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只有一间,凹凸不平的墙是黄土培的,屋顶上的茅草残破不堪,已经塌了大半。靠角落摆着一张三条腿的木床,还有一条腿是用石块垫起来的,床上铺着稻草,稻草上只有一条单薄老旧、缀满补丁的薄被。
“小郎君,坐坐吧。”老婆婆搬来一只小板凳,殷勤地用袖子擦了又擦,请赫连雪坐下。
面前的桌子是用石块垒起来的,老婆婆又端来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盘子,里面盛着几个红红绿绿的果子。
“家里没什么可招待的,对不住小郎君,你吃个果子吧。”老婆婆满是拘谨地搓着手,有些难为情道,“你吃红的,红的好吃。”
赫连雪扫了眼粗瓷盘子,也不知道那些果子是哪来的,她当然不会吃妖怪的东西。
这茅草屋应该就是妖怪的老巢,戚南行他们也差不多该找过来了,她的任务完成了。
赫连雪懒得再跟她演戏,站起身理理袖子:“我不吃,先走了。”
“你别呀。”老婆婆见她要走,急得冒出眼泪,连忙拦住她,“小郎君,你吃个果子再走,红的很甜的,阿昌最爱吃了。”
“不用了。”赫连雪一把将她推开,就要出门。
那妖怪似乎也伪装不下去了,原本苍老孱弱的脸庞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张口露出森白的獠牙,恼羞成怒道:“让你吃,你怎么不吃!”
眼看那妖怪就要扑过来,赫连雪正要躲,那妖怪狰狞的嘴脸忽然又变成先前那个苍老孱弱的老婆婆,含着眼泪满是焦急地催促:“小郎君,你快跑呀,快……”
赫连雪当然想跑,可是还不等她跑出门,那妖怪重又变成尖嘴獠牙的模样,一下伸出苍老干枯的手抓住她,那掌心干硬的老茧,磨得她手臂生疼。
身上缠着伏仙网,赫连雪使不出法力,只能抬脚去踢那妖怪,奋力想把手挣脱出来。无奈那妖怪抓得死紧,血盆大口朝她扑过去,眼看就要咬断她的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金色光芒疾袭而来,一下穿透那妖怪的胸膛,带着它向后飞摔出去,一下将整个茅草屋都撞塌了。
赫连雪的手臂被那妖怪抓得生疼。
好在戚南行他们及时赶来,一群人围攻上去,很快便将那妖怪团团包围起来。
只听一声凄厉又猖狂的嘶吼,尘土飞扬的废墟中,那只妖怪又爬起来,身形迎风渐长,越长越大,最后竟然膨胀得如同一座小山般庞大。
它喷着粗鼻刨着尖爪,抖擞着长满灰黑色刚毛的身体,巨大的头颅上睁开一双惨绿如灯笼般通明的眼睛,衬着那一嘴森白锋利的尖牙,竟然是一头可怕的狼妖。
众人神情一凛,连忙打起精神对付,纷纷运着飞剑去斩那狼妖,漫天剑光纵横交错,接连不断地劈到狼妖坚硬的刚毛上,激起万千刺眼的火花。
戚南行一剑斩断狼妖的一只前爪,那畜生吃痛发起怒来,使劲甩起浑身刚毛。万千刚毛飞出去就像一根根尖锐的利针,有仙门弟子被那刚毛刺中,登时惨叫着脸色青黑一片,显然剧毒无比。
赫连雪飞快地跑着躲避那些剧毒的刚毛,可那狼妖却像是恨上了她,一爪子朝她狠狠抓过去,还好她躲得快,险险擦着她的头皮过去了。
只听一阵摧天裂地的狼嚎声,四下忽然刮起猛烈的腥风,逼得人睁不开眼。
赫连雪感觉头晕目眩,眼睛瞎了似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那狼妖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连她都中了招。
“这风有毒!快闭气!”柴良在黑暗里大声喊着,一边不停地运着仙剑去刺那狼妖的眼睛。
狼妖吃痛越发狂怒,巨大的脚爪刨起漫天尘灰飞扬,伴随着浓稠的黑雾,直呛得人快要窒息了。
赫连雪看不到前路,晕头转向间竟然朝那狼妖的方向奔去。
眼看她就要葬身于狼妖口中,戚南行一个起落飞身过去,单手将她拦腰抱起,急速掠到狼妖背后。
待将赫连雪放下地,戚南行抬手一挥,解开她身上的伏仙网,兜头朝那狼妖掷去。
似乎感觉到危险降临,狼妖猛地扑跃挣扎,愣生生在网收口之前冲了出去。剩下一条后腿没得逃脱,被那越收越紧的伏仙网绞成一堆碎肉,伴着腥臭的血滴漫天洒落。
“快追!”戚南行一声令下,带人去追那残缺一条腿依旧飞快逃窜的狼妖。
留下赫连雪一个人站在原地,眼前渐渐恢复清明。
身上没了伏仙网,感觉连呼吸都舒畅起来,她腾身飞到半空,远远看到丛林深处剑光霹雳如电,追击着发狂的狼妖四处奔逃,搅动得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起来。
赫连雪漫不经心地看着,要不是还想打探那枚玉佩,她早就甩手走人了。
随手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柄普通长剑,她冲向那一片混乱之中,跟在里面瞎掺和。
当着这些仙门中人的面,她不能使用魔族的心法和招术,以免被识破身份,只能用长剑胡乱砍着,做做样子。
她自小就不爱用剑,哪怕阿娘一直想将魔剑紫渊传给她,可她总是偷懒,一直不肯好好练剑。
比起剑道,她更喜欢咒术,戴在她右手腕上那一串火云天魔链就是她最顺手的武器。
万般变化随心所欲,生杀予夺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若雪小心!!”
突然一声疾呼打断赫连雪的思绪,她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若雪似乎被那尖嘴獠牙的狼妖吓蒙了,竟然在狼爪下软了腿,眼看就要躲避不及。
她可不能死,玉佩的事还没打探清楚呢。
赫连雪连忙冲过去,手上的剑没用,可她又不能用咒术,只好闭着眼抬臂一挥,替若雪挡下那一记狼爪。
脖颈上戴的须弥坠子爆出火红的光,将赫连雪整个笼罩在其中,护得她毫发无伤。
可那狼妖却仿佛被烈焰灼烫到一般,凄厉嚎叫着抬爪避开,随即便被戚南行一剑刺中眉心,剑飞过去,戳了个对穿。
泼天腥臭的血雨中,浓稠的黑雾渐渐褪去,狼妖那一双惨绿的眼睛渐渐失去光芒,终于轰隆一声倒塌在地。那庞大的狼躯越缩越小,最后又变成先前那个苍老孱弱的老婆婆。
她浑身血痕累累地趴在地上,眉心一个血肉外翻的大窟窿,眼底落下两行血泪,气若游丝地哑声哭着:“阿昌去哪儿了……你有没有见过我们阿昌?”
看到戚南行用伏仙网将那妖怪捆起来,柴良问他:“师兄,这妖怪怎么回事?不是狼妖吗,怎么又变成人形了?”
清俊的少年默默摇头,似乎也有些不解,他走到妖怪面前,问:“何三郎他们在哪里?把他们交出来。”
柴良也跟着呵斥:“快点,老妖怪!你是不是把他们全都吃了?尸体呢?剩下的骨头总该有吧?!”
然而不管周围的人怎样恐吓逼问,那妖怪却始终不应答,只有鲜红的血泪流个不停,一直重复絮念着……你有没有见过我们阿昌?
“阿昌是谁?”若雪跟在赫连雪旁边,小声问着。
自从她被赫连雪救下以后,已经说了好几声谢谢,小尾巴似的跟着赫连雪,眼神里满是倾慕与信任。
众人似乎也有这个疑问,纷纷看向赫连雪。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赫连雪背着手,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
眼看问不出结果,戚南行将那妖怪收到束妖瓶中,然后带着众人回去搜查妖怪的老巢。
不一会儿便从那倒塌的茅草屋地底下挖出三十二具森森的白骨。
众人一看这阵势,全都沉默了。
何三郎那些失踪的书生,应该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天晚上的浮来镇,陷入一片痛声哀哭之中。
三十二具尸骨摆在那里,尤其有九具尸骨还很新,血淋淋的骨节上甚至还挂着没啃完的肉渣。
那些失踪书生的家人哭得异常惨烈。
原本听说镇上来了有能耐的仙君,可以帮他们将失踪的家人找回来。他们明知凶多吉少,却还是忍不住期盼能抓住妖怪,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如今妖怪当真被抓住,可是他们的亲人再也回不来了。
听着何府上的痛哭声,何家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
柴良看着守在妖怪旁边打坐的戚南行,不解地问:“师兄,你还留着这畜生做什么?外面的百姓正在架火台,都要烧了它解恨。赶紧把它了结了吧,省得再生事端。”
戚南行手中结着往生印,隔着一豆朦胧的烛火,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妖怪身上重合着两种不同颜色的神魂。
一种凶恶乌黑,一种哀愁如水。
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睛,看着角落里那个血泪纵横的老婆婆,默然不语。
“大师兄,怎么了?”几个师弟见他面色不太好看,不禁有些担心。
“它不仅是个妖怪。”戚南行面色凝重,“它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人。”
众人闻言都有些愣,包括赫连雪都忍不住起了好奇心,想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