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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两岁心悯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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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二年四月底,雨水连绵多日,正值冬麦收割之际。

邓绥忧心忡忡地看向无边无际的雨水,忍不住怀疑自己。

她转头朝班超道:“难道是朕失德,苍天才降罪于天下?去岁,夏秋雨水伤稼,百姓流离,今年夏收又逢连日大雨。”

班昭闻言,摇头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陛下在今春青黄未接时,派人赈济百姓,与贫民粮,又将广成苑等皇家游猎的地方和郡国的公田假于百姓。”

“天下百姓无不感恩戴德,陛下仁德至此,今年依然伤稼雨水,可见是鬼神无知。陛下不必将那些无稽之谈放到心上。”

邓绥转身,与班昭隔案坐下,笑道:“朕知大家一家从来不信这些。”

班昭的姑祖母为成帝婕妤,被赵飞燕诬陷行巫蛊之祸,被成帝质疑时,班婕妤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鬼神有知,必不理害人之言;鬼神无知,诅咒无益。”

班昭闻言,也想起了姑祖母的事情,会心一笑。

邓绥心中的忧愁稍解,但外面沙沙的雨声,又将她的心绪结成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两人沉默下来,有人通禀说上林苑令过来了。殿外进来一位精瘦的中年人,头发花白,身上还带着水迹。

上林苑令拜见邓绥后,邓绥忙问:“京畿之地的宿麦如何?”

上林苑令回禀:“启禀皇太后陛下,五日前大风吹倒庄稼,仅有二成得免。这几日都在下雨,积水漫涣,行走艰难,麦粒泡在水中,不是发芽,就是霉烂。”

邓绥听完,长叹一声,挥手让上林苑令退下,又派人叫来太史令,询问之后可有晴天。

太史令回道,阴雨怕是还持续三五日,方能放晴,但晴日之后又有阴雨。邓绥让太史令找大司农商议夏收。

她心事重重道:“去年水祸连绵,朕本以为今年收成会好些,没想到又遭雨水。”

“苍天有知,若朕无德,请降灾于朕一人,勿要连累黎庶。”邓绥忍不住向苍天祈祷。

班昭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天灾无常,民生多艰,陛下宜举贤良、赈贫人、理冤狱,澄吏治,方能解百姓之难。”

邓绥听了,沉思半响,叹了口气道:“依大家所言,请大家拟一道举贤良方正并一道禁奢侈厚葬的诏书。”

班昭点头应下,挥笔立就,写完呈给邓绥。邓绥看后,命人交给太傅张禹施行。

连日的阴雨不仅让邓绥忧心不已,还牵动着刘隆小小的心。江平和王娥出身贫苦人家,对农时自然清楚。

看到四月底雨下个不停,两人闲暇时聊起了这件事。刘隆双手扒在床榻的栏杆上,长吁短叹起来。

他想起了前世某年小麦收割期连日下雨的报道,即便是科技发达的现代对于这样的天气也无能无力,只能等天晴且土地晾干之后,方能让机械下地收割播种。

但是这里东汉,不用想什么机械,都是百姓一把一把地收割庄稼,不知道要收割到什么时候。

“哎。”刘隆皱着眉又叹了一口气。下雨后天气凉爽,本来是他最喜欢的日子,但刘隆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不合时节的雨。

江平听到刘隆叹气,转头看见小皇帝像小老头似的皱眉叹息,趴在围栏上一脸忧心,心中忍不住发笑,遂问:“陛下为何叹息?”

刘隆头也不抬道:“我为苍生叹息。”一岁半的刘隆现在说话十分流畅。

江平听完,大为惊异,没想到小皇帝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又追问:“陛下为苍生叹息什么?”

刘隆抿嘴,说出了心里话:“百姓活得真苦啊。”江平万万没想到陛下是真懂,而不是学话。周围伺候的宫人听了也都感到十分惊奇,心道果然是皇帝,心怀天下,与别家小孩不同。

还未到下午,小皇帝的话就传遍北宫。太傅张禹和太尉徐防就居住在宫中,自然也听到这话。

“陛下六月能言,九月能行,两岁心悯苍生,哀民多艰,颇有明君之相。”太傅张禹忍不住畅想起来,大汉能再出一名宽仁的汉文帝。

太尉徐防也感慨道:“陛下年幼,我等老了,恐怕等不到百姓富足的那一天了。”

张禹有些不赞同道:“皇帝冲幼,有皇太后陛下辅政。皇太后多行仁政,这天下百姓肯定能安居乐业。”

徐防摇摇头,顿了一下,说道:“皇太后让我与张公你总览朝政……只是……我近日看到几封奏表,说是要为皇太后的母亲请封。”

邓绥的母亲阴骊珠出自阴氏,父亲是阴丽华的堂弟,阴氏和邓氏经常联姻,也正因为两族的姻亲关系,邓绥才能问鼎皇后之位。

张禹也看到了这几封奏表,听到徐防的话,没有继续说话。

徐防仿佛也不需要张禹的回答,继续道:“皇太后有德行,只是对母家过于优厚。”

皇太后诸兄弟随意出入禁中,邓氏子弟这两年更是占据要津,这让朝臣忍不住上书劝谏。

张禹沉默了一下,道:“举贤不避亲,我观诸邓品性能力尚可,徐公过虑了。皇太后圣明,受先帝遗命,辅政幼皇,母族子弟布与朝廷也是旧例。”

“旧例难道就是正常的吗?”徐防反问,张禹默然。

两人说话时,室内无人伺候,但邓绥依然知道了徐防对自己任用母族多有不满。但邓绥也有自己的困境,她是太后摄政,年纪又轻,朝野大臣难免心存轻视,倚老卖老,导致政令不通。

邓氏的子弟则与他们不同,邓绥使用起来如臂使指。除了自家兄弟子侄,邓绥还多问政郑众蔡伦等宦官以及女子班昭,这也让大臣心存不满。

“朕没有错。”邓绥听到寺人的回禀后,沉思许久,最后在心中坚定道。

邓绥受到的教育,告诉她要选贤任能,不能任人唯亲,要亲贤臣远小人,而外戚和宦官常被划分在“小人”之列。理论与应用背离,邓绥感到内心的矛盾,但她依然坚持提拔母族。

她要的是政令通达,高效救灾解难,而非邀取令名,受困于别人评价的是非曲直中。

邓绥收到请封母亲阴骊珠的奏表后,沉思半响,孝顺母亲的心意占据上风,于是令班昭写下册封母亲为新野君的诏令。

两汉去古未远,保留着一些母系社会的残余,女子封爵在两汉都存在。《汉书》中女子封侯有五人,刘邦嫂子阴安侯,萧何妻子酂侯、吕媭临光侯、奚涓母疵重平侯、相士许负鸣雌亭侯。

东汉女子封侯少见,但封君比较常见,封君的人有皇帝乳母、皇后母或者权臣的妻母。异姓妇女女以恩泽封者曰君,比长公主。①

公主仪比诸侯,长公主仪比诸侯王。公主的爵位还可以传给后代,比如汉明帝的外孙冯奋就继承了母亲平阳公主的爵位,成为平阳侯。若父亲有爵,一般是长子袭父爵,次子袭公主母爵,也有次子袭父爵,长子袭公主母爵的情况。

若没有意外,新野君这个爵位在阴骊珠去后,将会被她的子嗣继承下去,变成邓氏一族的新野侯。②

江平得知皇后母封君后,羡慕坏了,趁着无人悄悄对刘隆说道:“陛下,等你长大了给我也封侯好不好?”

刘隆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江平伸手从盆景摘下一片树叶,放到刘隆的手中,然后拿着刘隆的手,又将树叶放回自己的手里。

做完这番仪式后,江平一脸郑重地对刘隆道:“周成王桐叶封弟,陛下你现在以树叶封侯。君无戏言,以后千万要记得要封我做阳城侯。”江平的老家就在颍川郡阳城县。

刘隆回过神,伸出两只小胖手抹了一把脸,终于知道昏君是怎么炼成的,也知道了东汉是怎么亡的。他闭上眼睛,佯装睡觉,假装听不见江平的叮嘱。

江平气得拍了他一下屁股,嘴里念叨道:“白疼你了,一点都不大方。”

刘隆不听不听,继续假装睡觉。他虽然不懂怎么做皇帝,但也知道滥封侯爵不利于国家财政税收。

后世谁不知道东汉的侯爵泛滥,这些侯爵还特意被分为三类:外戚恩泽侯、宦官侯以及功臣侯。对外戚恩泽侯和功臣侯区分的第一人是班昭,她在续《汉书》时暗戳戳做的。

想想李广难封,再看看班超在西域三十余年,六十四岁才封为定远侯。这也难怪班昭要把功臣侯和外戚恩泽侯分开,实在是外戚获取侯爵太容易了。

刘隆悄悄睁开眼睛,偷瞅了一眼江平,心道,要不老舅你学学下西洋的郑和,到时我给封一个……一个类似博望侯的爵位?

若江平知道刘隆的心声,一定要再呼他屁股一巴掌,小没良心的竟然盼着他去风高浪急的海上。不过,刘隆也只想想罢了,海上凶险,就东汉这航海技术,他也怕老舅路上人没了。

不过提到海上,今年十月有个来上贡的使团彻底改变刘隆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①--资料引用《独断》蔡邕。

②--后汉书有一例,汉桓帝邓皇后母封昆阳君,孙子邓秉承袭爵位昆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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