人是他们在画舫上遇见的“魏公子”,裴绛更是满头雾水。
今日向她询问,是想到周雪韶或许能够知道一二。
可是在听完裴绛的话后,周雪韶却神情严肃,细看去,似有冷淡之意。裴绛明白这不是在针对他,而是对待魏襄的。
“我不知道。”
周雪韶轻轻的一声落下。
远边天色沉得要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