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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静了一瞬,似乎都能听见街边灯烛爆裂之声。
李长舒面色无波,掀起眼帘扫了李璟之一眼,“堂弟回京,嗣燕王难道不高兴么?”
李璟之挑了挑眉,依旧带着笑,“那自然是高兴的。”
他调转马头,慢悠悠地离去,“这京陵城可是要更热闹咯……”
李长舒望着他悠闲自得,最终消失在街角,这才勒了缰绳,往反方向离去。
拂晓时一场如酥小雨,万物都浸润在水汽之中。待日光渐亮,氤氲间携走残余湿意,便又是一个晴好的春日。
一眨眼就到了春宴,恰逢三月初三上巳节,设宴于城外皇家的碧溪别苑水畔,倒也是应景。
今日之宴除却顺应时节,游春宴饮,最主要的目的便是给三皇子李珺辰挑选正妃,故而世家众臣家的小娘子皆在受邀之列,一时间排场也不小。
三皇子生母乃是淑妃,中书侍郎之女何嘉琰,算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直肠子,若真要说,李珺辰的脾气秉性更为像她。
平日何嘉琰与皇后十分和睦,并没有那些勾心斗角,为李珺辰议亲之事也是蔺玉安提醒圣人的,她甚为感激。
这不,淑妃早早就来了碧溪别苑,在亭子里照应着四司六局。虽是疲累,却也是由衷地高兴。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1]。
李云妙今日一身鹅黄色绣金鹭鸶的对襟长裙,流云髻上簪着孔雀蓝的花钿,再配嵌东珠的银步摇,明月耳铛。弯眉含笑,剔透胭脂色,便是那画中清艳无匹的美人。
想到她平素与自家三哥哥打交道时,总也免不了被他的话噎住。李云妙倒是当真好奇,李珺辰究竟会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娘子。
李云妙斜靠在坐榻上,与几位郡主、小娘子们正玩着拍七,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三十五!诶,错了错了,重来!”
“哪有你这么耍赖的,错了得罚酒一盏,快些喝了才算完事。”
李云妙也笑着催那位小娘子,“这果酒清甜,并不醉人。愿赌服输啊,不然你瞧着日后谁还带你一块玩。”
那位小娘子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嘟囔着道,
“都是祖宗,我喝还不成么?我觉得自己就像去喝花酒的纨绔,被美人劝着喝了一盏又一盏,醉倒温柔乡了……”
众人笑作一团,只觉得她有趣。重新来过,李云妙无意间抬头时却瞧见了一个人,不禁愣了片刻,可这一愣便忘了拍手。
“殿下错了,该尽饮此盏。”
“是啊是啊,殿下也不能赖。”
李云妙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这就错了?我喝就是。”
等李云妙喝完了酒,还是往亭外看去,众人不禁好奇,循着她的目光望。
“殿下这么认真,瞧什么呢?”
李云妙怔怔开口,“那边站着的,可是李琬表姐?”
几人仔细辨认了一下,缓缓点头,“的确是清平郡主,只是长公主和郡主常年住在城外的宅子里,深居简出,向来不参加这些宴会,没想到今日会来……”
李云妙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往外走,“你们先玩吧,我去去就来。”
等李云妙离开,几人没忍住议论了两句,“如今见了清平郡主,便不由地让我想起长公主来。”
“是啊,当时我们还小,但也听家里提起过。陆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长公主的夫君谏言重刑处置陆府上下,连带着弹劾景王,直指景王怀有异心。”
“长公主当年何其决绝,素来疼爱的弟弟被夫君公然弹劾,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她一怒之下竟然休夫自去,带着清平郡主独居多年。”
“如今想来真是令人唏嘘……”
她们往身后望了望,这才小声开口,“你们说当年陆家到底是不是真的叛国了?”
这时有个小娘子嘟囔了几句,“若当真叛国了,为何不早些做好准备,届时东窗事发,何愁不能全身而退?”
身旁的小娘子碰了碰她的肩膀,“瞎说什么呢,说不定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圣人便派禁军将陆府团团围住,这才无处可逃。”
“更何况,陆景煊有一子一女,当夜抄家并没找到那个儿子,至今都没有下落。说不定,陆景煊早就将他送走了呢……”
“陆景煊的儿子,似乎是个极为聪慧的?”
“陆观遥嘛,出身将门,不过十岁便聪颖过人,文武双全,当年各家的郎君谁没有被爷娘耳提面命,要向他学学?如今若是他在,只怕二皇子,连带宋明煜的风头都要被他盖过去了。”
“听闻不日景王家的李清驰便要返京,他当年与陆观遥好得同穿一条裤子,不知道如今是何模样呢?”
临阳郡主听到这处深觉不妥,便出言制止了,
“好了,别再说了。圣人这次召他回来,尚且不知是何意。陆家又是圣人的忌讳,你们嘴上可留神着吧。若好奇太过,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云妙撇下众人绕到池边,远远叫了李琬一声,“表姐?”
李琬一袭玉色海棠暗纹长裙,发髻上不过点缀着素银花钿,再簪一支白玉簪也就是了,整个人显得剔透干净,不染尘埃。
她闻声回头,看见李云妙时,那张清冷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影,过去熟稔地牵起她的手。
“姌姌。”
李云妙甜甜一笑,挽着李琬就开始问,“表姐,我竟不知你今日会来,也不提前告诉我。”
“对了,姑母有没有来?”
李琬略垂了眼眸,摇头道,“阿娘自然是不会来的。”
“我想着这种场合少不了你,恰好此处离我住处不算太远,便来见见你。”
李云妙点了点头,心下了然,“也是,姑母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
“这些时日诸事繁杂,我许久没去找表姐了,你若不来寻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虽然长公主与圣人的心结难解,一年也见不上一回,但该给长公主府的供赏从来不缺,李琬也常有额外的赏赐。
李云妙与李琬自小亲厚,还不会走路时就日日腻在一起,即便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两人的情谊却始终没变。
李云妙边走边和李琬说道,“你说我三哥哥这样的郎君,是最不懂女孩子心事的,他能找着什么合适的小娘子?”
李琬敛眸一笑,“想必心思单纯的小娘子更合适些。”
李云妙扑哧地笑出声来,手都勾到了一旁的帘子,“表姐你这是换着法地说我三哥哥头脑简单。”
“不过也是,他与宋明煜交好,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她话音还未落,脑门便被敲中,吃了记爆栗。宋明煜突然出现在身前,一脸兴师问罪的神情,
“若真是人以群分,你我时常厮混,那公主又是什么?”
“也是头脑简单的?”
李云妙捂着脑门,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见李珺辰也缓缓走出来,一时有些心虚。
“三哥哥……”
李珺辰挑了挑眉,“小妮子,整日在背后编排我们,下回不给你带好吃的了。”
李云妙挂上一个笑脸,歪头道,“三哥哥,这你就误会姌姌的苦心了。过会子我可是要和阿娘一道给你挑小娘子的,可不得先把你给摸透了,这才能让你称心如意,娶上个熨贴的娘子呀。”
李珺辰被她这么一打趣,脸红到了耳根,“姌姌,你都敢拿我说笑了!胡闹!”
几人说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李琬也在,便和她见了礼,好在她不是个计较的人,也无不妥。
李云妙这时回过神来,重重捶了宋明煜一拳,
“好你个宋明煜,竟然敢敲我脑袋!”
宋明煜今日一身墨蓝祥云纹的长袍,白玉腰带上还挂着个圆月出云的香囊,身姿舒展颀长,当真好模样。
他忙举起双手告饶,“心思单纯的小娘子,我知错了。”
李云妙还没来得及去深想他话中的含义,便有嬷嬷过来唤,“皇后娘娘正寻殿下呢,曲水流觞宴要开始了,该过去了。”
四人也只得先作罢,往水畔走去。一路上李珺辰还在和李云妙窃窃私语,宋明煜凑过去听时,又被李云妙给推开。他摸头不着脑,越发好奇李珺辰有什么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
李云妙便坐在蔺玉安身旁,见李长舒不知何时也来了,不禁感慨了一下,二哥哥倒是信守承诺,说了会来,这便真的露面了。
众人入席,吃喝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让李珺辰自己看。男女隔水而坐,虽然隔着一条溪流,可距离并不远,足够看清对岸之人的样貌。
李云妙案上放着一个银鎏金花丝凤纹香薰,香气幽微,渗入花糕里,尝起来也格外馨香爽口。她吃了几口便放下金箸,眼睛一转往自己下首看去。
下首的小娘子都精心打扮过,为了在李珺辰面前着矜持,许多人都坐着没有动筷。李云妙托着下巴,被一位小娘子吸引住了目光。她算是个例外,入席后筷子就没停过,不疾不徐,吃相却优雅,看向食物的眼里放光,带着吃饱后的餍足。
李云妙轻笑一声,“是个有口福的。”
她再看向对面的李珺辰,他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羞赧,非得是李云妙这种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害羞了。
李云妙再与他交换了个眼神,挤眉弄眼的模样被蔺玉安看在眼里,
“姌姌,你与你三哥哥做什么呢?”
李云妙挑了挑眉,凑到她身边悄悄开口,“阿娘,三哥哥有中意的小娘子了。”
蔺玉安哦了一声,再看李珺辰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含笑道,“是下头坐着的哪一个?”
等确认了是谁,蔺玉安便支会了淑妃,淑妃差点就没跳起来,“姌姌说了,那是个有口福的好姑娘,三郎喜欢就好,夫妻和睦比什么都要紧。”
李云妙听了淑妃这话,不由地又想起了李璇初,这半月来自己就见了她一回,还是李璇初入宫给阿耶阿娘请安时见的。听说姐姐向阿耶求情,想让赵瑾官复原职,阿娘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李云妙,让她尊重李璇初的决定。
好在阿耶没有答应,说要给赵家一个教训,否则李云妙恨得牙痒痒,非得把自己气出病来不可。李璇初不愿把事情闹大,李云妙又能如何,也只得随她。
如今她只希望自己哥哥姐姐们能开心,所以也乐得帮三哥哥一把。方才李珺辰便和自己说了,他之前就遇见过这位小娘子,在城中一家南食店里,见她吃得极香,李珺辰一时看呆了,竟吃了三碗饭。
李云妙小声喃喃,“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也并不需要太多理由的么?”
“喜欢……”
皇后身边的嬷嬷对各家人头最熟,一看便知那是昭武校尉家的三娘子张纯苓。虽然官职只在五品,淑妃却并不在意这个,看着张纯苓,越看越中意,
“武官家的孩子,只怕三郎就更喜欢了。”
“那一切便劳烦娘娘做主了。”
那张家三娘还懵懂不知,完全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探身去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李云妙忍不住开口,“阿娘,张家三娘还不知道呢,不妨让三哥哥与她先相看一番,若是投缘再请阿耶赐婚也不迟?”
她想着总要两人情投意合才行,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怕也算不得良缘。蔺玉安侧头看了女儿许久,这才笑着点头,
“好,就照姌姌说的,先相看一番,再行赐婚。”
李云妙总算满意了,给阿娘斟了杯果酒,哄着她喝下。
便听见蔺玉安开口,“那姌姌想要什么样的郎君呢?”
[1]出自杜甫《丽人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