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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斗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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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兮)

我半倚着矮几,看下面的舞姬们翩翩起舞。

这时绿吹走进来说:“小姐,安婕妤在外面求见呢。”

我只是看着舞蹈,挥了挥手,说:“不见。”

可是过了一会儿绿吹又进来说:“小姐,安婕妤带着小皇子跪在外面等着呢……”

我冷笑了一声,“她若真是疼惜儿子,当初又何必说出那些话来?她若想跪就让她跪着吧。”

绿吹领命而去,善善却总是心肠软,柔声劝道:“安婕妤平日里待小小姐是不错的,那日也不过一时失口说了错话,她现在知错了,小小姐不若就饶了她一次……”

我转过身去,对善善说:“善,你真的简单以为她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你可知道她所谓无意的一句话需要我花多少时间和气力去开解皇上心中的结吗?就冲这一句话,我就不能饶过她!可是我没有杀了她,我留了她一条命让她跪在了我的殿外,那么,这就是我对她最大的恩典了。”

善善一愣,继而跪下说:“奴婢多嘴僭越了。”

我起身,看着善善,说:“可是善,我永远不希望你拿刚才那样疏远的语气和我说话……即便我做错了什么,也不要拿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十二皇子大婚一个月后,被封为端豫王,并拥有了自己的一块儿封地,是离京城较近的中州。

对此殊贤妃十分感激,以为是我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可实际上便是十二皇子的半句好话我也是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的。

十二皇子过来辞行时,我看见了云奴,她黯然了好多。

为什么……十二皇子待你不好么。

我送了些东西给她,但是出乎意料地她却婉拒了。

我想了想没有再坚持,只是觉得那时她眼神中的倔强最像自己。

端豫王走了,突然觉得心里落了空,有些惘然若失。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善善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呈上来一个用白净帕子包裹着的物件。

我犹豫地接过去,心中隐约感到了什么,我的手微微颤抖着展开白帕,映入眼帘的是那尊唐朝仕女的瓷俑,即是熟悉而又陌生。

它已经被修补得很精细了,但是无论怎样,却再也掩饰不了以前破损过的痕迹。

我小心地摩挲着它,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抽出抽屉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到了以前的位置。

十一月时,皇上行幸南郊行宫,就只带着我一个妃子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善善自我幼时便一直服侍我,又是我最信任的侍女,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婷仪做事干净利落,手脚麻利,于是我也叫她随着我出行;如意负责为我照管衣物首饰;而太监本来我想叫吉祥跟着去,他的力气大些,可以做些繁重的杂活,但是镜明却自愿请行说:“小姐带上奴才去吧,万一遇到意外奴才也能在小姐身边出个主意。”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叫镜明代替吉祥去了。

我们在清晨出发,我交待绿吹说我走后雎鸠宫的大小事宜由她统管负责,并细细叮嘱她万一遇到事情可以向皎充媛和茗婕妤寻主意,玉昭容的身体最近变差要经常去探望等。

绿吹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都记下了。

我要走时她又突然跪在我脚下,很恭敬仔细地为我展平裙裾上的一点褶皱。

“小姐要保重身体啊,奴才们都惦念着您呢。”

我心中有所感动,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向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走玩玩花了五天时间到达行宫,这儿的气候比京都暖和,有山有泉,又不用与后宫妃嫔虚与委蛇,每日只是和皇上游山玩水,谈诗论画,倒也悠闲自在。

可是就在到达行宫第三天我与皇上欣赏当地杂技时,婷仪却忽然在一旁向我使着眼色。

我心下略略一惊,于是借着更衣的借口退了出来。

婷仪一脸的着急,说:“小姐,宫中密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说要见小姐,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知道雎鸠宫特意遣了密使过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脸上还是维持着镇定,喝道:“慌张什么!你去叫密使过来见我,问问清楚。”

婷仪一愣,却安定下来,转身去叫那密使。

密使进来就一下子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娘娘,雎鸠宫出大事了!太后她……”

我回去时依然不动声色坐在皇上身旁观看杂耍。

一曲终了,我鼓了鼓掌,说:“跳得好,赏。”

但是皇上依然察觉到了什么,问我:“爱妃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我趁机咳了咳,嘴上却说:“没什么。”

皇上一脸的关切,“看你身体不舒服的样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于是挥手遣散了下面的艺人。

我向皇上躬了躬身,歉意着说:“那么臣妾就早些告退了。”

我回到房间,善善婷仪她们急切地迎了上来,问:“小姐可向皇上请示回宫了?”

回宫……这样煞风景的话怎么可以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那么,就让该说这话的人说出来吧。

我脱下外衣,躺在榻上,盖好被子,吩咐说:“本宫身子不适,去请苗太医过来。”

不一会儿,苗太医被领了进来。

我咳了几下,隔着幕帐伸出手去,声音虚弱的说:“本宫突然感觉头昏脑胀,四肢无力,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苗太医诚惶诚恐地过去把脉,不一会儿他皱起眉来。

他这次把脉的时间尤其的长。

他终于放下了手,脸上为难的说:“依脉象看,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啊……”

我听了轻轻冷哼了一声,说:“苗太医是皇上平日的贴身太医,这次出行皇上把你带在身边,足可见皇上对你的信任。都说你医道高明,可是本宫明明身子不适,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非你只是个挂着好听名号的庸医?连本宫这样的小病你都诊不出来,你还怎么为皇上的龙体诊断?你若今天诊不出来,本宫就要上奏皇上,告你一个欺君之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苗太医听到“欺君之罪”一下子慌了神,跪倒在地,渐渐流出汗来,连连磕头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请娘娘赎罪啊!”

我盯着他半晌,语气放柔许多,接着说:“本宫也不是毒狠之人,非要将你置之死地。那好,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将病状再仔细和你说一次,你可要好好听、好好诊,嗯?”

苗太医连连叩头。

我露出笑容,指了指下面的椅子对婷仪说:“还不让苗太医坐下?否则怎么好好为本宫看病?”

苗太医只得谢恩小心翼翼地擦着边角坐了。

“本宫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浑身无力……”

苗太医连连点头,小声重复道:“娘娘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浑身无力……”

我继续说:“这病来得怪异。在宫中时本宫也从未得过什么病的,怎么到了这儿就……”说完又露出孱弱的样子。

苗太医能成为皇上贴身御医,自然非泛泛之辈,这时他终于开了窍,紧忙接道:“娘娘这是水土不服了……”

我露出恍然的样子,“经过太医的提醒,好像还真是这样子。”

然后我挑眉一问:“那么该如何治愈呢?”

苗太医低头寻思了一下,我知道他定是在心中暗暗揣测我的用意,良久他试探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娘娘在此地不服水土,只需返回故土,自然药到病除。”

我微微地笑了,“苗太医果然医道高明。好,一会儿皇上来了,我想你一定知道该怎么说了。”

皇上对我确是关心的,既要注意我的身体又要急着赶路,回来时只用了三天的行程。

我回到雎鸠宫时天刚蒙蒙亮,在早上薄薄的雾霭中,往日奢华精致的雎鸠宫显得有些萧条。庭院好似已经好多天没有打理了,显得破败凌乱。

我有些心惊,缓缓地迈开门槛向殿内走去。

殿内帷帐重重,黑暗阴森。这时殿角旁一点微暗的灯火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隐约能看见一名女子跪在那里双掌合十祈求着什么。

婷仪眼目明亮,叫道:“形单!”

那女子惊诧地回过头,然后浑身一震,满脸的不可置信,继而渐渐地流下泪来,她跑到我面前一下子跪下抱住了我的腿,哭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小姐……”

我看着有些心痛,想想我的宫人在外面一向趾高气扬,何曾如此落拓无助过。我想拉起她她却如抓到救命稻草抱住我的腿不放,只是呜呜的哭泣着。

我让自己镇定了些,问道:“形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形单哭着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到底什么事……只是那日太后突然来宫中坐了会儿,不知怎么突然说奴才们不懂礼发起怒来,下旨杖打每人四十大板……奴婢那时正巧奉小姐吩咐去给玉昭容送药才幸免于难,待奴婢回来时,吉祥绿吹他们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说完更加恸哭起来。

我急忙问:“那么现在吉祥他们呢?”

形单抹了抹眼泪说:“吉祥花溅泪正在房中养病,但是伤势严重,奴婢每日给他们煎药也不见好。绿吹姐姐,她,她当场就命毙了!”

我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我一把拉起形单,不可置信地问道:“绿吹她死了?!”

形单哽咽着说:“绿吹姐姐当场就死了,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葬……又怕尸体腐烂,就一直放在殿后的空地上……任雨雪浇盖……可怜的绿吹姐姐……”

我的心抽痛起来,强撑着说:“带……带我去看看她……”

绿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她的身体拿白布盖着,只露出苍白的脸来,神情安详。

我走近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

她的脸冷得像冰,没有丝毫的温度,面孔因为僵硬而扭曲,再也看不到她含笑盈盈的美丽样子了。

我倾下身去,慢慢地将头枕在她的身上。

后面的宫人低低叫了一声,“小姐……”

我无所谓地轻轻笑了,即便沾到污秽又算什么。

她的身体冷硬得像石头,绿吹真的死了……

美丽的绿吹,一直精心服侍着我的绿吹。

我想起我为了整垮姒修容而挨了我一巴掌的绿吹。

我想起了在炎炎夏日为我摇扇驱暑的绿吹。

我想起了在寒冬里总是时不时看看盆中有没有炭火的绿吹。

我想起了临行前跪着为我整理裙边上一点褶皱的绿吹。

那个人总是淡淡地笑着说:“小姐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的命都是小姐的啊。”

两行清泪流下。心中有无限的懊悔和悔恨,明明心中感动,却连谢谢两字都不曾和你说过。而现在,只能和你说,对不起。

可是,即便是对不起,你也是听不到了的……

后来我又去看了吉祥和花溅泪。

他们伤得很重,吉祥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而花溅泪则早是发了高烧昏迷不醒。

我情急之下呵斥形单:“你怎么也不去请太医瞧瞧?!”

而后我又忽然发现自己的问题问得愚蠢,宫里奴才们生了病是没有太医为他们诊治的,何况有太后压着,即便请太医们也不敢前来。

于是我只得苦笑起来,亲自为他们配药。

当我端着药放到吉祥嘴边时,他却是连喝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地说:“奴才怎么消受得起小姐亲自喂药……”

他又喘了一口气,“小姐,太后她要奴才们交待小姐的过错,想抓住小姐的把柄,陷害小姐……奴才们不说她就叫人杖打我们……”

他顿了顿,又艰难地继续说道:“可是奴才们依然没有说……小姐……奴才和绿吹和花溅泪都没有说……我们没有说小姐一点儿坏话……”

我感觉眼中开始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我使劲地点头,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吉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欣慰快乐的笑容,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渐渐变小:“待奴才病好了,一定还会尽心地服侍小姐……”

看着他闭上了的眼睛,自己的心仿佛也见不到光明,变得一片黑暗。

没容得寿安宫侍女通报,我就大步地闯进殿去。

太后仿佛早就预知我的到来一样,正坐在殿中半眯着眼睛喝茶。

我走到她面前,盯着她一会儿,然后敛去了平日里自己的所有傲气,慢慢地慢慢地弯膝跪在她面前……无比恭敬地将自己的头压得越来越低……

当我的额头碰触到大殿冰凉地面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太后那朗朗的得意的肆意的笑声。

她被人搀着缓缓起身,带着胜利的笑问道:“奴兮你可想到会有今天?”

我只跪着额头贴在地面一动也没有动。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我面前,突然就那样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我的身子就倾斜倒在地上。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恶狠起来,“贱人!和你母亲一样!”

我没有反抗……慢慢地起身,复又恢复刚刚跪着的姿势。

太后发出爽朗的笑声,讽刺道:“呦,瞧瞧你这可怜的小模样,真是惹人怜爱啊,平日是不是就是这样勾引皇上的?”

末了她又冷哼一声,“敢跟哀家斗?!哀家就让你尝尝后果!哀家看你回来身体也不好,就不要让皇帝上你房里去了吧?”

我跪着低低的回道:“是。”

我带着伤回到雎鸠宫,走到镜明跟前,抽出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是不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明明知道,还让他们去送死!”

镜明的脸顿时肿了一块儿,但是他跪下平静地回道:“奴才不知道,奴才只是有不好的预感而已,只是知道留守宫中凶多吉少而已。”

我听了更加愤怒,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告诉我,如果不离开雎鸠宫,那么绿吹吉祥就不会白白送死!”

镜明摇了摇头,语调平静着说:“怎么也要让太后出一口气才行。”

我听了一震,却再也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绿吹吉祥的死让太后出了一口气……也放松了太后对我的警惕。

也幸好镜明在我身边,否则他若留在宫中,面对严刑拷打,他真的能只字不提吗……

原来绿吹吉祥的命换来的不过是太后的一口气罢了。但却使我脱离了险境。但是绿吹吉祥他们真的就这样白白死了么……

良久我问:“太后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吧?”

镜明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却回答:“再过几个月就六十七了。”

我一字一字地说:“她已经很老了,而我已经等不及了。”

镜明急了,劝道:“小姐,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啊。柳婕妤那也快……”

我转头看向窗外枯老的树干,语气坚定地说:“我不会让她跨过六十七的,绝不。”

那也许是我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候吧。

每日去给太后请安,受着她或明或暗的刁难与讽刺。除却皎充媛茗婕妤,其他后宫妃嫔也生怕得罪太后而日渐疏远了。对皇上我也推说身子不适不敢再让他来我寝宫,只是皇上对我却有恩义,每夜不召后妃只是独眠,让我既是感激又是忧虑。

也许最对不起的就是绿吹和吉祥了吧。

他们因我而死,却不得厚葬,只因为怕太后起疑心我对她的不满,所以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按照宫中的规矩丢于乱坟岗。

我看着收尸的太监抬着绿吹和吉祥出去的那一刻,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不顾一切的阻止他们,无论后果是什么。

可是镜明看出了什么,走到我旁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僵直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们被抬出雎鸠宫,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感觉浑身被抽空了力气,于是再也支持不住坐在椅上,手颤着却是连茶杯都拿不稳了。

镜明疾走上前端稳了杯子,镇定地说:“小姐是办大事者。”

我那时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是麻木而疑惑地抬头看他,到底什么是成大事者?

花溅泪还在昏迷中,但是烧却慢慢地退了,让我生出了几丝希望。

那天我看到刚刚给花溅泪喂完药的如意,我叫她过来,问:“如意你恨我吗?”

如意有些吃惊,然后低眉地回道:“奴婢不敢。”

我盯着她认真地说:“不是敢不敢,我让你说真心话。我知道你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你哥哥因我而死,我却给不了他最后的保障。”

如意眼中有了泪花,跪拜说:“奴婢不恨小姐……奴婢的哥哥死得无怨无悔,奴婢又怎么能怨恨小姐呢……”

我起身从抽屉中拿出两枚元宝说:“绿吹的家人我已经安置好了,你就是吉祥的家人,所以这些银两你拿着吧。”

如意连连摆手,“奴婢怎么能要呢。哥哥他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不会让奴婢要的。”

后来她很固执的一直不肯收受,我叹了口气,“那么你到我身边服侍如何?”

如意以前都是负责管理衣物,而当贴身侍女不仅体面轻松,而且平日里的赏赐也多。

如意愣了一会儿,然后欣喜地叩头说:“谢小姐提拔。奴婢一定做牛做马好好伺候小姐。”

我微微点了点头,心想这也算是对吉祥一种愧疚的补偿吧。

雎鸠宫从此行事低调。

我忽然发现太后的权势是如此之大。

如果没有皇上在身边,那么太后随时的一句话都可以叫我死。

如果皇上行幸南郊没有带上我……每当想到此我就不寒而栗。

原来即便贵为帝贵妃,在这后宫之中我依然不能称心如意,依然要卑躬屈膝。

而我,是不擅长做这些的。短暂的容忍只是为了以后更加的扬眉吐气。

东西都要最好的,那么权势我也要最高的。

即便赌一把又怎么样。

有句话叫日久生变,谁敢担保太后在她临死之前能留我一命。那么还不如我先动手叫她措手不及罢。

于是暗暗准备周全,在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我终于请皇上来到我房中。

小别胜新婚自是一夜缱绻,然后我在皇上怀中暗暗落下泪来。

皇上见此诧异地问道:“爱妃你怎么了?”

我露出凄楚的表情,可怜地说:“君上明天不会来了吧?”

皇上抱紧了我,轻笑,“你不收留朕,朕还往哪里去。”

我往他怀中钻紧了些,伤感着说:“太后她老人家会责怪臣妾的……”

皇上的笑意敛去,叹了一口气说:“母后她确实对你有成见……不过是朕的过错啊。可是她毕竟是朕的母后,年岁也大了,你就先受受委屈宽容着吧。”

我也随之轻叹一声,说:“臣妾从来没有埋怨过太后。臣妾也想讨得太后欢心,只是苦无机会,每日去请安也总是因为人多眼杂而无法与太后好好畅谈……所以使太后误解臣妾至今……”

皇上沉吟了一声,“那不若明日朕叫母后到这雎鸠宫来,我们三人坐一起好好说说话。你再亲自做几样拿手好菜,母后一定喜欢……”

我听了高兴起来,说:“那臣妾一定好好表现,不让君上失望。”

第二天中午时皇上果然把太后请来了。

太后身着青墨色绣金凤长袍,脸上挂着淡漠与不屑,整个人显得极为沉重。

我依然很热情地上前请安,屈膝说:“太后万福,皇上金安。”

太后淡淡地应和了,然后被皇上搀着入了席。

我随之站在一旁侍候,吩咐宫人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

待菜式上全后,皇上对我说:“奴兮你也坐吧。”

我小心地看太后的脸色,太后瞥了我一眼,不冷不热地说:“皇上让你坐你就坐吧。”

我坐下,热情地为太后夹菜,皇上则在旁边一唱一和地解说着。

“母后,这酸菜鱼开胃健脾,鲜嫩爽口……保证合您的口味。奴兮做这道菜花了不少气力呢。”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动筷,反而回头看她侍立在旁的侍女。

侍女了然,走上前去,分两个小碟,将我为太后夹的食物拨出些,先掏出根银针试验,看到没有变色,然后自己又低头品尝起来。

她在试毒!

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宫中用膳试毒无可厚非,但是太后做得如此明显的确让人不好受。

皇上也有些尴尬,低声略带责备地唤了一声:“母后!”

那侍女向太后点了点头,太后这才夹了一小块儿吃了起来。

她吃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皇帝啊,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身边亲近之人……呦,这味道可真不怎么好吃……”

我挤出笑容,又为太后夹了一道菜,说:“太后若不喜欢那味道,不若尝尝这玉喂鱼翅吧。”

然后依然是先试毒,太后方才食用。

一场筵席,弄得尴尬不欢。

虽然我自信厨艺精湛,但是太后却多说食之无味,满满的一桌菜肴根本就没有动几筷。

皇上有些无奈地看向我,我的眼神中多有失落和忧伤,但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起来,我起身吩咐道:“婷仪,快把昨日柳婕妤送给我的点心拿过来。”

不一会儿婷仪就拿着一贴有封条的食盒进来了。

宫中对食物甚是禁忌谨慎,所以馈赠食物时都要贴上封条。这个食盒上面画有随风拂动的柳枝,下面印有柳婕妤之图章,太后想必也很熟悉了。

我将花瓣形点心摆于桌上,共有六个围成一圈,就像花儿绽放般。

太后见了冷哼一声,说:“怪不得哀家这些日子吃不到柳婕妤的酥点,敢情都贡奉到你这儿来了。”

我歉意地笑了一下,说:“臣妾不敢,太后说笑了。”说完夹了一个酥点递给太后。

太后是经常吃这个的,虽然对我满是戒备,却没有不给柳婕妤面子,但是她看了我一眼说:“你先吃一个。”

我一愣,皇上在旁解围说:“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兮是不喜甜食的……”

我摇了摇头说:“听说柳婕妤做的点心甜而不腻,她好心送过来,臣妾本来就是要尝一尝的,只是刚才感觉有些突然罢了。既然太后命臣妾先尝,那么臣妾就折福先消受了。”

我从容地吃了一个,吃完后赞道:“柳婕妤好手艺,香甜可口,难怪太后平时这样喜爱。臣妾以后还要向她多多学习。”

太后的脸色稍有缓和,她本来没吃什么饭食,所以酥点倒是一口气吃了三个。

我问皇上:“皇上,您也尝尝吧?”

皇上摆手说:“你做得菜很是好吃,朕已经吃不下那么多了。”

撤了桌之后,我又端了两杯清香飘逸的茶上来。

我解释说:“这茶叫四季百花茶。是取自性情温和互补之四季花瓣调合烫泡而成,可以起到助消化的作用,最适合饭后食用。”

茶上漂有几枚碎小的五彩花瓣,叫太后生出了几分好奇和喜爱,于是尝了一杯。

皇上喝完后打趣说:“你有这样的好东西却看到母后来才舍得给朕喝……”

我微红了脸解释说:“不是舍不得给皇上喝……只是本来就制得不多,再加上臣妾又要先尝试,泡了一点,就没剩下多少了……”

皇上敛去笑容严肃说:“试茶这样危险的事你以后就不要亲身尝试了,交给下人做就行了。否则伤了身体怎么好……”

我认真地回答:“臣妾的命是小,皇上和太后的贵体却不得半点损伤。所以需事必躬亲,才能让臣妾心安……”

皇上动容,太后也轻哼了一声,起身说:“你这句话说得真是一点不错。好了,哀家也知道了你的心意,以后安分守己,好好伺候皇上。”

我感激涕零地跪下,拜道:“臣妾谨记太后教诲。愿太后凤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是就在下午突然传来了太后暴病身亡的消息。

我匆忙赶到寿安宫时,殿内已经乱成一片。只见皇上声声唤着母后,无比悲痛的样子。

我悄然地立于一旁,默默流泪。

皇上悲伤了好长时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问跪在下面的一片太医:“说!母后是怎么死的?”

太医们浑身发抖,带着颤音回道:“太后猝死……”

皇上踹倒一个太医,怒道:“朕问你们太后为什么会死!中午明明还好好的!”

太医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皇上又问太后的贴身侍女。

那侍女吓得浑身发抖,马上回答:“太后自从雎鸠宫回来歇了会儿,就突然抓紧胸口说心脏不舒服,然后……然后就脸色发青,奴婢上去扶她,太后就倒在奴婢怀里渐渐没了气息……”

然后所有人都突然转过头来看我。

我脸上还挂着泪,怔怔地看着他们。

皇上也直直地看着我,神色复杂,然后渐渐地平静下来,说:“不可能是她。”

太医们却仿佛抓到一丝把柄似的,走过来问我:“敢问贵妃娘娘太后中午可是在雎鸠宫用的膳?”

我点了点头,回答说:“正是。”

众人哗然,太医们也神色凝重。

我接着说道:“不过你们莫要认为是我做了手脚,太后在雎鸠宫的一切吃食都是验过毒的。”我指着那贴身侍女说:“她依然安好,我又怎么可能害太后呢?”

太医们又有些断了线索的失落,但是其中一名太医不甘心地问那侍女道:“你真的所有食物都试吃了吗?”

那侍女慌忙点了点头,但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叫道:“除了那个酥点……”

太医们生出了希望,又盯住了我。

我平静着说:“可是那酥点我也是吃过的。”

皇上这时替我解释道:“贵妃确实是自己先尝一个母后才吃的。”

那太医沉吟半晌,问:“贵妃娘娘确定自己和太后吃的是一样的酥点?”

我点了点头说:“我们吃的都是从一个食盒拿出来的,只不过我吃了一个,太后吃了三个而已……”

那太医神情一变,严肃地问:“不知贵妃娘娘那酥点可还有剩余?”

我回答说:“中午还剩了两个,我本打算晚上吃的。”

于是太医仔细地检查了那剩余的两个酥点,最后的结论是:酥点里有毒!

皇上无法置信地问:“可是贵妃也吃了,她为什么都没事?”

太医回答道:“这种毒侵入心脏,吃一个也不过略有危害罢了,吃两个则胸闷气短,浑身不适,吃三个或更多则麻痹心脏……太后年事已高,想必是心脏承受不住才猝死身亡啊……”

众人听了都愣住了。

我也一脸的无可置信,喃喃地说:“可是……这酥点本来是柳婕妤要送给臣妾吃的啊……”

柳婕妤以谋逆杀人之罪被打入死牢,她的家人也一并牵连获罪。

听说她在牢狱中日日啼哭,大喊冤枉,更甚者诅咒我不得好死。

我听了也不过一笑了之,食物确实是她所做,封条也从来没有被人拆开过,证据确凿,又岂是她说几句冤枉就能叫人相信的?

她后来病好待我确实不错,我能理解她被人欺骗陷害的恨意。自己的一番心意最后反而变成为我利用的罪证……那种痛苦即便是咒了我“不得好死”也是无法疏解的吧。

我不是那样宽宏大量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会忌恨一辈子。

凭什么一句简单的道歉就可以把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即便亡羊补牢,也是晚的了。

我吩咐宫人道:“从此雎鸠宫上下一律着素衣,戒食荤腥。以酒水撒庭院,我要沐浴斋戒,为太后抄写佛经,祈求她登往极乐世界。”

宫人领命而去,镜明趁着人少时走过来对我说:“小姐可走了一步险棋啊。”

我褪去华丽的外袍,换上淡青的袍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镜明说:“假使太后让小姐多吃几块,又或者太后没动而是皇上吃了几块,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是一会儿他又发觉了什么,好奇地说:“那食盒确实是没人动过的,而柳婕妤豆蔻中的毒只是微量慢性,怎么可能使太后猝死呢?”

我微微笑了,反问道:“你当真以为是酥点毒害了太后?”

镜明诧异地问:“那么,小姐的意思是……”

“关键在于皇上吃没吃那酥点。若是皇上吃了,就不会有后面那道四季百花茶了。我只吃了酥点,皇上只喝了茶,而太后,”我冷哼一声,“她两样都吃了。”

我边低眉抄写佛经,边平静地解释:“柳婕妤所用豆蔻中有一种从蛇身上提取的毒液,遇油而浸,只是微量却可以渐渐使心脏衰弱。但是这种蛇却怕一种夏日的小白花,聪明的蟾蜍们都喜欢栖息在这种花丛间,蛇便不敢靠近。于是当地人叫它‘蟾蜍花’。而蟾蜍花和蛇的毒液混在一起,则是剧毒,却不会当时发作,只是毒液渐渐入侵,两三个时辰汇聚在心脏,人就会暴病身亡。”

“那么剩下的两块酥点则是后下的毒?”

我翻过一页佛经,看着上面一片的“善”字,不屑地低低笑了一声,“不剩则已,剩了就是柳婕妤的催命符。我就送太后一个人情,要柳婕妤到地下接着伺候她吧。”

镜明浑身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我微微地挑起了眉,“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慢慢毒死太后,若是查不出来更好,一旦查出死于非命,而柳婕妤是没有任何理由毒害太后的,说不定早晚要查到我们的头上;而现在,柳婕妤要毒害我天经地义,只不过太后倒霉得做了替死鬼罢了。但是,太后虽然不是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如何解开皇上心中的芥蒂,这,才是这一步棋中最险的地方。”

朱公公一脸的歉意,说:“娘娘,皇上已经歇下了。”

原来还不肯见我。

我不介意地笑了笑,说:“本宫只是担心圣上的龙体,只要听到圣上安康,本宫就很心满意足了。”

朱公公恭谨地回道:“娘娘对皇上的一片真心让人感动。”

我吩咐说:“本宫不能服侍圣上,你们这些贴身奴才要好生照料着。”

朱公公弯腰点头应命。

我趁机在他耳边低低地问:“让你做的事都弄好了?”

他不着痕迹地小声回答:“都按照娘娘的吩咐按剂量加在皇上的茶里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对着宫殿再次跪拜方才离开。

半个月以后我终于抄完了佛经,然后身着白色布衣,不施粉黛,披散头发,来到皇上的宫殿前。

我跪下恭敬一拜,朗朗着说:“臣妾沐浴斋戒,至今抄写完一本经卷,为太后祈祷。臣妾自知罪孽深重,现在已了无牵挂,应当遁入空门。只是离走前记挂君上,只记得君上曾说过喜爱臣妾的头发,现今剪断赠与君上,只当留个想念,也不枉臣妾与君上夫妻一场了……”

说完我流下泪来,伸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剪刀。

这时殿上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皇上一身白袍的站在那里,显得那样憔悴。

我看着他,眼泪流得更是汹涌,又是委屈又是留恋。

我把头发甩到一边,正要下剪,皇上奔过来,把我一下子抱在怀里。

我浑身轻颤,也抱住皇上,小声地哭泣道:“君上,臣妾的君上……你真的不要臣妾了么……”

皇上爱惜地抚着我的长发,“朕已经失去了母后,朕怎么能再失去你……如果那酥点都是你吃了的话,那么朕现在又该如何悲痛。而你留在了朕的身边,朕怎么能不珍惜,怎么能不珍惜……”

我默默地流泪,长长的指甲轻柔地划过皇上的背,我能感觉他微微的异样。

皇上将我拦腰抱起,向殿内走去。

四周的人惶恐地低下头去。

我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手中的剪刀,听它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咚的一声。

一切都结束了,我赢到了最后。

皇太后死后被谥为“昭慈仁皇后”。

柳婕妤被缢死,家人或处死或流放。

皇上无限感伤的和我说:“当初朕的父皇有偏爱的妃子,想废嫡立庶,是朕的母后联合朝中大臣上疏谏议,才使父皇打消了念头。朕不知道母后当初是如何隐忍,但是朕知道是母后帮助朕顺利登基……母后生前如此坚强好胜,没想到最后竟不能颐养天年,朕的心中有愧……”

我听说过那个瑜妃的事——生前宠冠后宫,死时却惨淡收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气势太过,终究树大招风。

然而我就要做那棵最高最大的树,高傲地俯视众生。前面已经是条不归路,我只有继续走下去。如何避免如瑜妃那样的命运,就要深深地扎根,不断地向上爬,根深蒂固到,让人再无法撼动。

这时朱公公进来禀道:“皇上,太后大丧的消息业已通知众皇子皇孙,他们都在赶往奔丧的路中。”

我在心中微微一动,依我现在的地位,将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到时又将是怎样的一番争斗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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