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萤出了咖啡厅，快步走过两条街道才停下。
她随便扶了路边的一棵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连头发丝都打着转儿。
不论碰见任何事，舒萤从来都是冷静自如的。可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了，拒绝了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会这么慌。
静下来后，她才察觉手心处传来锥心的疼。摊开一看，原本就因为常年做手术不怎么娇嫩的手掌，此时更是布满了深紫色的指甲印。
收起手掌，又缓了好一会儿后，舒萤才起身往公寓走。
咖啡厅里的苏离唤仍然坐在原地，一直目光温柔地看着舒萤刚刚坐过的位置，仿佛她还在那里。
数秒后，苏离唤探身拿起舒萤刚刚喝过的咖啡杯，小心地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简单的纯白色陶瓷杯，杯口处还留着一个浅色口红印。
形状小巧精致，颜色均匀清淡，带着柔柔的温度和她独有的香气。
苏离唤嘴角含笑地看了好久，然后就着那个口红印，品尝了他漫漫人生中的第一口咖啡。
很苦，很涩，很难喝。
难喝到无法下咽。
可他还是咽了下去，甚至一滴不剩地喝完了那杯意识浓缩，然后起身出了咖啡厅，走到没有人和监控的地方，闪身不见。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舒萤家的客厅里。摊开右手掌心，三只如蚂蚁般大小，黑黑亮亮的瞳虫飞了出来，落在三处不显眼的位置后，隐藏消失。
瞳虫刚到位，门口就传来了录入指纹的声音，苏离唤又瞬间闪身消失。
舒萤进门后放下包换了拖鞋，她没往里走，站在玄关的位置望着客厅地面发呆。
那里，几天前还躺着苏离唤。
片刻后，她抬步走到给苏离唤处理伤口的地方抱膝蹲下，盯着木地板出神。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躺在这里？他是怎么受伤的？又是怎么躺在这里的？
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方便说？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得那样吗？
月光不懂事，悄悄从窗外跑到客厅，然后在苏离唤躺过的位置停下，不再奔跑。
舒萤伸出右手，抚摸着跟月光相依的地板，像那天抚摸苏离唤受伤的胸口一样轻柔。
暗处的苏离唤看着这样的舒萤心如刀绞。
这一世，又搞砸了吗？
舒萤觉得自己需要清醒，她缓慢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双腿，然后去了厨房。
她想要再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添水，选定50度，启动加热。
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素色咖啡杯，取出速溶咖啡，撕开包装，尽数倒进杯子里。
做完这一切，舒萤开始盯着玻璃水壶底部已经出现的细小水泡看。她什么都没想，只是盯着一个又一个上升的水泡。
水很快烧好，舒萤端起透明玻璃水壶，给咖啡杯加水，然后端过杯子走到阳台的椅上坐下。
她看着灯火通明的北安，又看了看那天苏离唤躺过的地方，低头喝了口咖啡。
把阳台封上吧，
把他来过的气息封在阳台里，
把这个人，封在心里……
苏离唤家的自助甜品店开在一栋非常独特的水泥建筑的正面，这栋建筑是一栋拥有几百年历史的老洋房，拥有者正是苏离唤一家。
建筑外面看是三层，可内里却只有两层，挑空的大厅和旋转楼梯直达的二层。
此时甜品店铺隔壁的房间里，苏离唤一家人正在忙着做明天需要的蛋糕。
“离唤，那个不是那么放的……”
苏离唤把母亲苏晚念原本装饰在蛋糕表面的芒果丁，放在了奶油盆里。
苏离芯见状调皮地冲苏离唤眨了眨眼，“哎呀，哥哥又没有做过，不会很正常，是吧哥哥。”
她表面笑嘻嘻地维护苏离唤，其实心里得意到不行：什么都比我好的哥哥，就是不会做蛋糕，学了那么多次，还是学不会，真是笨死了。
努力弥补自己过错的苏离唤，正一点一点地把芒果丁挑出来。
他笑着瞄了一眼苏离芯，然后把手里已经干净的奶油盆交给苏晚念，一脸掩不住的笑，“苏离芯你怎么几千年都学不乖啊，还在心里骂我。”
“啊！”经苏离唤这么一提醒，苏离芯立马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气急败坏地冲苏离唤抱怨，“哥！你能不能不要读自己人的想法啊？”
苏离唤走到苏离芯旁边，宠溺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谁让你每次都那么笨。”
“妈妈！”苏离芯不服气地冲苏晚念撒娇。
苏晚念对这种场景早就习惯了，笑着说了句：“每次都斗不过你哥，你还非要惹事跟他斗。”
在一旁徒手控制火焰，烘烤蛋糕坯的苏修远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离唤，跟善清接触得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让苏离唤打果酱的动作一滞。他收了手，悬空的果酱盆稳稳地落在了桌面。
舒善清这一世的自我保护意识和人生规划都很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这种自立，自强，强到现在的苏离唤无法靠近。
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
“上次意外受伤，以为是接近她的好机会，可是西方那些家伙的行动比我们还要积极。她已经跟Win和Ezra见过面了，还跟Win有过近距离接触，也发现我们认识，对我有了芥蒂。昨天也很明确地拒绝了我，所以短时间内，我可能没办法近距离保护她了。”
听苏离唤这么说，三个人都有些愕然。
在人类的世界里，他们是异类，想要不引起大众注意，平凡地生存并不容易。
本以为舒萤有着跟苏离唤五百年的爱情做基础，两人很快就会有进展。
却不曾想两人才刚认识就生了这么大的嫌隙。
苏离唤爱了她五百年，护了她五百年。这短短的几句话他说得轻巧，可他心里的失落和痛，没有人能知道。
向来古灵精怪的苏离芯最先反应过来，她小跑到苏离唤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冲他甜甜一笑。
“哥哥你别难过，你要知道善清嫂嫂现在是不记得你的。而且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还是个女孩子，能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已经很厉害了！如果换作是我，早害怕地扔下你报警了。
虽然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但是你们两个已经算认识了不是吗？是个很好的开始哦。”
“你妹妹说得很对离唤。”苏修远看蛋糕烘烤的差不多，放好后走到苏离唤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现存能力最强的吸血鬼，可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对呀。”苏晚念也抬头看着苏离唤，“五百年前你就可以做到，现在更没问题，我的儿子，是最优秀的！”
“是啊哥哥，虽然善清嫂嫂暂时拒绝了你，不是还有我嘛！在你俩和好前，她的安危，交给我来守护！”
苏离芯歪头看着苏离唤，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坚定。
随着秋天的到来，舒萤迎来了她十月份的第一场救助站手术。
只是这场手术主刀医生不是她，而是一个她并不怎么喜欢的伙伴，金雅。
“舒医生还是那么有爱心啊，大大小小的救助活动都能看见你的身影。”
“这场手术金医生主刀，你还是把精力放在手术上吧。不要再像之前一样，不是用错针，就是缝错线。”
“哈！”金雅手下动作一停，抬头瞪着舒萤，对她的调侃明显不满，“舒医生做了那么多年的手术，就没有出现过失误吗？我可不相信……”
金雅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右手手术刀的位置突然滋出一道血。鲜红的血液溅了舒萤一脸，口罩的一角瞬间被染红。
“你干什么呢？”舒萤抬头低吼了一句。
见这情况，对面的金雅也慌了神，“我，我好像碰到了血管……”
舒萤听了以后，反应很及时，左手迅速找到破裂的血管并死死捏住，随后冲萧宜伸手，“圆针。”
但对面的金雅，并没有要移交主刀权的打算，“我的手术，我自己可以做好！”
舒萤愣了一下，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最好。”
金雅有些颤抖地接过助理递来的手术针。她的心慌不是没有缘由，毕竟她没有舒萤那样精湛的医术。
就在她刚开始下针缝合破裂血管的时候，监护仪突然发出了“滴滴滴”的呼叫声。这一下慌了整个手术室的人，都纷纷转头看向监护仪。
舒萤也转头看了一眼，紧接着转头看回手术台上的金毛犬，立刻找出了监护仪报警的原因，果断把主刀权转移在了自己手里，“萧宜，圆针！”
……
“止血。”
……
“准备缝合。”
……
手术进入最后收尾阶段的时候，舒萤没再继续。她无奈地看着对面有些不知所措的金雅说：“金医生的主刀手术，还希望能把最后的尾巴收好，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这次手术，还好舒萤发现问题及时，救助及时，没有酿成大错。
出了手术室，舒萤气不打一处来，边脱手术服边发泄道：“基础不行就多练！脑子不好就看医生！家里那么有钱，做个富二代不好吗？那些宠物是她玩笑的物件吗！”
手里的手术服被舒萤猛地扔进回收篮，她双手叉腰，大口吐着气，胸口的起伏程度只增不减。
萧宜跟在后面，摘掉医用口罩后安慰道：“萤姐你别生气了，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喜欢宠物，可又不肯下功夫。她要不是为了给自己弄个爱护宠物的名声，像流浪站这种地方，硬性条件简陋，做多少场都没有钱挣的手术，她肯定不会来的。”
萧宜把脱掉的手术服扔进回收篮，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次手术，肯定又是她爸给陈站长施压了，不然陈站长肯定不会让她主刀的。”
舒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后拍了拍萧宜的肩膀，“忙了一天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吧，明天咱自己店里还有一堆活儿呢。”
“好，你也好好休息。”
“嗯。”
回到家里，舒萤换好睡衣后去了厨房，抬手在柜子里拿了一桶泡面。她现在饿得厉害，实在没有力气在吃饭上精致。
玻璃水壶填满水，设置100度，按下启动，开始烧水。
做完这一切，舒萤双手撑在台面上，低下头，微微拱起后背。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既不是第一天认识金雅，也不是第一次碰到她办这种事，可为什么今天会这么生气？
真的是因为金雅对宠物不负责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舒萤实在不想承认是因为苏离唤，可现实情况，好像真的如此。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能被感情操纵情绪的人，至少在遇见苏离唤之前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一个人处理，且处理得很好。
本以为苏离唤这件事也是这样的。
舒萤原本以为自己处理得很好。
水开了，舒萤回过神，起身拿过水壶想泡面，才发现还没有拆包装。只好放下水壶，重新拿起泡面。
她把泡好的面放到餐桌上，没有多久，食物的香气顺着盖子的缝隙钻了出来。
盖子打开，香味更加浓烈。
泡面自带的叉子吃起来太慢，舒萤直接拿了家里的筷子。
每次去救助站，几乎一去就是一天，吃饭也不及时。回来后又累又饿，没有力气做饭，也等不及外卖，所以舒萤习惯了在家里囤一些泡面。
一桶泡面下肚后，舒萤觉得胃里并没有得到满足，于是又泡了一桶，可第二桶泡面只吃了一半她就吃不下了。
洗干净筷子后，她准备把吃剩的泡面桶扔到走廊公共垃圾桶里，泡面的味道实在太大，放家里的话，她一晚上估计都睡不好。
公寓每层的垃圾桶设在了货梯拐角处，舒萤扔完往回走的时候，莫名想下楼走走。
看了看手机，还不到八点，时间还早，可以出去溜达一圈。
舒萤不觉得自己在寻找什么，她只是单纯地吃多了，想下楼散散步，消化一下而已。
可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个咖啡厅。
这家店24小时营业，透过玻璃窗，舒萤望向里面。每个桌子上摆放的都是白色陶瓷杯，没有人点番茄汁。
可是苏离唤，为什么点了一杯番茄汁呢？
而且一家咖啡厅，为什么里会有番茄汁呢？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舒萤已经站在了咖啡厅的点餐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