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宁活了这将近三十年,想要的从来都能轻松得到,所以纪欢的答复,让他稍稍愣滞了一秒。
纪欢唇边带着笑意,四面玻璃的景观电梯,清晰的看到外面的所有景象,比如在等待的周琨,还有那个看起来是他司机的人,还有几位她也不熟悉的高层。
她能准确地知道,他们都在等他。
纪欢屏住呼吸,好像稳住心里的那个天平——并不是纠结想不想,而是在思考值不值。
他的身份、他能给她的、她能得到的,值不值得迈出这一步。
然而纪欢并没有任何的经验,身边也并没有多么要好的朋友告诉她该要怎么做,所以她的脑海中有些茫然,可时间在分秒的流逝,电梯门因为长时间没有打开,已经濒临发出警报的提醒。
像是倒计时的钟表,在最后的关头发出尖锐而清晰的声音。
纪欢不知进退,她又怕他的耐心消失殆尽,于是吸了口气,佯装淡然地说,“他们好像都在等你,你要是想知道我是谁的话……你应该很轻松就能知道,不是吗?”
——这确实是远远超过赵世宁预想的答案。
但他也真的不可思议地被吊住了。
他只觉得有些好笑,纪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刻意和故作玄虚,她只是无辜又天真地说了这句话,赵世宁眼睛微微眯了眯,怎么都寻不到一丝的装模作样。
好像猎人设下的陷阱,猎物察觉到了,却又在怡然自得地在周围散步,于是猎人便开始产生了怀疑,是陷阱不够明显,还是猎物不感兴趣?
可生活在丛林里的猎物,应该凭借本能准确地嗅到危险的来临。
赵世宁在这一刻猜不透纪欢是否是故意的——可他也宁愿相信,是她太过单纯,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她有名气,今天也不会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赵世宁好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松开了按着按键的手指,只是没有让她立即出来。
纪欢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赵世宁莞尔,好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机会,下次见。”
“好。”纪欢听话地应下来,对他也笑了笑,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还给他,只是又加了几个字,“有合适的机会,那就期待下次再见。”
赵世宁勾勾唇角,让她先出去,“怎么回?”
“我出去看看吧,公交地铁打车,都能回得去。”
“不用我送你?”
“不用,”怕是这样的拒绝显得太干脆利落,纪欢稍稍停了停,“你看起来好像从机场赶过来的,还是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赵世宁没再多说,跟她说了一句注意安全,纪欢也只是笑笑,便径直从门口走了出去。
赵世宁站在原地,瞧着她出去的背影,倒突然想起来周琨以前絮絮叨叨说,混自媒体颜值这口饭的,要看有没有美女的潜力,先从背影和体态看,身形挺拔,线条纤瘦,这是最基本的。
纪欢身上穿的还是一条浅色的牛仔裤,白色的抹胸上衣没入腰间,头发挽着,恰到好处的露肤度,脖颈修长,肩颈细美,背影笔直而柔软,没有太暴露,也没有太保守,白皙地像一只天鹅,也如同这个繁华的魔都里,任何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只是她比任何人都耀眼的多。
不知怎的,赵世宁忽而想到了一个词。
——陷阱女孩。
她笑的甜美无害,说话间亲昵礼貌,你觉得可以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她,然而她却又很难被搞定,像浮光掠影的云朵,你总觉得轻易便能抓到,然而伸手捕捉,却只捞到了一把虚空。
好似察觉到了赵世宁的视线,纪欢过马路时忽而回头看了一眼,赵世宁已经穿上了外套,颈间的衣领规规整整,领带被风吹的动了动,他两手插袋,视线捕捉着她的背影。
司机把车开了过来,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SUV,车牌号也是高调的连号。
总觉得这样的一刻,在几秒的时间里,惊鸿一瞥蔓延成了伊甸园里坠落的苹果,像油画里的希腊爱神阿芙洛狄忒,她的手中总是握着一只苹果,象征着诱惑和情-欲。
赵世宁上了车,在那个瞬间看到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略微上挑的眼尾散发着唾手可得的美丽,却在即将折下的瞬间消失不见,赵世宁想看她去了哪儿,透过了车窗,她的身影却隐没在了车流和人海中。
这种上钩的错觉,让他无端有点郁结。
周琨盯着赵世宁的脸,只觉得好笑。
“碰壁了。”周琨下了定论。
赵世宁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地看向窗外,他抬手松了松领带,在寂静里与理智博弈,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只记得她二十二岁,燕京人,榆树胡同……赵世宁是燕京人,榆树胡同那儿都是老城区,旁边挨着某国企的八十年代宿舍楼,虽然上了年岁,但好歹也是首都的市中心。
家庭条件应该确实一般,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赵世宁只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叫什么名字?”赵世宁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了。
周琨今天开了一天会,也累得不行,正倚靠在后座上小憩,他皱了皱眉,“好像没见过这号人,按理说这么漂亮应该有点名气,不过有时候这行吧,也看个运气,可能是章彤或者夏芒捎进来的,本来今天柳琇毓应该过来的,就前阵子特火那个,结果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的……非得进娱乐圈演戏,摁都摁不住,要我说当个网红就行了,您要能是演戏的料子,人中戏上戏北影的毕业生上哪儿哭去,就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赵世宁不太关心这些,“名字。”
周琨啧了一句,“回头给你问问。”
赵世宁嗯了一声,酒店的位置稍偏,因为赵世宁喜静,所以在云绞常年有套房,云绞只在一线城市连锁,都是独院的中式别墅,一晚最低八.九千,最多八.九万,赵世宁事事都要好的,云绞唯一一间一晚九万的八百平的独院别墅常年都给他留着。
车里很静,周琨就忍不住乱想,一会问他,“不是,你想什么呢?”
“无聊。”他是这么说的。
周琨觉得无聊这两个字和他不搭界,两人是学生时代的好友——初中都在燕京知名的国际学校念书,高中被扔出国去,那会他大概知道赵世宁家里是做什么的,跟狐朋狗友算了算,依照他家这产业,能花上几百年不成问题。
赵世宁工作也算忙,经常各地飞,除了要开会就是替他爸开会,家业上的,面子上的,绝对不会无聊。
周琨觉得没什么必要劝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他有见识和阅历,也轮不到他多说什么。
但毕竟是自家公司的。
他想了想说,“这圈子虽然不是娱乐圈演艺圈,但也不比娱乐圈乱,你想喂起来一个,管得了还好说,有的是钱好打发,管不了的,又得花费时间心思,你别看我们这儿签约的小女孩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但是见了这行业能赚多少钱,野心都不比人家小,通俗点儿,玩网的哪个是傻白甜?”
赵世宁哼笑一声,“能在我这掀起什么大风浪呢,正好我最近闲,难得碰上个有意思的。”
周琨觉得也是,赵世宁什么身份呢。
碰上个有意思的,花点钱也没什么。
那时,周琨和赵世宁都是这么想的,以至于后来回头看——单纯的是他们。
谁诱惑谁进了陷阱。
纪欢其实也不过是拐了个路口,末班公交地铁要停了,大概只能打个车回去。
她打开打车软件,排队45分钟。
得,只能等。
纪欢有点冷,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站在路边,跟于希文发短信,于希文以为她还在拍摄——因为纪欢的日常也就是拍摄,上课,怕她又没时间吃饭,说自己下班回来给她捎了一盒轻食一盒燕麦奶。
纪欢和她闲聊几句,于希文在互联网大厂,公司福利不错,食堂有三个,餐食、下午茶一应俱全不限供应,于希文常偷摸地给纪欢打包,两个女孩也算惺惺相惜,在忙碌的生活里找着一点快乐。
纪欢正聊着天,一辆黑色的宝马商务停在她面前。
纪欢吓一跳,抬眸一看,落下的车窗里,是夏芒。
驼色的蕾丝裙,驼色的薄风衣,一张锐利成熟的脸。
“上车,送你一程。”夏芒的语气不像是商量。
纪欢对她也很尊敬,至少也是公司里知名的金牌经纪人,便也没多想,后座摆着东西,夏芒提醒她坐副驾。
纪欢上车,系上安全带后礼貌的报了自家的地址道了谢。
夏芒嗯了一声,她冷冷淡淡的似乎并不多话,纪欢也不知道怎么寻一个话题,只好保持了缄默。
纪欢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五层的楼,步梯,老旧但环境热闹,就只算的上交通便利。
纪欢客气地道谢,“谢谢夏芒姐,那我先走了?”
夏芒停好车,却没开车锁。
显然是有话要说,纪欢坐在副驾上,只好重新坐好,夏芒没急着说话,纪欢的视线轻轻在车里扫了一圈……
夏芒是一个很干脆利落的女人,车上没多余的饰品,香氛的味道淡雅高级,只有车钥匙上缀着一串钻石链条。
纪欢想到初入公司签合同那天。
长长的走廊上,挂着一副又一幅年轻漂亮女孩的写真,都是公司里的当红人物,相片的下方写着名字和粉丝量。
末尾还有明星经纪人的肖像照,夏芒绝对是公司里的元老级别,一手捧起了公司里最初代的头部网红。
“今天吃饭的地方叫安然居,是全上海最有名最地道的淮扬菜馆,是因为他.妈妈是扬州人,他.妈一年就回来一次,这店就是给他.妈开的,”夏芒说,“店里的厨师都是他家的老师傅,退休前还做过国宴菜。”
车里的冷气打的很足,纪欢更冷了,胳膊上起了薄薄的鸡皮疙瘩。
“你跟着章彤混不出什么,你们的风格不对路,你可以考虑考虑,转到我手下,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但我想你慎重的考虑,星冉传媒的合同是五年,五年后你二十六?二十七?对你来说最好的时间,就不过这几年。”
夏芒的话似乎很直接了当,又好像隔着一层什么。
车子停的地方有点僻静,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声音,路灯也坏掉了,隐约的光影间,纪欢只看到夏芒的侧脸,精致的妆容,乌眉红唇,薄情寡淡的模样。
半点光镀在她的鼻梁上,分割出了明与暗。
像是两个世界。
“为什么是我?”纪欢从一开始就猜到,夏芒送她,不会是单纯地送她,她起先还不敢深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夏芒也没跟她绕弯子,“当然我也有我的考虑,人都是为利益考虑的。”
“……”
“我手里的几个今年合约到期,大概率是不会续约了,我最看中的柳琇毓今年要解约去娱乐圈,我们规划不合,我需要捧一个新人,但我不想要捧一个模板,我想要一个特别的,我可以一点点给你打磨,”夏芒说,“人红不红,看命看运气,没有运气,可以创造运气。”
纪欢不傻,她听出了夏芒的话里有话,也大概能猜到,创造运气又指的是什么。
但纪欢到底还单纯一些,像是困在渔网里的鱼,没了自由,却能窥探到大海有多么磅礴庞大。
她知道柳琇毓跟她是同一年签约进公司的。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纪欢犹豫了一秒。
“问。”夏芒说,“当然,你想问的我都能告诉你。”
“柳琇毓去年……”
“亿起。”
言简意赅地两个字,省却了纪欢难以问出口的完整的问题。
“初代那一波赚的钱比她还多,今年是自媒体的上升期,运气好,这只是你的起点,”夏芒唇角冷了一点,“也可以是她的终点。”
纪欢其实心里知道,柳琇毓去年在网络爆火后,总想着进娱乐圈演戏,不知是追梦还是证明自己,最近放出的风声,口碑俨然已经有了崩塌的迹象,粉丝拉都拉不回来。
“我只是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意外,如果你想,你可以攀着他往上爬得更高,我并没有说希望你依赖他,而是学会利用他,这个世界上,只有钱和你自己不会背叛你,”夏芒抬手开了中控,“我可以帮你规划,但我希望你能把合约转到我手下。”
“这能给你带来什么?”纪欢有点匪夷所思,“我的合同价值也不高……”
“合同都是我定的,我当然知道你这个量级合同值多少钱,”夏芒对她笑了,“我们不走这条路子。”
“那走什么路子?”纪欢想的根本不深,“我什么都不会……我也……”
“去认识他,利用他,然后走属于你的路,我只要你以后的分红,”夏芒说,“我不要多了,你的合同该是几年就是几年,你可以当成我在投资你,然后收取属于我的利润,当然,我们也可以是好朋友。”
像摆在牌桌上的交易,她的底牌有限甚至捉襟见肘,她不知道对方有多少筹码,也不知道夏芒能带着她走到哪一步。
她是这场赌桌上的新手,揣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筹码,在声势浩大的赌.局上下.注。
“真的可能吗?”纪欢说不动心是假的。
“有这么漂亮的入场券。”夏芒转过头来,抬手转了一下前视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纪欢的脸,年轻漂亮,完全挑不出任何的瑕疵,甚至放在人群里也能一眼捕捉到的。
不可替代、不可复制的美丽。
光影被切割掉,随着前视镜的移动,那点光亮推移模糊,车子里昏暗而寂静。
前视镜里映出的有她,还有车窗外老旧的、聒噪的、破败的马路。
它们同与光鲜亮丽的大楼在一个繁华的城市里,却又以一条条巷子形成了鲜明的分割线。
纪欢失神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模糊地想到许多许多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有臻臻,有妈妈,有叔叔,有无能为力的自己。
她小时候就想,自己要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英雄,有能力守护她身边的一切。
“想要普通人的一生,还是普通人永远不能企及的一生,是你的选择,我都尊重。”
“……”
“他叫赵世宁。”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多提醒一句啊,纪欢真的只爱自己和钱,她只是顺道给了赵世宁一点感情。没啥恋爱脑的东西。
关于阿芙洛狄忒与苹果,是古希腊的传说,苹果象征着诱惑,这段作话源于古希腊传说,就是宙斯让牧羊人帕里斯来做裁判,在雅典娜、赫拉和阿芙洛狄忒之间选出最美丽的女神,就把象征着“最美丽的女神”的苹果给谁。三位女神贿赂牧羊人,赫拉说可以让牧羊人成为统领者,雅典娜说可以让牧羊人获得男人都艳羡的才华,阿芙洛狄忒说她可以把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送给他。于是牧羊人把苹果给了阿芙洛狄忒。后面就是海伦跟牧羊人私奔,继而引发了特洛伊之战。
所以阿芙洛狄忒的苹果也隐喻诱惑。
当然古希腊的传说看看就行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