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舒萤点了一杯意式浓缩,苏离唤却点了杯番茄汁。
舒萤震惊,她低头确认了一眼菜单,又抬头看了看丝毫不意外的店员,满脸不可置信地问苏离唤,“这家咖啡厅,有番茄汁?”
“是啊。”苏离唤带着舒萤去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为她拉开椅子后继续说,“我发现的时候也很惊讶。”
舒萤坐下,跟苏离唤道了谢。
此时服务员过来上咖啡,舒萤的视线在两杯饮品上打了个来回,觉得咖啡厅有番茄汁这种东西,简直荒谬。
不过这不是重点。
意式浓缩很烫,但尽快喝完口感才会好。
略略等了一会儿后,舒萤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抬头对上苏离唤好看的眼睛,平静且镇定,“一直都没有问,苏先生那天,为什么会满身是血地躺在我家阳台?”
这个问题一出口,两个人互相对望了好一会儿。
舒萤看着苏离唤的眼睛,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他眼睛里温润的光芒明显熄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慌乱和紧张。
片刻后,那双好看的眸子避开舒萤的视线,转向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苏离唤盯着桌面思索,面对任何人他都可以从容不迫,唯独舒萤,他做不到。
这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舒萤解释,可又不想对她撒谎,于是只能沉默。
舒萤看出了他的无措,补充了一句:“是,不方便说吗?”
“不是不方便,是现在暂时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苏离唤重新抬眼对上舒萤的目光,里面满是歉意,“很抱歉舒医生,如果这件事对你影响很大的话,我真的非常抱歉。”
其实舒萤早就想过他可能不会说,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因为这个半夜掉在自己家阳台,还身受重伤的男人;这个第一眼就令自己很心动的男人,她想了解。
思索了两秒,舒萤继续问:“那苏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仅仅开甜品店那么简单吗?”
四目相视,又是一阵静默。
见苏离唤不说话,舒萤又追了句:“也是不方便说吗?”
苏离唤艰难地扯了下唇角,勉强微笑着点了点头。
舒萤抿紧嘴唇,丝毫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苏离唤,“那请问苏先生,是如何准确找到我的宠物医院的?”
“我……”苏离唤犹豫两秒,开口道,“之前就有留意过舒医生,但在舒医生家受伤,确实是意外。”
舒萤“啊”了一声,“这样啊。”
她边应和边点头,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回答。
盯着苏离唤看了一会儿,舒萤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咖啡。
两秒后,她轻叹一口气,然后松开握住杯子的手,整个人往椅背靠去,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腿上。
这个充满安全感的姿势,可以让她鼓起勇气,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做宠物医生?”
也不等苏离唤回答,舒萤紧接着自顾自地说:“我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很多人会害怕蛇,蜥蜴,蜈蚣什么的,但在我眼里,它们都是很可爱的存在,小时候也经常偷偷背着父母养各种宠物。”
苏离唤听见这些,眉眼勾起一抹笑。
宠溺,温柔。
舒萤的话还在继续。
“我的父母,对我是放养式教育,爬树摸鱼什么的,对我而言简直小菜一碟。所以我小的时候,甚至比一些男孩子还皮。
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跟朋友玩到很晚,回家路上碰到一只被车撞了的小白猫。那只白猫满身是血的在马路中间哀嚎,周围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没有一个管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场景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来说,其实挺恐怖的。
可我当时并不害怕,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救它。因为这个想法,跑过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马路上来往的车,自己差点被车撞到,幸亏一个哥哥救了我。”
讲到这,舒萤顿了顿,转头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似是在回忆。
“只是很可惜,小时候的记忆太模糊了,我早就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记得他跟我一起把那只猫送去了医院,跟我说要善待那只猫,善待所有的小动物。”
很平常的一件事,却在舒萤心里留下了不平常的印记。
舒萤看回苏离唤,苦笑了一声,“但那只猫受伤太严重,最后还是死了。而我也因为这一件事,一句话,做了宠物医生。”
苏离唤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舒萤做宠物医生是因为那件事。
看着苏离唤,舒萤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后继续说:“前两天我去了一趟西郊,那里有十几只猫和狗,被不知道是什么目的的人莫名地杀害了。”
听到这里,苏离唤不再看舒萤,目光落向面前装满番茄汁的玻璃杯。
那些动物,他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现在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动物的生命跟我们的生命是一样的,它们有权利自己选择生或死,而不是被谁去任意践踏。”
舒萤盯着苏离唤看了两秒,眼神逐渐变得冷淡,“那些虐待,杀害它们的人,在我眼里,跟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所以苏离唤,那十几只跟你受同样伤的动物,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你会有和它们一样的伤口?
舒萤看着一身干净黑衣,安静坐在自己对面的苏离唤,终是把这两个问题压在了心里,没有问出口。
她怕他说有关系,又怕他说没关系。
不管得到哪一种答案,舒萤都没法承受。
“那十几只宠物,我拼尽全力,却只救活了一只。很累,很难受,却也很满足,至少,我救活了一只。
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平凡,且容易得到满足的人。我只想尽自己所能去救助更多的动物,然后简单,平凡,顺利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苏离唤,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听到舒萤叫自己的名字,苏离唤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睫毛轻轻颤抖着。
苏离唤……
他有多久没听到她这么叫自己了?五百多年了吧。
五百年前她就是这样叫自己的,语气和语调,一点都没有变。
苏离唤紧了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当然可以。”
舒萤咬了下自己的后槽牙,脸颊两侧的咬肌绷得很紧。
她犹豫,却又毫不犹豫地开口说:“你的出现,打乱了我平凡的生活。”
一句话,把苏离唤那颗刚刚疯狂悸动的心脏戳得剧疼,像瞬间裂开了无数道口子一样的疼。
他没有想到一句话带来的疼痛,竟会比舒善清和舒光慈去世时还要严重千万倍。
舒萤说完就低下了头,不再看他。
她不觉得自己心虚,只是认为自己不想去看苏离唤此时的表情。
低头盯着自己紧握成拳的双手,舒萤语气温柔了些。
“昨天晚上我几乎没睡,一直都在想苏离唤你。我在想这个让我一眼心动的男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躺在我家阳台。又是为什么,明明认识那么奇怪的两个人,彼此却要装作陌生人。”
……
“我想了解他,却不知道该怎么了解。”
说完,舒萤抬起头直视苏离唤的双眼,失落,无奈,“就算是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坐着,我仍然无法了解他,因为不方便。”
舒萤的这些话,让苏离唤哑口无言。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一味地只想着保护她,却忽视了她的感受。
所以现在能说的,只有抱歉。
“我……给你带来这样的感受,真的很抱歉舒医生。”
听到苏离唤的抱歉,看着他不知所措的神情,舒萤并没有觉得好受,心里反而更加乱,还莫名的疼。
“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不让我报警,是不是代表你的事,是不能让警察知道的?”
苏离唤嘴唇微抿,两秒后开口,“差不多吧。”
……
这个回答让舒萤握成拳头的双手开始颤抖,本来就悬着的心,此刻更像是掉进了漩涡里一样不断下坠,再下坠……
差不多?差不多会是什么事?
可不能让警察知道的事,无非也就那几种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躺在自己家阳台,是被仇家报复了?还是因为什么事逃到了自己家里?
或者,或者其他更严重的原因?
舒萤死咬住自己的后槽牙,内心如百万雄师横跨长江一样乱,表面却无比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清楚,再问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这场莫名的相遇,该结束了。
“虽然很抱歉,可是跟苏先生的邂逅,相较我平凡的生活而言,是一场很美丽的意外。”
苏离唤双手交织在一起放在腿上,从进门起就没有放松过的姿势,现在整个人更是紧绷。
而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因为过度用力,骨节泛白,指尖通红。
这个结局,刚刚舒萤在医院里说请自己喝咖啡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而且五百年前,他也曾经历过一次。
本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来临时,仍无法平静坦然地接受。
“我,很理解,也很尊重。”
“那么,我就先走了。”
“很高兴再次认识你,舒医生,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