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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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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徐阶对此很迷惑,但碍于皇上的面子,他也不好直接开口问小皇孙。

于是,只在心里有一个大致的推测。说不准皇上最近又用扶乩之术和老天爷沟通了一下工作,要么不下雪,一下半个月,没有这么干的,多少给老百姓一条活路。

于是,那群道士和太监就拿他想听的话糊弄他。兴许是皇上和身边人提起此事,又被这位小皇孙听了去。

但这次,徐阶是冤枉嘉靖帝了。因为嘉靖帝和他一样,也是第一次听朱翊钧说这话。

“你说什么?”嘉靖帝低头,没看见小孙子,往后瞧了瞧,才发现他靠坐在龙椅的侧面。

地砖太凉,黄锦还贴心的给他准备了一个垫子。

朱翊钧摆弄着手里的玩具,向后仰起头:“再过两天就要出太阳啦!”

“两天?”

朱翊钧点头:“两天。”

嘉靖帝回忆了一下,之前有过类似的情况,于是问道:“又是做梦梦到的?”

朱翊钧答道:“没做梦。”

嘉靖帝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过两天会出太阳?”

朱翊钧摇头:“不知道。”

嘉靖帝被他气乐了:“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话有点绕,朱翊钧得捋一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

徐阶站在下面,静静地看着他们祖孙两人互动,有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这个考上状元的探花是傻子,至少高台上那两位把他当傻子。

皇上你不是最讲规矩,讲礼仪的吗?怎么到了孙子这里,原则都抛到了脑后,变得如此宠溺和纵容孙子。你对待大臣可没有这么和蔼可亲。

孙子是亲生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时常依偎在他怀里,乖巧的叫他皇爷爷。大臣?大臣想叫他一声爷爷,他还不答应呢。

嘉靖帝伸手在孙儿头上揉了一把:“调皮。”

听起来是一句语气严厉的训斥,但朱翊钧根本不当回事,他觉得这是爷爷在逗他玩儿呢。

嘉靖帝一回头,看到徐阶还站在那里:“受灾严重的地区,先开粮仓,赈济灾民。”

“次辅先退下吧。”

言下之意,钱是真没有,粮食还囤了一些,优先供给受灾严重的。至于不那么严重的地区,各地方先自己克服一下。

老天爷不停下雪,皇上也没办法。总不能隔两年就把钦天监监正拖出去廷杖吧。

徐阶退出玉熙宫,殿外风雪不减。有些地方积雪都快盖过了小腿,两天之后真的会出太阳?

这两天,朱翊钧小朋友该吃吃该睡睡,该怎么玩怎么玩,仿佛自己说过什么话已经不记得了,主打一个童言无忌。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持续近半个月的大雪悄无声息的停了。

第二日清晨,天边浮现出片片朝霞,不过片刻,一轮冬日暖阳破开云层,缓缓升起。

终于,出太阳了。

虽然气温并没有回升多少,但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晒一晒冬日的暖阳,人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清早,冯保去叫朱翊钧起床的时候,发现一向精力旺盛的小家伙,难得又睡了个懒觉。包子一样的小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小手紧握成拳,放在旁边。

不难看出,他夜里熟睡的时候,又出了一身汗水,尤其是头和脖子。

一缕发丝黏在了他的脸上,这让睡梦中的小团子感觉有些不舒服。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睁眼。

他先伸出手,在脸上胡乱拂了拂,没什么作用,又挠了挠,仍是没能将头发挠下来。

小家伙有些不耐烦的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小脸在枕头上蹭了两下,但问题似乎依旧没有解决。很快,他又把他转了回来。

这下小团子有些不耐烦了,皱起眉头嘟着嘴,哼哼唧唧。

冯保站在一旁,看得乐趣十足,人类幼崽怎么能如此可爱,能把人的心都萌化了。

眼看小家伙要因为一缕头发丝发脾气,冯保赶紧帮他排忧解难,轻柔的把头发捻起来,别在了他的耳后。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一缕朝阳透过雕花窗棱洒在殿内的地砖上,带来一份久违的暖意。

院外,尚善监已经送来早膳,太监们正准备往殿内传膳。

“小主子,小主子,”冯保轻拍他的肩膀,低声唤他,“该起来了。”

“嗯~~”小团子撒娇般的哼哼两声,整个人缓缓下滑,缩进了被子里。

冯保隔着被子哄他:“起来吧。”

“再睡一会儿吧。”

“早膳已经备好了。”

“……”

“今日有乳窝卷、八宝粥、羊肉水晶饺……”冯保一边报菜名,一边观察杯子里的动静,“驴肉包子。”

“诶?驴肉~”终于,被子里探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包子~”

就这样,赖床的小家伙成功被哄了起来。

嘉靖帝特意腾出一个下午,带着朱翊钧来到太液池游完,赏一赏冬日美景。

看着小家伙在路上奔跑,在雪里打滚,站在冰上小心翼翼,走一步摔一跤的滑稽模样……嘉靖帝有些怅然。

他是否也有过如此无忧无虑的同年时光?

或许有吧,那是在湖广安陆州的兴王府。

他是兴王次子,有一位兄长,出生五日而殇。

他还有三位姐姐,无一活到成年。

因此,他的到来,让兴王和王妃欣喜不已。就和朱翊钧这小家伙一样,在他未记事的年纪,父王便亲自教他背诵诗词,他读两遍就能准确背诵。稍大一些,又在父王的指导下开蒙读书。

总的来说,在父母的陪伴下,他的童年还是很幸福的。后来,父王薨逝,他成了兴王。不久,他当了皇帝。为了给父王一个皇帝名号,他和大臣斗智斗勇,最终赶走了杨廷和、杨慎父子。

再后来,他的祖母、母亲、唯一的妹妹、器重的皇太子相继离世……

大抵,古往今来,帝王之路总是孤独的。他们享受孤独,醉心权力。求仙问道、长生不老都只是手段,长久的拥有权力,才是目的。

“皇爷爷~~”

雪团子从远处“滚”过来,一把抱住嘉靖帝的腿,小脸在他的衣袍上蹭蹭,张着嘴,大口喘气:“我累啦!”

嘉靖帝屈起食指,在他小鼻子上刮一下:“难得,你也有喊累的时候。”

“累。”

嘉靖帝摸摸他的头:“走罢,尚善监准备了点心,回玉熙宫。”

他走在前面,朱翊钧摇摇晃晃跟在他旁边。走出去没两步,小家伙忽然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嘉靖帝停了下来,旁边一大群太监也跟着停了下来。皇上正在享受他的天伦之乐,其他人都识趣的没有上前。

帝王回头看了小孙儿一眼,那坐在雪地里的小团子也在仰头看着他。

一个想抱他,一个想被抱,但两人都不说。

嘉靖帝问道:“自己能起来吗?”

“能起来。”

朱翊钧翻了个身,因为穿得太厚,跟个球似的原地滚了一圈。

躺着起不来,小家伙只能趴着,双手撑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慢慢伸直腿,这才艰难的站起来。

这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实在逗乐,嘉靖帝看了喜欢得不得了。

“行了。”他一把将小孙子抱起来,掸去他头发和脸上的雪花,“想要皇爷爷抱,就直说。”

朱翊钧靠在他的肩头,乖巧得很。

嘉靖帝笑着拍拍他的屁股:“等你再长大一些,皇爷爷就抱不动你了。”

朱翊钧搂紧了他的脖子:“抱得动。”

“《礼记·曲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趁着朕现在还抱得动你,要多抱抱你。”

“……”

好天气可不只有这一天,接连好几日,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从各地送往内阁的奏疏来看,其他地方的情况与京城差不多,雪基本都已经停了,气温也有所回升。

马上就到了年关,老天爷至少让百姓过个好年。

对于此时,最震惊的莫过于内阁次辅徐阶。

几天前,他才在玉熙宫听了这祖孙俩的闲聊。原来“过两天就下雪”不是什么扶乩术。小朋友随口一说,过两天,雪就真的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难怪,两年前几个月不下雪,这孩子一出生就带来了一场瑞雪。当时那个道士蓝道行说他是仙童下凡,能为大明朝带来祥瑞。

听着不靠谱,但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在徐阶看来,这些不过是巧合而已。

朱翊钧只是个两岁的孩子,他连什么是天灾都还不明白,更不明白气候赋予土地和百姓有着怎样的重大意义。他说了那些话,只是单纯想让皇爷爷高兴,又恰巧被他说中了。

这些巧合再加上道士为了迎合嘉靖帝的喜好,说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话,赋予了一个孩子,本不该有的神性。假如有一天,他的预言不再准确,那皇上又该如何看待他?

徐阁老似乎操心得有点多,因为他对这个孩子、 这个王朝的未来,也有期待。

按照钦天监的推算,年后只要不再出现暴雪天气和持续低温情况,开春之后,冰封的运河就会逐渐融化,漕运也将恢复。

这几天,上至皇帝,下到百姓,都因为难得的好天气,心情大好,唯独有一个人例外。

准确的说,是一家人。

那就是严嵩,严阁老家。

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他因为老婆病重,推举自己的小舅子任吏部尚书。可嘉靖帝看到欧阳必进的名字,大发雷霆。

严嵩不死心,又上了一份密奏,言辞颇有威胁的意味。但嘉靖帝碍于情面,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这说明他在皇上跟前仍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严阁老盛宠还在,那些自诩正义,上疏弹劾他的人,都不过是找死而已。

小舅子走马上任,官拜吏部尚书。得知这个好消息,严夫人的病也好转不少,好好调理,熬过这个冬天,就能转危为安,严嵩也该放心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严阁老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不知为何,他写给皇上的那封密奏,一夜之间,就在朝中传开了!

百官得知此事大为震惊,知道你严嵩有皇上隆宠,仗势欺人,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但没想到,连皇上你都不放在眼里。

“争强好胜都争到皇上头上去了。”

“你是真不知道这天下是姓朱,还是姓严。”

“王安石跟你一比,都不值一提。”

“……”

严氏父子为非作歹,祸乱朝纲多年,朝中看不惯的大有人在。文臣都是很有气节的,就算知道得罪严嵩的下场是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夏言不怕、沈炼不怕,杨继盛也没怕过,他们怕什么?

于是,弹劾严嵩的奏章一封接一封的往上呈送,有的被严氏父子压了下来,无缘送到嘉靖帝的御案上。有的实在压不住,被嘉靖帝看到了。

但他也就是看看而已,既没有维护严嵩,也没有给弹劾他的人一个交代。

于是,朝中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欧阳必进这个吏部尚书的工作也没法正常展开。

终于,两个月后,严嵩还能做到泰然自若,反正他不要脸。但要脸的欧阳必进扛不住了,每天被群臣戳脊梁骨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主动向嘉靖帝上疏致仕。

嘉靖帝连做做样子挽留一下也没有,痛快批准,让他择日返乡。

眼看还有半个月就该过年了,弟弟却不能在京城呆着,一家老小还得冒着风雪赶回老家。严夫人本就病重,得知这个消息,气急攻心,没能熬到小皇孙寓言的那个艳阳天,撒手人寰。

这对于严嵩而言,无疑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他与夫人相濡以沫六十年,尽管夫人长得一般,脸上还有麻子,但无论他后来如何权倾朝野,也从未嫌弃过她,对她始终如一。只因在他年少落难之时,夫人也曾不离不弃。

情感上的打击还是次要的,最关键,也最致命的危机来自于政治上。

作者有话要说:“与人主争强,王介甫不足道也。”

徐阶本来考上了状元,就因为主考官表扬了一句,为了避嫌,就把他的状元改成了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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