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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莯韵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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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爹爹卖进南宫府时,不过才十二岁而已。

那时我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女,爹和娘就叫我大妮子。

后来因为我娘生了重病,家中又一无所有,为了给娘治病,爹爹理所当然地把我卖了出去。

谁让我是没用的女孩子呢,不像哥哥和弟弟那样能继承祖宗的姓氏。家里的孩子又很多,爹爹想来已经麻木了,就毫不怜惜地把我卖了。

这辈子我为爹爹做的最讨他喜欢的事便是我卖了一个好价钱。

南宫府的奴仆花了十两银子买下了我。

当时市价不过是女孩子四两,男孩子七两,而那奴仆出此高价,也难怪爹爹这样高兴了。

十两银子,除了够给娘看病,剩下的钱也许还能置上一亩半亩田地了。

爹爹临走时是笑眯眯的,他头次这样温柔地和我说话:“他们是大户人家,你到那儿可要好好干活,不要对不起这么多银子了。”

原来最后和我说的竟然是一句这样的话。

我被奴仆带去拜见老爷和大夫人。

老爷乃是当朝中书令,也算是身居高职了。老爷熟读诗书,一派儒者风范;大夫人也是身出名门,知书达礼,温和宽厚。

大夫人打量我上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个干净的孩子。我的小女儿今年十四岁,正好少了个伴儿,你就去侍候她吧。”

我叩拜之后,又由府里的婆子带着去拜见小姐。

我们到了小姐的闺房,却被奶妈告之小姐去园子里的水塘边玩耍了。

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美丽的小姐,那个我发誓要一辈子效忠的人。

我最初见小姐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水边撕数花瓣,然后把它们一片一片地撒向湖面。

老婆子带我上前给小姐请安,老婆子向小姐介绍说我是新来照顾她的。

小姐欢快地站起来,花瓣也抖了一地。

“终于有人陪我玩了!我早就想要个和我年岁相当的丫鬟了,娘果然没有失约!”

她合着手,蹦蹦跶跶着绕我转了一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大妮子。”

小姐咯咯地笑了,“大妮子?”

我头压得更低,内心却有种深深的自卑感翻涌而来。

小姐笑了好久,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可能刺伤了我的自尊心,她忙一本正经地向我道歉。

我诚惶诚恐,虽然我的心里不好受,可是绝不敢抱怨小姐的。

她这样屈尊向我道歉,反而叫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伸出手亲自拉起我,“对不起哦,刚才我失仪了。”

她的手温软如玉,而我的手因为长年劳作早已变得粗糙不堪。

她向我微笑,“大妮子可不是名字。让我想想,一定能给你起个最好的名字。”

小姐果真为了这句话翻了好几天的书卷,终于有一天她满意地告诉我她已经选了个无与伦比的好名字给我。

她煞有介事地说:“古语有云:‘善之谛乃兼善而非独善’,以后你就叫善善吧。”

我服侍小姐久了,发现小姐这人真的好得没心没肺。

她一点不摆小姐的架子,有时甚至还被那些势利的奴才们暗中欺负了去,只是她本人毫无觉察,可能也根本就毫不在心罢。

那天我看见她的扇子少了玉坠,问她是不是丢在哪里了。

她说奶娘说她的孙子病了,没有钱医治,她便把坠子给她让去给她孙子治病了。

我有些无奈,奶娘平时得的月钱就不少,再加上大夫人时时赏的和偷偷从小姐这儿拿的东西,加起来已经是笔不小的财富了。

她也太没良心了,仗着小姐心好便欺骗她。小姐也是的,这样虚假的话也看不出来……

小姐对我的抱怨一笑了之,她说,谁都有难处嘛。

虽然她比我大了两岁,可是却比我还要像个孩子,最后反而总是我像个大姐姐般维护着她。

她总是笑着说这样很好啊,我就是喜欢和善善在一起。

我拿她没有办法,可却总也恼不起来她。

小姐平时对人都很温善,唯有一次我见了小姐发火,竟是为了我的事。

那一阵子,奶娘的丈夫在外面赌输了许多钱,奶娘便又想打小姐的主意。我看不过去,就斥责了她几句,没想到她从此对我怀恨在心,常常找难堪给我。

她甚至偷偷把大夫人的玉饰放在我的褥下,栽赃于我。

大夫人一向对这样作奸犯科之事极为讨厌,一怒之下就要把我赶出南宫府。

小姐一改平时无谓的样子,先是哀求大夫人让我留下来。大夫人说这样的人留在府上祸害无穷,容不下我这样的人。小姐坚定地说她相信我,善善一定不会偷东西的。

当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留下了眼泪。

所有的人都因为我出身低看不起我,觉得像我这样身份低贱的人道德也一定是败坏的,只有好心的小姐相信我。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被人尊重着,被人信任着的。

小姐见大夫人不准,就扬言若是不留下我便跳河自杀。

可是有谁相信一向娇柔的小姐会做出那样偏激的行为呢?大家都对小姐的威胁一笑了之。

可是小姐竟真的跳了。

府上这才发慌起来,又只得以双倍的价钱再买我回来照顾小姐。

我看着因落水发高烧的小姐,眼泪簇簇地掉了下来,“小姐您又何必……奴婢不值得……”

小姐唇色惨白,身体虚弱,却摇头微笑地说:“你不是奴才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善善啊……我又怎么舍得你离开我呢。”

她伸出手,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就在那一刻我已经发誓,这一生都要做小姐最忠实的仆人,生死不弃。

小姐的命运就是从那个赏花宴开始的。

刚刚继位两年的皇上意气风发,风流倜傥。

四月的时候宫中的梨花首次开得肆意浪漫,被认为是吉兆,皇上特邀了亲近权高的大臣携带家眷进宫观赏他引以为傲的梨花。

老爷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因为小姐上面的两位嫡姊业已出阁,所以大夫人理所当然带着小姐去了。

京城中受邀的大家小姐莫不为这次花宴精心装扮,都希望自己能在百花齐放中脱颖而出,赢得家世显赫的贵公子们的青睐。

一时间京中布行和首饰行洛阳纸贵。

我曾兴致勃勃地问小姐可否打算好穿什么去,小姐反应平淡。

她说她是去赏梨花的,穿着得体不给爹爹娘亲丢脸就好。

那天小姐穿了一件素雪锦衣,袖口和衣摆下面拿金线绣着纷扬的花瓣和蔓古的青藤,外面罩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透白纱衣。

她只随意插了一支碧玉簪子,但在我看来依然妩媚至极。

我登上马车,陪在小姐身边,轿子便随着老爷夫人的车一同驶向皇宫。

到了皇宫,简直让人看花了眼。

威严奢华的宫殿宇室,执扇穿梭的尊贵美丽的仕女,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们……让人心中暗叹,应接不暇。

小姐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是非常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梨花。

梨花是小姐最喜欢的花。

我曾问她喜欢梨花哪里?她说喜欢它的白净剔透,喜欢它的素贞凄美。

小姐专心致志地一路边走边观赏梨花。

峰回路转,这处的梨花好像更加繁茂,只是人烟稀少。

其实本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赏梨花也不过是社交的一个借口罢了。

小姐却很喜欢这里,她扶着树干,情不自禁地赞道:“好美呵。”

一阵微风吹过,朵朵梨花瓣从小姐身上落下,小姐低垂着眼眸,白净的脸在梨花的映衬下仿佛更加晶莹剔透,颊边的青丝在风中柔柔地吹拂着,我在想,比梨花更美的还有小姐吧。

年芳十六的小姐美得仿佛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我正陷入自己的遐想,却看见小姐抻着宽大的衣袍已经爬上了树。

我惊呼:“小姐?!”

小姐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调皮地向我眨眼睛。

我跑到树下仰视着小姐,压低声音问,“小姐你这是在什么呀?这可是皇宫啊……若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小姐一边努力伸长手臂,一边费力地和我说话:“这枝梨花开得最好,我想把它摘下来……”

我急着提醒,“小姐这皇宫的梨树,摘不得呀。”

“没关系,我偷偷把它藏在袖袍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更急,哄着她:“小姐,快下来吧!”

小姐却不听我的话,一味努力地伸手去折那花压一片的梨枝杈。

只听嘭的闷声,小姐终于把那枝梨花摘了下来。

我捂住胸口暗自庆幸,忙着说,“小姐快下来吧。”

可是就在这时后面有威仪的声音传来:“这是哪来的偷花贼?”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男子正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一位男子身着华贵,上面绣有祥云兽吻朱紫衣,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是刚才发问之人;另一位男子身着淡墨锦衣,高立挺拔,正沉默地看着我们。

从他们奢华的衣着上看便知他们一定是哪家的尊贵公子了,而且显然身份非一般。

我们当时无知地以为皇上一定永远会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殊不知皇上有时也会因场合不同穿着不同颜色的袍衣。

我诚惶诚恐,知道闯了大祸;而小姐却挑衅地回答:“我才不是偷花贼,我是受邀来赏花的。”

那朱紫衣男子走到树下,仰头看着小姐,笑问:“这是哪家的小姐?好本领啊,还会爬树……”

这时后面的贵公子也跟着来到树下。

小姐脸上一红,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有不雅,而且还在两个大男子面前,不觉地拿宽袖袍掩住自己羞红的脸庞,十分娇媚可爱。

两个男子浅笑。

朱紫衣男子继续说道:“现在还能下来吗?”

总算找了个台阶给小姐下,小姐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慢慢地踩着树杈下来。

上树容易下树难,也许因为小姐惊羞得精神恍惚,一不小心踩空了一脚,眼看就要跌落下来。

我惊叫:“小姐!”

那两个贵公子同时伸手去接。

也许命运就是在那一刻决定的。

小姐跌进的竟是淡墨衣男子的怀里,他便是小姐后来的夫婿,将军大人。

皇上也许注定像那伸出的虚空的双臂一样,永远与小姐擦肩而过。

小姐掉在淡墨衣男子怀里,脸红彤彤的。

她挣扎着逃脱出来,连随之掉在地上的梨花都来不及拾起,拉起我便匆匆逃走。

没想到朱紫衣男子竟追了上来,他把梨花枝放在小姐面前,看着小姐。

小姐的头压得低低的,伸出纤纤素手拿起梨花。

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那男子故意,他的手竟轻轻碰到了小姐的指尖。

小姐惶恐的不知所措。

朱紫衣男子玩味地笑着,他说:“这位可爱的小姐,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便携着淡墨衣男子风度翩翩而去,留下我和小姐呆呆愣在那里,不明所以。

晚上返府的路上,小姐在轿子里百般告诫我千万不要把今日的事说给老爷夫人。

我当然不会愚蠢的说出去,因为待字闺中的小姐未出阁前是不该和男子有任何交往的,何况今日发生这样的事,若传出去了,说不定要怎样受世人的谴责呢。

可是今天发生这样不同寻常的事,还是让我忍不住好奇着问:“小姐你说那朱紫衣的男子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为什么?”

“我害怕……”小姐惊魂未定,说起这话竟险些害怕地流下眼泪来。

看着小姐惊吓的样子,我劝慰着:“不会的,小姐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可是没想到过了两天宫里有懿旨传来说太后特邀小姐到宫中品茶。

老爷和大夫人面面相觑,但是也丝毫不敢怠慢忙给小姐备好正装送进宫里。

可是宫里来的公公的人却没有引领我们去太后的寿安宫,反而把我们带到梨落阁。

那公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小姐先进去。

小姐犹豫地踏进门槛。

室内迎面的竟是前些天遇到的两个男子。

不同的是,那天的朱紫衣男子现在穿的是栌黄染龙袍,而另一位男子穿着武将走兽服,正面色平静地望着我们。

我们顿时明白了,那个人竟是皇上!

我呆在那里,还是小姐机警些,她落落大方地跪下拜见皇帝:“妾南宫氏拜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也紧忙跟着跪下了。

皇上笑盈盈地叫我们起来。

皇上又向我们介绍他旁边的武将,也就是那天穿淡墨锦衣的男子。原来他叫淡允尚,是当朝大将军的嫡长子,现任少尉一职;他又是皇上幼时的伴读,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亦是君臣亦是益友。

皇上叫人献上新鲜的瓜果,叫小姐不要客气。

小姐忐忑不安,不知道皇上叫她来的用意为何,却又不敢忤逆,生怕连累了老爷和夫人。

席间小姐多是沉默不语的,直到皇上问她话她才回答一两句。

皇上问:“不知小姐芳名?”

小姐略有为难,但还是小声地答道:“妾名莯韵。”

皇上点头,边念边回味着,“莯韵,莯韵,好名字。”

他又念了这个名字好几遍,直到把小姐的耳根子都念得红透了,他这才意识到什么止了口,带着一丝欣赏又欢喜的眼光审视着面色绯红的小姐。

我们根本不知道皇上到底为什么叫小姐来,只是过了一会儿,皇上便又把我们请了回去。

之后每隔几天皇上都会假借太后的名义叫小姐进宫去。

小姐总是找借口推托,可是老爷和大夫人并不知道事情的蹊跷,他们不敢违抗太后的旨意,总是强劝小姐过去。

皇上叫小姐过来并不一定和她说上很多话,但仿佛只要小姐能在他身边静静地呆着,他就已经很高兴、很精神奕奕的样子。

淡大人也多半在场,但他很少说话,当然更少和小姐说话。可不知何时,他的目光竟也不自觉地围着小姐转了。看到皇上和小姐兴致勃勃说话时他的眼神偶尔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闪过。

自从经常被召进宫,小姐疲于应付,心力交瘁,精神变得很不好。

那天淡大人奉命送小姐出宫门,在路上小姐再也支持不住,干呕起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更重要的是一位堂堂千金在大路上呕吐实在失仪,传出去了未免让人口传行为不雅端。

还好淡大人及时上前挡在小姐前面,小姐就势奄奄地伏在大人怀中。

小姐虚软地说:“莯韵失礼了……谢谢大人。”

淡大人一言不发,良久才说:“别太勉强自己。”

小姐动容,突然有点委屈。

我们坐在回去的轿上,我问小姐:“皇上和淡将军都仪表堂堂,小姐喜欢谁?”

小姐默然,半天才低声说出口:“我谁也不喜欢。”

她又撩开小窗上的帘子,看着长长的甬道上朱红色的高峨宫墙,忧郁地说:“这里多么让人压抑啊……”

那天我们又奉召进宫去见皇上,在后宫碰到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见到她时她正用手绢叠着小老鼠,十分可爱。

小姐对她一见如故,还靠紧她问我她们俩像不像姐妹。

我仔细一看,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后来皇上和小姐闲聊时小姐还提起过那个和她相似的女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后来有一天那女子便飞黄腾达,得到了皇上的万千宠爱。

她便是后来的姒修容。

但是当我再见她时,她已经变得雍容富贵,找不回以前清纯可爱的影子了。所以竟使我一时无法认出她来,直到小小姐说姒修容和小姐有几分相似时,我才想起她也许就是当初的那个会叠小老鼠的女孩子。

但这件事最终我没有和小小姐提起过。

既然姒修容不顾念以前的情分,我又何必把上一辈的往事说出来呢?说出来也不过徒增小小姐的心理负担罢了。

皇上特意叫小姐过去,那天淡大人不在。

皇上指着一排一排置在红布端盘里的珊瑚珠宝,说这些都是新入宫的贡品。他问小姐喜欢哪些尽可挑去。

小姐摇头说她什么都不需要。

皇上略有失望。

然后皇上邀请小姐一同去媚夏媛赏花,小姐只得应命。

走着走着,皇上停下看着小姐。

小姐疑惑地抬头。

他笑着指小姐发髻说有花瓣掉在上面了。

小姐伸手要摘,却不想这时被皇上趁机一下子抓到了手。

小姐一时不知所措。

“皇上,您不能……求您放开……”小姐央求。

皇上不松手,只是深情地看着小姐。

皇上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朕已经忍很久了……韵韵,整个后宫三千粉黛都没有你这样好的……”

整个空气都因为皇上这句话变得暧昧不堪。

皇上钳住小姐的手臂,俯下身去就要亲吻小姐。

我们这些随从都惊恐地低下头去,不敢瞻仰。

忽然听见皇上惊唤了一声“韵韵”,原来小姐已经晕倒了。

小姐生病了。

也许生病是小姐所希望的,她的身体虽然不舒服,但是精神显然放松了许多。

皇上的年轻气盛,皇上的负气霸道,让小姐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小姐以为只要一直称病不去,时间长了皇上便会忘记自己。

但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皇上竟然自己出宫潜入府上来看望小姐。

那天恰巧老爷夫人都出去赴邀喜宴去了。

我打开门,正准备端走小姐喝过的药碗,皇上就突然闯了进来。

他只穿了件普通的蓝布衣裳,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潜进府来的。

小姐还没来得及起身迎驾,就被皇上一把抱在怀里。

“朕好想你。”他将自己埋首于小姐秀发之中,深情地说着。

小姐惊恐至极,想要推开皇上,然而却被皇上抱得更紧。

“皇上,不要,放开民妾……”

皇上掠起小姐耳旁的一缕丝发,爱怜地细细吻着:“嫁给朕吧,当朕的妃子。你这几天不来,朕满脑子全是你的影子……你是朕第一次这样爱着的人呐……”

小姐在他的怀中如被惊撞到的小鹿,无力地颤抖着。

我上前劝阻道:“皇上,请放开小姐吧……”

皇上却一挥手把我推到地上,粗暴地喝到:“退下!”

我的额头撞到了地面,流出了血。

我挣扎着起身,继而又试图把小姐拉出来。

皇上恼怒,他暂时放开小姐,拉住我,一下子就把我推赶到门外。

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无论我怎样拍打哀呼,门都没有再打开。

“小姐,小姐!皇上请放了小姐……”我不停地拍着门求着。

屋里传来小姐微弱的哀求声,“皇上,求您,不要……”

约摸半个时辰,门被吱呀打开。

我看见整装出来的皇上,他看了我一眼,吩咐说:“好好照看你们小姐,明天朕会派人过来正式接小姐进宫。”

我冲进屋去,只见小姐把头埋在绣枕中哭泣不已,那凌乱的衣服中露出的半裸藕肩让人看得惊心不已……

第二天,太后的懿旨便早早下达到府上。

懿旨上说:南宫氏嫡三小姐质性柔顺,训彰礼教,誉表幽闲……特赐婚于淡大将军嫡长子,少尉淡允尚……

我几乎怀疑那内监是否宣读错了,不应该是皇上么?

老爷携府上众人庄重谢恩。

我鼓起勇气问:“斗胆问公公,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把小姐许配给淡少尉?”

奉事公公傲慢地回道:“是啊,难道你刚才没听清懿旨吗?”

我望向小姐,小姐依然一片茫然的样子。

我暗暗心焦,既然小姐早已失身于皇上,那怎么还能另嫁一夫呢?

皇上昨日明明口口声说要接小姐进宫,可是现在依然无讯……太后的懿旨却又万万不能违抗。

我只有自己宽慰自己,虽然小姐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淡大人也只能吃闷亏不敢声张的吧……

因为按照太后的懿旨三日后便要完婚,南宫府一时间忙乱无比。

后来才从宫中打听出来,原来是太后另一个亲生儿子临淄王偶然看见小姐后也念念不忘,于是便出现了两个亲兄弟同争一女人的闹剧。

说起临淄王,算是个苦命的亲王。

他是太后的长子,也就是大胤的嫡长子,本来该由他继承大统,但无奈临淄王自小体弱多病,长到三十还无育子嗣。于是出于沿脉皇统方面的考虑,便选了他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继位为皇帝。

太后一向对临淄王抱有愧疚之情,所以平素里格外地关照。

但是皇上这次要纳小姐为妃的意图却非比寻常之坚决,毕竟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的意愿太后也不能不顾忌。

太后左右为难,最终为了防止两兄弟反目成仇,竟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那么太后为什么偏偏要把小姐许配给已有一房正室的淡大人呢?

因为太后太了解自己的小儿子了,她为了防止皇上婚后对小姐念念不忘,特意将小姐嫁给了皇上最好的朋友。一方面朋友之妻不可戏会让皇上有所忌惮,另一方面小姐做为侧室,以后即使有宫宴也无法参加,这样就彻底断绝了她和皇上任何可能见面的机会,真可谓一箭双雕。

但是后来证明太后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了。

谁也想不到临淄王竟对小姐痴情如此,听说小姐另嫁他人,一时心郁害了病,不几个月后便一命呜呼了。

皇上也是陷入了痛苦之中,尤其是后来小姐过早的去世,让皇上对自己的亲身母亲也生出了许多不满。

所以太后总是口口声声说着小姐“离间了他们母子的感情”,并且把这样的一种怒气毫无道理地强加在小小姐身上,委实不公平。当然,那已经是后话了。

太后也自知让小姐当侧室确实委屈了她,所以特赐了许多的金银珠宝作嫁妆,还破格提拔了小姐的嫡亲兄长到宫中当行走。

毕竟是太后赐婚,对象又是高贵世家,不明就里的老爷也无话可说。

我做为小姐的陪嫁丫鬟一同和小姐入住大将军府。

就在小姐上轿那天,老爷还尚算镇定,大夫人却泪流满面,十分不舍。

出乎我的意料,小姐竟只是静静的,既不欣喜也无悲伤。

我原来还佩服小姐的坚强,后来才发现小姐之所以这样镇定是因为那时竟还不能完全了解结婚的意思。

锣鼓敲敲打打的把花轿送到大将军府。

淡大人亲自出来迎接新娘。

大人看着美丽新娘的眼神是深邃而复杂的,但更多的是喜悦。

大人长得挺拔魁梧,仪表堂堂,沉稳睿智,允文允武,的确是人中之龙,年轻有为。若不是已有了一房正室,和小姐倒是天作之合,男才女貌,令人艳羡的一对儿。

我们看见大人亲自抱小姐进洞房。

我们识趣地退下。

洞房里灭了烛火。

第二天我进去服侍的时候,发现大人已经离去。

只有小姐坐在书案前挥泪奋笔疾书着什么。

我好奇地上前一看,竟是些“女儿在这受了欺负,娘亲速速接女儿回去”之类的话。

我忍俊不禁,抢下小姐的书信这才没让小姐把这封笑死人的信寄出去。

我询问了一番,这才了解,原来昨夜小姐根本没有和大人圆房,小姐新婚第一夜竟把新郎赶在门外。

我问小姐怎么受欺负了?

小姐先是支支吾吾不想说,直到被我问急了,才掩着发烫的脸说,昨夜他和皇上一样,竟要脱掉她的衣服,这样非礼的事情……

无奈之中我只有一遍一遍地向小姐解释夫妻之间这样做是很正常也是必须的……

小姐先是拼命摇头不肯听我的解释,后来在第三日才在我半诱哄半威胁的话中与大人行了房。

最使我诧异的是第二日我竟在床上发现了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那日皇上难道没有?

后来我问小姐,小姐说皇上在最关键的时候停止了……然后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皇上说要先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但她那时什么也不懂,以为被脱光了衣服男女有了肌肤之亲便是失了身。

如果说以前我觉得皇上这样追求小姐不过是满足了他争奇猎艳的心理,那么现在我坚定地相信皇上竟是真爱过小姐的。

那个拥有一切平时只需等着女人主动送入怀抱的圣上,竟会为小姐考虑这么多,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一切阴差阳错,现在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小姐与大人行了夫妻之礼后,仿佛对他有一丝恼怒似的,着实躲了大人很长时间。

在他面前总是忐忑不安,和他一起用膳时总是不小心掉了竹筷或者打碎瓷碗然后偷偷瞄他的脸色;夜晚总是吃了晚饭就把门栓得死死的,任大人敲了几遍也不回应;就是在府上无意中遇见大人也立刻躲在我的后面不敢看他……

大人竟也出乎意料的好脾气,他也不逼迫小姐,但是每天都会带些新鲜的小玩意逗小姐开心。

他还特意在小姐的庭院前栽种了许多梨树,放了一架秋千给孩子气的小姐玩。

那天晚上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大人知道小姐素怕雷声,特意前去探问。

他敲了敲门,问道:“莯韵你睡了么?”

小姐窝在锦被中,害怕得睡不着,但是她也不开门,也不回话。

门外传来了大人的轻笑,“我知道你是没睡着的。”

突然一个闪电袭来,把屋子照得闪亮,随之伴着雷霆滚滚的大雷。

小姐害怕的呀了一声。

大人在门外着急,他又敲了敲门,小姐还是不理他,于是他直接靠坐在门外,对里屋说:“莯韵,我知道你很害怕。你不让我靠近你,我不会勉强你。我就坐在门外保护你好吗?”

小姐从被中抬起头,我可以从她苍白的脸色上看出她有多么害怕。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从床上爬起,光着白净小脚走到门口。

她还是没有开门,但是她却在门里对着大人坐下来。

一夜无语,他们仅一隔之门,小姐竟然首次在雷雨天安然入睡。

好长时间以后小姐才慢慢地不再排斥男女欢好之事,但是小姐对此事一直有些冷淡。

大人自从小姐嫁过来后,便很少去正室那了。

小姐过意不去,常常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把大人推到正房夫人那里。

可是即使这样,正房夫人依然对小姐产生了芥蒂,多有冷言冷语。

而大人每每被小姐拒之门外,神色黯然。

他曾很挫败地问我:“她到底喜欢什么呢,似乎什么也不能取悦于她……”然后他叹了口气,“她是个不懂爱的女人呐……”

也许小姐真的不懂什么是爱吧。

如果不是,那么这样两个优秀的男子为什么都不曾打动她哪怕是一点点的动心呢?

自从我服侍小姐起,便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从来不挑剔食物衣饰玩偶,被人欺负了好像也从来不恼,结了婚后大人是否到她的房里她仿佛也一点无所谓……

她就像一尊瓷娃娃,通体洁白无瑕,美丽得无与伦比,但却永远是淡淡的冷漠的,仿佛是没有心的一样。

可是这个瓷娃娃什么时候开始心动了呢?

那时大人已经继承了他父亲的官职,是大将军了。

正房夫人刚刚为将军大人生有一女,是将军大人的长女,将军大人爱不释手。

将军大人曾流盼出小姐能为他生儿育女的意思,可迟迟没有消息。

将军大人因为要去巡视驻军不得不离开一个月,临走时与小姐一夜缱绻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惊喜地发现,将军大人不在时小姐的眉宇间竟闪过一丝的落寞孤单。

她心不在焉,有时还不自觉地在一天之中问好几遍将军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她还总是念叨着不知道将军大人在军中饮食可好,睡眠可好。

我嬉笑她知道想念夫君了,小姐没有反驳却羞红了脸。

原来将军大人好几年的温柔和关爱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她不是不感动,不动心,只是羞于表达……

日子就在我们盼望着将军大人何时归来中逝去。

那天宫中来了一个公公送来了皇上给小姐的书信。

其实皇上自从小姐出阁后也常常偷遣使者送来书信,但都被小姐拒绝了。

可是这次的公公执意让我们收下书信,他说若是小姐不收他回去不好交差,说不定还会被毒打一顿……说得楚楚可怜,甚至还伏首痛哭流涕。

那公公说话实在很能打动人心,小姐素来心软,看那封信也不过是寻常的问候之语,就犹豫着收下了。

小姐收下之后,也没有把那封暗黄龙纹香纸信笺打开再看,只是随意地丢在哪里。

一个月后,将军大人兴冲冲地回来了,他第一个先到的当然是小姐的房里。

小姐为他端上了茶,她心里很高兴但是脸上依然淡淡的神色。

将军大人拉起她的手问她这些日子可曾想过他。

小姐却答非所问的说她这些日子靠针绣作画打发度日。

其实将军大人若是再仔细点便能看见小姐娇红的神色,但是他是个不细心的军士,只是以为小姐这句话代表她不曾想他,让他很是失望。

将军大人正和小姐说着话,就有大房的丫鬟过来说正夫人让他过去一趟有些正事要向他奏明。

将军大人不情愿地离开,但交待说晚上会再过来。

可是将军大人晚上也没过来,后来遣人一问得知将军已经在自己房里住下了。

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正常的话,若是有什么事不能过来应该会遣人告知的啊。

第二日,第三日……整整有近十天将军大人对小姐不闻不问。

我一直在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突然想起了皇上送来的那封信。

我忙着问小姐把那封信放哪了,小姐含混地说她自己根本没在意也忘记了。

我翻遍了整个屋子,还是没有发现那封信。

我暗叫不好,糟了,这封信十有八九被正夫人偷到交给了将军大人!

我将此事告诉小姐,小姐无所谓地说反正那封信也没什么,将军大人即使知道了应该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吧。

我暗自着急,傻小姐,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他们怎么会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联系呢……再说这事经过正房夫人的口还说不定渲染成怎样的呢。

但是这件事既然将军大人不提,我们也不好此地无银的硬生生去解释,只能等待适当的时机让将军大人放宽心了。

后来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一个月后,小姐竟然有了妊娠反应,也就是说小姐怀孕了!

将军大人这才过来一趟,眉宇间掩饰不住喜色,我万幸地想也许这个孩子能弥补他们之间不必要的隔膜吧。

小姐怀孕期间将军大人照料得无微不至,他们伉俪情深,那封信的阴影好像也随着这件天大的喜事而烟消云散。

可是小小姐却偏偏晚了近十天出生。

晚产的事本来不足为奇,也多有发生。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几天却是至关重要的。

十天以后……正巧推到将军大人不在府上的时候……

正房夫人趁此添油加醋,说隐约好似看见有男子出入小姐的房中。

将军大人狠狠地按住还在床上养月子的小姐娇折的手臂,问:“说!这个孩子是谁的?!”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小姐严厉过,小姐也不曾见过将军大人这样一副凶狠的脸,她吓坏了,她说不出话,只一味哭泣。

我上前劝说:“大人,小小姐当然是您的骨血……您怎么可以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啊……”

将军大人还是拿质疑的眼光盯着小姐,半晌,才冷冷地放开小姐的手臂。

小姐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

十几天后,小小姐可以睁开眼睛了。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小小姐的眼眸竟带有银色,对于这样异常的现象小姐万分忧虑不知是福是祸。

那时多流行婴儿出生时请先生来算命,我就劝小姐何不也找来一位算命先生预测凶吉。

小姐答应了。

我亲自去到卜馆请了那儿的先生,据说他算的命一向很准,而且只给达官贵人算命。

小姐隔着珠帘把小小姐的生辰八字向算命先生一说,算命先生低吟,继而提出能否看看小小姐有观相貌。

小姐请算命先生来到育房,小小姐那时正在摇篮里沉沉地睡着。

那先生上前一看,脸色大变,立刻诚惶诚恐地向睡梦中的小小姐恭敬地三磕头。

我和小姐面面相觑。

我拉起先生,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那先生在我们的百般询问下,只冒出了一句“贵不可言”便不再多语起身要走。

我强拉住他,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摇头不语,说既然已经贵不可言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逃也似的离开,连赏钱也没要。可是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迟疑地说出口:“小的有句中肯的话要对夫人讲。府上千金面相富贵且贵气逼人……这等平庶之地恐容不下她,夫人最好想办法把她送进宫中去……否则……”

他骤然停止。

我着急,喝问他:“你说话怎么总是半清不楚的?否则什么?”

他略有为难,可还是说出了口:“否则夫人和将军可能寿命有折,无法正寝……”

我和小姐震惊,这先生可是疯了?说出这样耸人听闻的话。

“夫人好自为之。在下告退。”说着那算命先生摇着头离开。

小姐就是在这天给小姐起名叫“奴兮”的。

她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并不奢望小小姐是否多富贵,她只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以后找个相当的人家安稳地过好自己的一生。

起这样的名字希望能杀杀她命中的贵气。

本来那算命先生的疯言疯语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没想到路过的将军大人听到了一切。

他对所听到的理解是,小小姐乃皇上龙种,贵不可言,皇家血脉不应该下住臣家,应当把小小姐速速送进宫中,和她的父皇团聚,否则龙颜大怒,会牵连到将军和夫人……

其实也不怪将军大人想偏,若不是皇帝的亲身女儿,何必非要送进宫中?

一向自信总有一天能收服小姐之心的将军大人从没想到自己竟受到了这种耻辱,他可以容忍小姐任性可以容忍小姐冷淡可以容忍她不喜欢和他欢爱,可是惟独容不下的是——背叛。

也许世上的任何男子都无法容忍他的女人对他的背叛,何况将军大人一向又是那样的春风得意,多少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可他偏偏载到了那个无心的小姐身上。

也许她的情夫只是个普通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和他决斗,像英雄那样把小姐抢回来征服她。

可是那人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苟且在一起。

怒火中烧。

如果将军大人知道小姐实际上是心仪他的,他也会相信小姐,也会对自己有几分自信;但是他不知道,他以为小姐自从新婚起对他冷淡是因为小姐早已心许风流倜傥的皇帝……

爱之愈深,恨之愈深。

将军大人无数次苦闷地问自己,自己已经对她已经那样的好……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她的心,为什么要背叛他。

刚开始只是冷淡。

可是皇上似乎对小姐的生产异常关心,宫中时不时有丰厚的赏赐送出来。

将军大人冷眼旁观。

那天难得将军大人去小姐房里,竟从小姐的枕下发现了明黄色龙纹镶玉腰带。

这样贴身的饰品让将军大人再也控制不住,他第一次失手打了小姐。

“贱人!”他这样骂小姐。

小姐拼命解释,说根本不知道这个是哪来的,可是将军大人已经不再相信小姐了。

证据确凿,有这样奢华东西的人除了皇上别无他人。

我怀疑是正房夫人所为,可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正房夫人如何获得这样宫中之物。这件事直到后来才被小小姐揭开谜底。

有了第一次接着就会有第二次。

轻则冷言冷语,重则毒打一顿。

他甚至还会揪起小姐的长发向地上磕去,次日,小姐的青丝一缕缕地凋落……

小姐常常是青肿着嘴角忍着浑身的疼痛给小姐哺乳。

将军大人对小小姐自然也不会好,看也不看一眼,甚至是小小姐平日的婴儿用度也缩减下来。

小姐却就是在那一刻真正长大的。

她学会了利用她最后仅存的威仪呵斥那些趋炎附势的奴才为小小姐争取食物衣物和汤药……

她忽然间变成了一位真正的母亲,竭尽心力地保护自己的小兽。

每次将军大人到她的屋里,她总是让我带着小小姐出去,她不愿意让小小姐看见他们的争吵,她不愿小小姐受到哪怕是一丝的伤害。

可是那天趁着我不注意时,小小姐自己先回来了。

她兴致勃勃地跨进门槛,欢快地喊着:“娘亲,快看看奴兮为你采的花儿!”

然后她看见将军撕扯着小姐的头发。

花儿坠落在地。

当我赶回时,一切已经晚了。小小姐睁大眼睛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一切。

小姐第一次发出那种凄厉的声音,“善善,带她走!求你……别让她看见……别让她看见啊……”

小小姐那一瞬间呆滞在那里。

将军大人对小姐的报复变本加厉。

他相继娶了三房四房,偏偏又把她们安排在小姐庭院附近。

每晚传来男女淫荡呻吟声让小姐的眼泪浸湿枕被……

将军大人变得经常酗酒,他常常带着一身醉气闯进小姐房里对小姐施虐。

将军大人最后一个宠爱的人是我。

他喝醉了酒,然后强暴了我。

一夜风流,他倒身昏昏欲睡。

我裸着身子在月光中哭泣。

我知道,他从未对我动过真情,不过是想借此报复小姐罢了……

我背叛了发誓效忠的小姐,我想割腕自杀,可是却被小姐发现了。

她拉着我的手枕在她的脸上,一滴滴清泪落下。

“善善,我不怨你,不是你的错。可是你不也喜欢大人吗……这样就好了……我去请大人给你个名份……”

我惊恐地望着小姐,一向迟钝的她何时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但是小姐不懂我真正的心意。

虽然将军大人是我仰慕的男子,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小姐才是至高无上的。

父母给了我生命,可是只有她才给了我尊严与亲情。

尽管将军大人后来又多有纠缠,可是我并不想充当他复仇的工具,何况那对象又是我最挚爱的小姐。

最后我甚至以死相逼,将军大人这才退却作罢。

那一夜是我终身痛苦的回忆,我不知道在这个并不爱我的男人身下承欢是何种感觉,我爱他,可他心中无我,而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忠于的小姐更加痛苦……

所以当小小姐问我为什么不为将军大人哭时,那一刻,我觉得小小姐真是残忍。

大房夫人对小姐的失宠甚是得意,没有了将军大人的庇护,她开始丧心病狂地报复发泄之前的怨恨。

明明小姐病得起不了床,她还训诫小姐每日到她房里请安。

病恹恹的小姐强撑着只是去得晚一些,她便破口大骂,叫小姐跪下。

然后她上前狠狠地踩上小姐伏在地上的纤手……

小姐病在床榻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小小姐可能凭着孩童特有的敏感,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娘亲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她总是粘着小姐,片刻也不敢离开小姐病榻前,她说她怕她一离开娘亲就会不翼而飞……她总是天真浪漫地叫着娘亲,可是却一口爹爹也叫不出来。

将军大人对她更是厌恶,说她是孽种。

其实若是将军大人能静下心来好好地看看小小姐,他会发现小小姐那英挺的鼻子和倔强的嘴角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他那时已经迷了心智,固执地认为小小姐不是他所出。

将军大人对重病中的小姐不闻不问,且不让府里请郎中为小姐诊治。

南宫府上要把小姐接回府去,可是将军大人死不放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君不放老爷夫人真真毫无办法。

最后还是宫里的皇上听闻了消息,心急如焚,忙派了宫中最好的太医张端大人医治。

可是无奈已经太晚了,小姐最终香殒魂断。

小姐临死前,皇上再也不顾一切地过来看望小姐。

他看着小姐消瘦苍白的脸庞,眼圈红了起来。

他拉起小姐纤柔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无限爱怜地摩挲着。

小姐最后的话是对皇上说的,她气若游丝,声细如蚊。

她临死前说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小姐看着皇上,虚弱地说:“皇上……我恨您……天下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皇上一震,那个至高无上的人终于抑制不住落下眼泪。

“韵韵,是朕对不起你……”

小姐闭了一下眼睛,又费力地睁开,“可是我依然要拜托您……我的女儿……她的生身父亲不喜欢她,我只能求您用那宽大的袖袍庇佑她……答应我……”

说完这话小姐的手掉落下来……让皇上好生照顾小小姐竟成了小姐的终身遗言。

皇上绝望地大声呼唤“韵韵”,可是小姐再也听不见了。

死时小姐的神情是平静的,仿佛她还在呼吸只是在沉睡,她的面孔依然是小时候那样年轻那样纯洁那样美丽绝伦……

小姐死时,庭外的梨花绝望地大片大片毫无节制地开放,仿佛要用尽一生的生命在此刻灿烂。

整个世界都是那种纷扬的纯白,摄人心魄。

七岁的小小姐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许是小姐死时那种强烈的白刺激到了小小姐,至此小小姐一生不穿白衣。

小姐死后,将军的灵魂仿佛也随小姐而去。

他更加少言寡语,他不再宠爱任何女人。

本来当初这一切就是让那个人看的,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一年后,将军主动请缨,平定回纥。

后来前线传来将军战死的消息。

有知情的将士回来说将军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迎战杀敌,他甚至没有穿着盔甲就拿着大刀冲进敌阵……将军大人的那一刻疯狂得简直就像……自杀……

但是最终那句“自杀”没有从那个将士的口中说出。

“自杀”这个词太过辱没那个能征善战英勇无比的令他们尊重的大将军,他们宁可相信他是光荣战死。

没有小姐没有大人的将军府无比荒凉,成天有数不尽的乌鸦到这儿来撕心扯肺地哀叫……正房夫人也每日躲在房中不出……原来她并不是这片庭院真正的女主人,小姐走了,也把一切都带走了。

之后小小姐被皇上接进宫,皇上对小小姐的宠爱无以复加。

小小姐在宫中生活得如鱼得水,我也终于懂得了那个算命先生所说的话的意义。

贵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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