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纷扬扬落下,有愈下愈大之势,整个小院都被覆盖上了一层白色。
嬴异人就带着赵姬和吕不韦站在那处,顶着风雪看着嬴政二人。
大抵也是匆忙来到的此处,他们都略显狼狈。
嬴政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闯了祸,心思急转,却又觉得盒中那人的哄、哭闹和以己相逼是不抵用的。
他领着仲姜缓缓上前,对着几人老老实实行礼,也撒不起娇来了,喊道:“父亲、母亲、吕先生。”
嬴异人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又把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到了仲姜的身上。
仲姜吓得瑟缩了一下,扑通跪在地上,“公子……”她也是头一回犯这样的错,怕极了。
“厅上来。”嬴异人说完转身就走,对着嬴政已经没有半个笑脸。
一旁的赵姬又是狠狠瞪了仲姜一眼,才对嬴政道:“还不快过来!”
嬴政默默走到赵姬身边抱住了赵姬的手,说:“母亲……”
他神情沮丧,可却也说不出求情的话。
他想那人是怎么那般将各种性子切换自如的啊。
“你这下闯大祸了,你知道吗?”赵姬在他小手上重重地捏了捏,都给嬴政捏疼了。
好在是此时天气冷,他也不是太能感觉得出来。而他心中想着事,也根本没有发现,只又问自己到底闯了什么大祸呢?
瞒着父亲出门,值得父亲这般生气吗?
父亲怎么同先生一样随随便便地就生气了呢?
小嬴政也知道自己错了,但他觉得这样的小错是可以被谅解的呀,可是父亲好严肃,比先生还要严肃呢。
但有了跟先生争论的经验,小嬴政觉得自己不能逞一时之快,于是道:“母亲,政儿知道错了,父亲会原谅政儿吗?”
他声音微微放大了些,为的就是能让嬴异人听见。
可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纷纷回头看他,而嬴异人却是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赵姬也很生气,气孩子不懂事尽添乱,也气嬴异人对孩子过于严苛,但现在听小嬴政认真认错,她想应该也没什么事吧,毕竟也并未酿成大错。
很快一行人来至府中正厅,厅内燃着火炉,暖和了不少。
嬴异人坐在上首,赵姬就在他身旁伺候着,而吕不韦坐在一旁也并未离开。
“跪下吧。”嬴异人不像是生气,可是说出的话又很明显地表示出了他在生气。
嬴政和仲姜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父亲,政儿错了,不该未经父亲同意私自出府。”嬴政率先认错。
嬴异人半点没有消气的意思,但他却也未曾暴怒,听到他的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出去干什么,谁叫你出去的?”
“是政儿贪玩,自己要仲姜带着我出去的,仲姜不同意政儿还要挟她。”
“哦?”嬴异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是怎么要挟她的?”
嬴政不知父亲为何要问这话,他抬头观察了一下父亲的神色,却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编道:“我说她若是不带我出去,我就打她,然后把她发卖了出去。”
嬴异人嗯了一声。
正当嬴政不知他嗯这一声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却又听他问仲姜,“政儿说的是事实?”
仲姜早已经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了,看到嬴异人的样子,她难以撒谎,可是却实在不愿意让小公子受了责罚,于是道:“婢子……婢子,此事是婢子的错,是婢子贪玩,婢子瞧着府内钱币紧张,所以想着把自己家传的一些菜谱拿出去换点钱币,怕着旁人不信我,这才带着小公子出去的,都是婢子的错,请公子责罚,莫要错怪了小公子!”
“你倒是忠心。”嬴异人语气中没有半分温度。
仲姜的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婢子知错。”
嬴政有些惊讶仲姜的反应速度,她这番说辞大抵是最能得到谅解的说法了,更为重要的是还把错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确实是忠心。
“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打五十鞭。”
嬴政猛地抬头,不知父亲怎么突然就发难了,难道仲姜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仲姜是为着咱们府上,怎么能如此责罚她呢?”小小嬴政顾不得那么多,上前就抱住了嬴异人的大腿。
这可是五十大板啊。
小嬴政如今可会数数了,但现在他却丝毫不为自己能数五十而感到高兴,因为他被打五个戒尺手便肿得老高了,这五鞭子肯定更痛,更别提是五十鞭子,仲姜会被打死的吧。
谁知嬴异人根本不听他的,一抬腿就将人甩开了。
“滚开,一会儿连你一起打,还不动手!”
很快,下人们将仲姜捆在了院中,人刚一被绑上去,架子上已然积了薄薄的雪。
看着仲姜单薄的身影,小嬴政心里怕极了。
许久没哭过的小嬴政鼻子酸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在抓住赵姬的手时吧嗒嗒掉了下来,“母亲,你劝劝父亲吧,人要明辨是非,父亲怎么能轻易处置仲姜呢?”
若是如同先生一样打几下手板,或者是添点课业,那小嬴政说什么也不会如此担心,可是仲姜要是死了,还是因为他而死叫他怎么接受?
也是在此时,小小嬴政突然想起了昨日先生说的话。
“你生下来便是王室之子,犯了错自有人为你顶着……”
犯了错自有人为你顶着……
小嬴政明白过来,是他,今日之事是他造成的。
他早知先生厉害,却没听先生的教诲,此事真是他错了。
仲姜不过听他的吩咐,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好好看着,下次莫要再犯。”不是打嬴政,赵姬自是不会白白劝说惹了公子不愉,再说了,她其实早就觉得仲姜此人不老实,教训一顿也好。
嬴政抬眼看到这群冷心冷面之人,心中说不出的悲凉。
他是个孩子,是个谁也不会听的孩子,就算有那方盒,就算能够过目不忘,他又能怎么样呢?
“啪!”鞭子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仲姜难以压抑的惨烈的叫声。
“母亲……”嬴政不知泪已沾湿了满脸。
见他为个侍女哭成那样,赵姬不禁气恼甩开了对方拉着自己的手。
鞭子与衣裳皮肉接触的声音与仲姜的叫声如同鬼魅之声传入嬴政的耳朵,让小小嬴政遍体生寒。
没有人能帮他,父亲母亲都是冷漠之人。
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呢?
嬴政蓦地跑开,他今日一定要救仲姜的。
他一定可以救仲姜的。
那是他的帮手,他不能随便让自己的帮手因自己而死!
嬴政疯狂地跑向自己的小院子,在小书房内找到了他和仲姜做的纸,纸的厚度虽然不比盒中那人说的轻薄,可是如今拿出去却也定然是能引起轰动的东西。
他才不管仲姜是不是一个侍女,他只知道仲姜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比父亲母亲都陪他得多。
就算仲姜不能再帮他,他也是要救仲姜的。
思及此,他拿着纸快步往客房跑去。
而此时屈幸正在屋中用他给的笔墨写字,熟悉了之后,如此写字果然比先前的刀笔好用许多,唯一的一点便是这般写下的字难以保存,需得愈发小心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蹭花了。
他听到外面有些吵嚷声,却听不真切,他也一向不会去在意那些,只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而当他再次落笔,房门却碰地被撞开,一团圆滚滚的身体就从外面滚了进来。
屈幸唬了一跳,笔下的墨都直接滴在了几上,他正可惜着却发现是小公子。
大抵是今天跑得太多,嬴政没稳住,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便跌倒在地,但他也没觉得疼,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
“先生,救命啊!”小嬴政满脸的泪跑到案几边将手中的纸放到案上,而后一把躲过屈幸手中羊毫笔,颤颤巍巍地在纸上写下救命二字,便写还便楠楠说话。
“先生,这是纸,比那竹简轻便许多,先生一定很需要,先生政儿知道错了,你快救救仲姜吧,你救救她,我给你许许多多的纸。”
“先生,我知道你最厉害了……呜呜……”他说着眼泪滴在纸上,将他刚写下的字微微晕开。
屈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有些懵,他看了眼那被称作纸的东西也大概明白了嬴政跑来找自己的原因。
他拉起嬴政的手急步往外走,“小公子别着急,先跟老夫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先生,政儿错了,政儿日后一定守规矩……”
嬴政一边哭一边说一边拉着先生往前院走去。
很快,屈幸便看到了全身是血的仲姜,心中一凛,忙上前阻止。
“公子,公子手下留情啊!”
嬴异人早看到嬴政跑了,只当他是害怕,心中越发觉得他没有骨气,想着这侍女没能照顾好他,心里只想着把人打死。
即便吕不韦也帮着求了情,他说那侍女的菜谱十分难得。
嬴异人却不以为然,菜谱而已,能有多难得?
这会儿见嬴政将屈先生都请了来,他还是借势举手示意下人先停手,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会找帮手。”
小嬴政哭哭哒哒,满眼都是仲姜全身是血的样子。
他挣脱屈幸的手,跑到仲姜身边,“仲姜……你没事吧?”
仲姜怎么会没事,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已经绽开了。
可是在看到嬴政满脸泪花时,她露出笑脸来,“小公子别哭……”
然而她眼里的泪却出卖了她,全身的血腥味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见她如此,小小嬴政心里更加难受了,“仲姜,你一定要坚持住。”
等好起来,他一定更加小心,乖乖的不再惹父亲,只要仲姜能好起来。
余光瞥见两个小家伙的身影,屈幸道:“小公子和仲姜都是老夫的学生,他二人犯了错,老夫也有责任,还请公子看在老夫的面上网开一面,老夫日后一定严加管束。”
嬴异人一向敬重屈幸这样有学问的人,他叹息一声,“如此,太没规矩了些,先生,莫要忘了你来府上是做什么的。”
“是,但老夫已收了那孩子做弟子,请公子放了她吧。”
“弟子?”嬴异人惊讶,仲姜只是一个下贱的侍女。
然而屈幸却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似的,说道:“是,那孩子虽愚笨,却极像我那过世的小女,于是收为了弟子,此次不管是何错,公子也罚了,还请公子留她一条性命。”
他都如此说了,嬴异人也不至于非要人性命,而且今日教训政儿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便松了口,“既如此,今日我便饶了她,若再有下次本公子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屈幸行礼,“多谢先生。”
“政儿,过来。”
以往小嬴政听到这话总是能心中雀跃,因为每每如此都能和父亲多说话。
可是今日嬴政却有些排斥。
他知道父亲定是又要责罚自己了。
但是他却又不得不来到父亲面前接受责罚,因为他确实错了。
“父亲。”小嬴政垂着眼,站在高大的嬴异人面前。
嬴异人却没跟他说话,而是对屈幸冷冷道:“先生将人先带走吧,明日继续上课。”
“多谢公子。”
嬴异人轻抿薄唇,这才看向嬴政,“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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