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公子。”
先前,红蕖垂首低眉,蓝衣男子看不清红蕖面容,以为她是一块寻常的小家碧玉,谁知红蕖抬起头来,竟有倾城之貌、绝世之姿,如西施再世、神妃临凡,一时被惊艳得目不转睛,呆如木鸡。
红蕖见蓝衣公子神情痴愕、呆立不动,不由连声轻唤。
蓝衣公子回过神来,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问道:“哦,我刚才没听清,姑娘说,让我帮你叫谁出来?”
红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复道:“我想让大老爷,帮我找一个叫‘秋家宝’的人出来。”
“秋家宝?”
蓝衣公子似有所悟,点了点头,微笑答应一声:“好。”便昂然朝坊内走去。
红蕖见终于托得人去叫宝哥出来,当下欢欣雀跃,长舒一气。
不多时,宝哥便虎虎生风地从坊内走了出来。
他迈过门槛,一眼望见门边阶下的红蕖,霎时若猛虎出笼,一跃跳下侧面台阶,径直跳到红蕖面前。
红蕖微微唬了一跳,惊喜不已。
宝哥咧嘴粲笑道:“你来了。身子好全了吗?”
红蕖抿嘴甜笑,重重地点了点头,温柔道:“好全了。”
宝哥见红蕖复原如初,笑不拢嘴道:“我刚才已跟工坊监工告过假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玉龙道院?”
红蕖乖巧地点点头。
于是,宝哥顺手接过红蕖手挎的提篮,牵了红蕖的手,朝巷外走去。
他们走后片刻,蓝衣公子也从工坊里走了出来。
他手上提了一只大红缎面鸟兽花卉锦盒,站在台阶上,远远望着前巷巷口处宝哥和红蕖携手离去的背影,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马夫见他出来,连忙跑到他身边,接过他手上的锦盒,替他拿到马车上安放。
眼见宝哥和红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蓝衣公子这才款步走下台阶,登上马车,对马夫道:“去玉皇山吧。”
巷弄狭窄,马车不便调转,于是,马夫赶着马车,从后巷包了一圈,也出了大街。
宝哥和红蕖并肩走出巷口,宝哥把提篮拎至眼前,问:“对了,你这提的是什么?”
红蕖揭开提篮上掩盖的一方红布,道:“是我做的一些点心茶水。我想着玉龙道院在玉皇山顶,从此去玉皇山又还有些脚程。万一饿了,路上得吃。”
宝哥笑道:“万一饿了,路上买些就好。何必大老远带来?”
“路上买的不好,不干净也不精细。”红蕖斜睨宝哥,委屈道:“你不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吗?”
宝哥讶异,当即拈了一粒藕粉豆沙糯米糍塞进嘴中,边鼓腮咀嚼,边极力申辩道:“当然不是!简直喜之不尽,求之不得。只是想到要你费神制备,又大老远提来,太辛苦了。嗯嗯,真好吃!”
红蕖这才莞尔一笑,娇娆道:“喜欢就好,不辛苦。”
宝哥又问:“对了,你刚才怎么不自己进来找我?却托了别人传话给我?”
红蕖面露羞怯,绵言细语。
“我见那宅子又大又深,也不知你究竟在哪儿,不敢贸然闯进去。只好在门口等人进出,代为找寻转达。”
“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出来,好容易才等到刚才那个穿蓝衣服的公子要进去。”
“对了,那个穿蓝衣服的公子,到底是谁?”
宝哥深知红蕖胆小,怜她在外苦等半晌,更握紧了红蕖的手,道:“他呀,他就是张员外的外甥,从江宁府来的,叫作‘洛雨’。听说,张员外就是通过他父亲那边的关系,搭上的采买司钱大人的线,后来才有了这桩御制宫灯的买卖。”
红蕖思索一瞬:“就是你之前说的,从江宁府押运了一批上好的红木来的那个?”
“对,就是他。”宝哥点头道。
“他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吗?”
“那倒不是,听说是开茶庄的,不过人脉很广,垄断了江宁府附近的茶叶生意。”
垄断天子脚下的茶叶生意?
那须是何等家世背景呀!
怪不得轻易就能寻来一批上好的红木,怪不得刚才见他穿金戴银、富贵逼人!
红蕖闻言,不由露出一副惊叹的表情,接着问:“那他刚才去张家工坊做什么呢?”
宝哥道:“据说是他中元节时,去道观里为亡母打了一场斋醮。那道观里供奉着超度他母亲的长明灯,那灯正好在中元节前夜,被大殿里的老鼠,不小心打碎了。于是,他便来工坊,让我父亲帮他重做一盏。今日就是来取灯的。方才,我听他说,你来找我,我马上就跟监工请假出来了。他还在里面跟我父亲验灯呢。”
红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宝哥想了想,忽然歪头看向红蕖,醋劲儿上涌地问:“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红蕖白了宝哥一眼,道:“才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刚才我在门口,看见有人来了,吓得我马上背过身去。连来人长相如何也没看清楚。后来我见他要进张家工坊,我就想托他叫你出来,叫了他一声‘大老爷’,还惹得他笑话我呢。”
宝哥听了也想笑,戏谑道:“胆小鬼!”
红蕖见宝哥取笑自己,不满地嘟起嘴“哼”了一声。
宝哥看着红蕖娇憨可爱的模样,试探道:“对了,洛公子刚才见了你,有没有说什么?”
红蕖一脸迷惑:“说什么?没有呀,就问我想让他帮忙叫谁出来。”
宝哥听罢,低头释然一笑。
红蕖不解,追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宝哥似假若真地玩笑道:“我怕他见你漂亮,会与你多说几句。”
红蕖又白了宝哥一眼,学着宝哥之前撇清自己与张家小姐关系时的语气,反驳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会愿意与我这无德无才的村姑多费口舌?”
宝哥见红蕖顽皮,便也学着前几日红蕖逼问自己时的口吻,阴阳怪气道:“那可说不准!万一洛公子对你一见钟情,就是看上你了呢?”
红蕖知道宝哥是在有意打趣自己,立马不落下风,再仿宝哥口吻,信誓旦旦道:“真是冤枉!人家洛家公子哪会看上我?就算他眼瞎了看上我,我也不会喜欢他!”
宝哥见红蕖学自己,学得十足十地像,当即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半晌,他才抿嘴忍笑,一本正经道:“他眼睛瞎不瞎,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眼瞎了。”
红蕖明了宝哥言下之意,举目深望,眼神里又爱又恨,又喜又恼。
二人一路闲话,心情舒畅,步履轻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玉皇山脚下。抬眼一看,只见一座高山,峰接碧空,摩星碍日,远望如巨龙横卧,雄姿英发。
二人走到东麓蹬道入口,却见方才停在工坊门口的蓝帷马车,此刻又停在路旁的空旷处。
马夫正坐在车上,背靠车厢,闭着眼打瞌睡。
宝哥和红蕖对望一眼,诧异道:“莫非那位洛公子也来玉皇山了?该不会他亡母的长明灯就供奉在玉龙道院里吧?”
二人觉得凑巧,笑了笑,便登上步道,朝玉皇山顶攀去。
玉皇山挺秀巍峨,山上奇石异洞,峻岭飞亭,古木参天,竹篁森郁,山岚浮动,禽鸟幽啼。
二人顺着石径,盘山而上,不半晌,忽见一处楼阁重重,宫殿巍巍。山环楼阁,雾绕亭台。门前杂树葱茏茂密,宅外野花艳丽芬芳。
举目一看,大门的匾额上,正书“玉龙道院”四个大字。
二人相偕进入门内,又过了二门,只见正殿上供奉着三清圣像,供桌炉香俨然,果茶齐备。殿内正有三两香客,礼拜朝圣。
宝哥与红蕖当即欢喜上殿,拈香注炉,礼拜三匝。
拜完后,二人欲寻方丈,探问“玄凌子”道长一事。
宝哥见东廊下正坐着一个小道童在那里丸药,便牵着红蕖走过去与小道童行礼,道:“小道长,我二人欲寻方丈,探问一位曾到此朝圣修炼的游方道长的下落。敢问方丈何在?”
小道童停下手上活计,抬起头来,道:“刚才有位年轻公子来寻方丈,方丈领着那位公子到内院去了。”
正说话间,小道童看见蓝衣公子和方丈从内院走将出来,于是抬手一指:“呐,他们出来了。”
宝哥和红蕖顺着小道童手指的方向,转身看去,只见洛雨和一位须发全白,头包一顶淡鹅黄九锡云锦纱巾,身穿一领筋顶梅沉香绵丝鹤氅的道长,一面侃侃而谈,一面从内院缓步走出。
洛雨偶然一瞥,也发现了并立廊下的宝哥和红蕖,霎时停下言语,面上微露惊讶之色。
玉龙道院的方丈见洛雨忽然停下言语,便顺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见有一男一女,傍立廊下,便问:“怎么?那两位是洛公子的故交?”
洛雨回过神来,略带尴尬地笑了笑,道:“不是故交,算是新朋吧。方丈刚才对我交与您的那盏长明灯赞不绝口,还问我是从何处寻来的。其实,那盏长明灯,就是那位廊下少年的父亲,帮忙连夜赶制的。”
“哦?”
方丈想起,刚才所见的长明灯,工艺精巧,造型雅致,不由连连颔首,再细看那对男女虽然衣冠朴素,但却姿仪不凡。
于是,洛雨同方丈一齐向廊下的宝哥和红蕖走来。
宝哥和红蕖见洛雨和方丈朝自己走来,便也一同转身迎了上去。
四人见过礼后,洛雨对宝哥和红蕖道:“刚才在工坊门口遇见秋兄弟和这位姑娘……”
说到此处,洛雨不好意思地看向红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晓她的姓名。
红蕖为不失礼,赶紧细声自报家门道:“小女子贱名‘阮红蕖’。”
洛雨心中默念红蕖姓名,只觉红蕖的姓名中,透出无尽的温婉美丽、柔情可爱,果然“名副其实”。
当下接着道:“刚才在工坊门口遇见秋兄弟和红蕖姑娘,不知二位也要来玉龙道院,不然可以用我的马车,捎带二位一程。”
宝哥谦笑道:“洛公子客气了,我与红蕖好久未曾出来远足郊游,今日正好出来伸展伸展。”
洛雨点头道:“原来二位是来远足郊游的,这玉皇山风景绝佳,确实是个避暑郊游的佳处。”
宝哥见洛雨跟方丈似乎颇有交情,心想不如趁洛雨在场,询问方丈有关玄凌子道长的事宜,或能得方丈看在熟人故友的情分上,吐露更多消息。
于是,直言不讳道:“其实我们也非因远足郊游造访宝山,而是有一要事,想向方丈请教。”
方丈闻言,颇感意外道:“哦?秋公子客气,贫道乃方外散人,公子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宝哥望了一眼红蕖,坦诚道:“方丈过谦了。事情是这样的。我这妹妹小时体弱多病,得一位偶然来玉龙道院朝圣修炼的游方道长指点,才病愈安康。那位道长曾赠给我这妹妹的父母一方泰山镇宅石,埋在家宅之下。近日,家宅不宁,家人偶然将镇宅石挖出,才发现镇宅石受了损伤。于是,我便携我这妹妹造访贵院,想求问方丈,那位游方道长的来历下落。还望方丈若是知晓,千万告知一二。”
方丈点头道:“原来如此。公子可知,那位得道高士的道号?”
宝哥道:“那位全真,道号唤作‘玄凌子’,不知方丈是否有所印象?”
方丈闻言惊呼:“是他!”
三人被方丈的惊呼,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明所以。
宝哥问:“方丈记得此人?”
方丈四下一望,示意三人噤声,尔后将三人领入内院,请坐看茶道:“刚才贫道不慎失仪,还请诸位见谅。”说罢,起手作礼。
三人也起手还礼,道:“哪里哪里。”
方丈接着道:“不是贫道大惊小怪,皆因刚才秋公子所提到的那位玄凌子道长,当真是为得道仙家。贫道即便多年后,重闻他的大名,也不由失声惊呼。”
“贫道记得,那是十四五年前的夏天。玄凌子仙家有日突然莅临敝院,向贫道寻一个暂时的寄身之所。”
“敝院向来广开大门,接济众生。贫道又见他是同道全真,自然也就礼貌接纳。只是,那时喜来敝院寄住的全真人多,贫道便也并未对他特别留心。”
“直到某日午后,贫道请他会茶论道。才与之讲论一盏茶的工夫,贫道已自知自己修为低下,造诣浅薄。”
“贫道自惭形秽,羞称‘方丈’。是夜,思前想后,欲将方丈之位拱手让贤。于是,趁夜前往玄凌子道长所住的寮房。”
“来到寮房门外,但见房门虚掩,贫道正欲敲门而入,却透过门缝看见,玄凌子真人正合眼打坐。他当时浑身金光流溢,紫气蒸腾。贫道知他绝非凡俗,当即跪倒门外,求他教授仙法。”
“玄凌子真人收敛功法,敞开大门,说道:今日午后,已将道法玄妙,酌情教授于我,望我今后多加揣摩,悉心领悟。说罢,交予我一紫色锦囊,让我代为保管。然后,便乘云驾雾,飘然而去了。”
“贫道深知,自己遇上了真正的得道仙家,从此,将玄凌子真人住过的房间空出,供上真人塑像,布上鲜花茶果,昼夜礼拜,等候玄凌子真人再度驾临。”
“只可惜,玄凌子真人一去无返,贫道从此再未见过。”
宝哥和红蕖听罢,略感唏嘘。洛雨则深觉玄异,未敢妄言。
追怀良久,方丈才回过神来,道:“这位姑娘,既名红蕖,年幼时又得仙家拯救,可见仙缘不浅,灵泽深厚。姑娘若不嫌弃贫道无能,贫道愿秉承玄凌子道长遗风,手书三道灵符,赠与姑娘回去镇宅安家,驱邪避祸。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宝哥和红蕖闻言,惊喜不已,喜上眉梢,立马起身向方丈道谢。
洛雨不改面上微笑,端起香茶啄饮,暗自为二人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6月13日修改了一下文案,因为6月12日终于把“一见钟情”这章发出来了。
不太喜欢在文案中过早透露太多,喜欢保持一定的神秘感和悬疑感,一步一步揭晓剧情。
不过,不管之前或之后,无论文案怎么改,剧情都是最初的剧情,不会有大变动。
注:玉皇山玉龙道院是杭州实际地名,本文的地名半真半假,勿复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