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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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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睬她的话,却走到她面前将她头上娇艳绽放的石榴花簪摘下狠狠地摔在地上,“贱妇,谁准你如此放肆叫本宫名讳!”

她震惊地看着我,眼泪随之簌簌而下。

我定定地看着她,想着以前的情分,一种被背叛的羞愤翻卷而来,我冷酷地说:“给你你不要,偏偏要与本宫抢……”

然后不顾重重的腰身,将那石榴花狠狠地碾在花屐之下,渐渐有艳红色的汁液流淌出来……

“背叛本宫的人……”我内心带有绝望,却无比清晰地说。

皇上轻抚我隆起的肚子,关切地问道:“爱妃感觉还好吗?它最近有没有淘气折磨你?”

我掩饰住心中的种种情感,微笑着回答:“有君上在它就很听话呢。”

皇上会心的一笑,“看来会是像爱妃一样漂亮乖巧的女儿呢。”

我心中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答说:“臣妾倒宁愿是儿子,以后也好和福儿做伴呢。”然后转身问颛福说:“福儿,以后有个皇弟和你一起骑马打猎好不好?”

已经十二岁的颛福最近又长高了不少,他懂事地点了点头,说:“儿臣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皇弟,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我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说:“福儿真是懂事。”

然后我又看向皇上,转移话题,轻笑着问:“君上,庄充媛好吗?您连着三天让她侍寝,可见宠爱非同一般呢。”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回答说:“她不似其他妃嫔般对朕阿谀奉承,倒叫朕有些心动。人也品格高尚,赋有情调,琴棋书画也擅长,真是个奇女子。”

我听了在心中冷笑,庄充媛你欲拒还迎的功夫倒是做得好啊。

皇上见我半天不说话,察觉到了什么,拉起我的手愧疚地问:“爱妃你不高兴了么?是庄充媛的事让你不悦了吗?”

我镇定了心神,拿袖袍轻掩朱唇,做出半是娇怜半是忍让的样子,轻声说道:“君上说哪儿的话,臣妾身子不行,有庄充媛代为服侍,臣妾甚感欣慰。”

皇上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说:“无论怎样,爱妃才是朕最珍视的人噢。”

男人如此多情善变,容易说如此的话,那么我的娘亲呢,在你心中的何种地方……

差点脱口而出,终是掩没在紧抿的薄唇之下。

皇上虽然如是说,但依然可见他对庄充媛的格外喜爱。

庄充媛承宠不到一个月就被破格提升为庄充容。

于是后宫众妃嫔又纷纷揣测,这位新宠是否伺机趁我怀有身孕期间抓牢皇上,欲与我一争上下。

原先风平浪静的后宫又开始暗潮涌动,后宫上下莫不小心翼翼,以期审时度势。

然而凤仪宫中一切如常,仿若我处之泰然,安心养胎,实际上暗中却不免心力交瘁。

我不怕斗,斗姒充仪,斗太后,斗昭娇,斗孝德妃,斗皇后……我早已习以为常;我也不是对皇上不甘心,既然对他无爱,我又何必叫他与我忠贞相守?只是想起以往与曾经口中的“静梳姐姐”非比寻常的情谊,一夜之间颠覆倒置,不由得一阵黯然落魄。

难道这世上真的就没有我奴兮可以依靠信赖之人?在我的生活中,有的永远只是虚情假意,暗中算计吗?

如若那样,那还,真是……可悲。

镜明问我:“小姐打算怎么处置庄充容?”

我捏起一枚青梅,神情麻木地说:“庄充容绝不是泛泛之辈,她恐怕不好对付。等我身子好了再说吧,我也看清楚了,反正这时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镜明笑了一声,低声说:“这倒不像是小姐平时的作风。”

我挑了挑眉,手顺便轻抚隆起的肚子,看着他问:“你是说我眼中容不得沙子?”

镜明沉默表示承认,我轻笑,语重心长地说:“这沙子纵然硌人,有时却不得不忍。又何况有了机会不知道抓紧一向不是宫中人的作为,我不是没想过如今这种情况,只是我没想到是她而已。”

“而,”我目露凶光,“我不允许自己没有预料的事情发生……发生了,就想要摧毁……”

“那么小姐今晚举行的赏月小飨是为了……”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耍了一些羞辱她的小手段,否则怎么缓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晚上庄充容竟然以身上晦气为名托病不席。

于是心中暗暗恼怒她侍宠而骄,遂见诸事皆不顺眼,惹得众妃嫔皆惶惶不安,小心翼翼。

宴会只进行到一半,我就突然站了起来,连旁边坐着的皇上都吓了一跳。

我努力平稳自己的怒气,对皇上露出妩媚的一个笑容,“君上,庄充容身子不适,臣妾甚是挂念,我们去看看她吧?”

皇上略略意外,因为他得到消息说今天庄充容有月信在身,本不打算去她那儿的。

但最后还是拗不过我,于是圣驾凤辇浩浩荡荡的摆向庄充容居住的月桂宫。

我在路上抬头望到高挂在天空中的明月,真是好圆好美,当时还想,如此美好月色,倒浪费了我没有心境欣赏。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因为我一时的任性妄为,三条人命就因我而丧。

就在越来越接近月桂宫时,我看见庄充容的贴身侍女小娥站在庭院门口四下张望,见到圣驾,一惊,拔腿就要往回跑。

我起了疑心,在远远的就喝道:“站住!”

那宫娥还要往里跑,我又再次冷喝说:“大胆宫婢,装作听不见吗?不想活命了?!”

这时那宫娥才停住了,转身给我跪下连连叩头说:“奴婢刚才真的没听见,皇后娘娘饶命。”

“你刚才急着往里面跑什么?”

那宫娥一惊,然后立刻回答说:“奴婢刚才见起风了,就回去想披件外衣……”

“换件袍子就那么急切吗?”

那宫娥嗫嚅着说:“奴婢真的是……”

我没有耐心听她的辩解,绕过她就要和皇上一起往殿里走。

那宫娥见阻拦不住,便要冲殿内大声禀道:“娘娘,皇上和……”

我一个眼神,菟丝就上去捂住那宫娥的嘴巴,使她发不声来。

我恶狠狠的对她说:“你要是敢再出声,小心你的命!”

于是我大步的向庄充容的屋殿走去,皇上也一脸惊疑的走在后面。

离屋子越来越近了,可见屋内映出的黄色烛光,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四下突然静的诡异。

屋里到底是什么呢?

我就站在门前,伸出手缓缓推开了门……

满室的烛光迎面而来,在这份恬静的温暖之中,我看见庄充容微闭双眼满足的躺在一男子怀中,那男子一只手搭在她的腹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温柔地吻着她。

我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却又一惊,有了不好的预感。回头时,看见的是皇上的一脸铁青。

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私通是大罪。

那男子是宫廷中最年轻的御医周仲道。我苦笑,原来是这样,静梳姐姐,你骗我骗得好惨。

皇上并没有以私通后妃的名义治周仲道的罪,因为他要顾全自己的颜面;但是他为周仲道冠上了更加讽刺的罪名——毒害庄充容未遂。

刑罚是五马分尸。

后宫的女人们被命令聚集到宫中的一片空旷之地,开始她们还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谈笑风生,说着好奇的话。

可是当那清秀儒雅的、受到后妃们好评的、为人正直的周御医的头颅和四肢被分别捆绑在五车之上高高驾起时,她们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皇上威严的扫视四周,终于冷冷地开了口:“行刑。”

那一瞬间马儿嘶吼,然后是女子们惊恐的尖声惊叫声。

善善连忙将手挡在我面前,声音急切而哽咽,“小小姐,别看……别看……”

然而我依然透过她手的缝隙瞄到了什么,我看见人的身体就那样生生的被撕裂开来,鲜血四溅,仿佛就要喷溅到我的脸上。

我睁大了眼睛,就木在了那里,呆呆的。

告诫自己不要看,不要看,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然后听见旁边有侍女惊呼:“庄充容娘娘!”

我僵直地转过头看她,她脸色惨白,已经瘫软在地上。

我正要迈开步子,却被惠修仪从后面不着痕迹的死死拉住,她低声告诫我说:“娘娘,别去!别去……她是您不相干的人,和您没有一点关系,不要受到牵连……”

庄充容被了架下去,皇上也沉着脸挥袖而去,我愣愣地看着,脑中全是浑沌,无法思考。

然后我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去,吐得一塌糊涂。

庄充容已经气息奄奄了。我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她被惊醒了,转头一脸苍白的看着我。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终于她开了口,小声而无限凄楚地唤了一声:“奴兮,好妹妹……”

眼泪簌簌而下,事到如今,静梳姐姐,你还当我是你的妹妹吗?

我上前急急地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如此瘦削而冰凉,我不停的道歉:“姐姐,静梳姐姐……我,我对不起你……”

她舒了一口气,虚弱地说:“奴兮,我要死了……”

我连连摇头,“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她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缓缓地说:“他已经不在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况且皇上也决不会饶了我的。”

我一愣,说不出话来。

“奴兮,对不起,我骗了你。以前的孱弱,落寞的神情,玲珑想毒害我的事……都是我故意做给你看的……可是,”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肚子,“我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就暗定了终身,没想到我后来被选进宫中作了妃子。我并不是想要争宠,但是我怀孕了,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我只是想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我的心更痛了,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长干行》。

我哽咽着说:“静梳姐姐,你为什么刚开始不告诉我呢,我若是知道,我不会,我一定不会……”然而已经追悔莫及。

她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轻微,“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不想拖累你……你也知道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看向我,拉住我的手紧了些,“奴兮,我的好妹妹,我一直很喜欢你,引你为知己……可是我却因你而死,我好不甘啊,我的孩子,他还没有出世,就要随我去死了……”

我心中满是伤痛,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静梳姐姐,我去求皇上,我不会让你和你的孩子死,静梳姐姐……”

她却没有回答我,眼睛怔怔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奴兮,他来接我来了,来接我们母子了,呵……”

她的神志渐渐的涣散,嘴中却开始轻轻吟唱:“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握住我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摔在床上,我的心也随之沉沉的下落,发出重重的声响。

庄充容的惨死成为了我一生的愧疚。也许是我的飞扬跋扈害了她。

我曾可怜自己没有信任的人,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别人。

骤然间少了昔日的盛气凌人,于是将后宫诸事交由殊贤妃打理,自己则居于凤仪宫安心养胎,每日只是教习颛福读书,或者与宫中有学识的命妇谈诗论画,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只是有一日宴请众妃品饮新贡的巴山雀舌,一才人失手将手中的羊脂白玉盏打碎,顿时大惊失色跪下连连叩头求饶。

若是在平时我也许要发怒,但那天我只是淡然地吩咐菟丝再给她换上一杯,并没有深究。

不想的是那才人却从此每日提心吊胆,惊恐不已,最终竟因畏惧而上吊自杀了。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底浮上浓浓的可悲,却又忍不住狂笑起来,我是何人?这后宫上下到底把我奴兮当成什么人?!

(十二皇子)

奴兮就要被封为皇后了。

身边的心腹臣子莫不痛心疾首,大感惋惜。

只听有人忍不住砸桌气愤地说道:“真想不到让那小女子得了逞!”

又有人无奈的说道:“无论资历还是声望贤妃娘娘皆是上乘之选,本来晋为皇后也是十拿九稳的事,那时咱们的亲王就理所当然成为皇太子……”然后他摇了摇头,满是惋惜的语气,“没想到最后反而是那不足二十岁的贵妃娘娘捷足先登,唉!”

“看来咱们当初确实小看了她,以为她无权无势,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一人沉思的说道。

另有人不屑地接道:“嗨!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无非是仗着自己年轻美貌,也不知道在龙床之上是怎么魅惑皇上的,男人又最听不得枕边风……”

我疲累地靠在雕金游龙的躺椅上,闭上了眼睛,沉声说:“你们退下吧,让本王一个人静一静。”

他们面面相觑,静默了一会儿,才纷纷告辞离去。

四周安静下来。

只是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起奴兮那一张含娇含笑的脸,仿佛在嗔怪着你,却又无限娇媚地冲你盈盈而笑。

回想起小时候的点滴,那欢笑着的奴兮,哭泣着的奴兮,恼怒着的奴兮,坚毅着的奴兮……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我想起了小时候你总是在前面跑着,掩嘴咯咯地笑着,我在后面追着你,心中却感到无比的欣喜。

可是现在感觉却离你越来越远。我才发现这十几年来竟一直看不懂你。

奴兮,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后来在秋天传来了她怀孕的消息。

紧接着她的骄纵她的残忍被传得沸沸扬扬。

每日的驿道上都有士兵马不停蹄快马加鞭的赶路,只是为了能让她吃到千里之外的新鲜青梅,在中途累死的士兵不在少数。

上面还传来了命令,若是出了差池,不仅负责运输的士兵要被砍头,就连当地的官员都要受到重重的责罚,一时间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我则在封地的驿站上命人准备了好酒和丰富的食物提供给路过的士兵们,只是为了少死几条人命,少些人对她怨恨。

渐渐的与一些士兵交好起来,看着一箱青翠欲滴的梅子,忍不住拈下一枚放入口中,却顿时酸得牙都要倒掉了。

于是便联想着她在吃这些梅子时一副微微蹙眉的可爱模样,不禁地笑了。

继而我又叹了一口气,自己真是又愚蠢又可笑。

可是想想,竟爱吃这样的玩意,奴兮,奴兮,这样极致的女人恐怕世上再无有第二个了吧。

她怀孕八个月时父皇为她举办了隆重的祈安法事,又召集众亲王进京参加安胎福宴,更是千古少有。

世人纷纷暗中议论,“这等的宠爱真是世间少有……唐朝就有因为宠爱杨贵妃而亡国的例子,真是可怕啊……”

当她姗姗来迟出现在朦胧的薄纱帷幕之后,我的心抑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隐约看到她隆起的腰身,不臃肿,反而更增显雍容华贵。

父皇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随着她入座,阵阵的幽香飘然而至。

整个宴会上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在上面静静地看着歌舞,间或转身与父皇轻笑低语几句。

后来不知道他们又谈了什么,却听见她在上面说:“我,将为皇上生出太子。”

声音虽然小小,却坚定得足以让下面所有人听见。

言惊四座。

大家都了然,这句话是玩笑又是试探。

父皇先是惊讶,然后不置可否的没有说话,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否认。

我抬头吃惊地看着她,心想奴兮你何以说出如此猖狂而肯定的话来?

竟张扬如斯,霸道如斯,这就是奴兮啊。

(奴兮)

怀胎十月,我终于诞下了婴孩。

虽然我的身子骨还稚嫩,而且是头胎,但生产却出奇的顺利。

我醒来时,就见接生婆喜滋滋的将孩子抱给我,连忙说:“恭喜皇后娘娘,是位小皇子呢。”

我看着被金黄龙纹襁褓裹着的婴儿,一怔,却迟迟不敢接入怀中。

屋里上下有些愣,还是善善反应过来,笑着对我说:“小小姐,这是您的儿子呢。”

儿子……我的儿子……这句话提醒了我,我终于伸出手犹豫地将他抱入怀中。

顿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却是满满的惊讶夹杂着欣喜。

他的皮肤就如我自己的那样令人熟悉,他的身上流淌着的是我的血液啊……原来我不是不喜欢小孩子,我只爱我的孩子。

可是心里明明那样喜欢,口上却说:“丑死了,像小猴子似的……”

屋里的人都笑了,奶娘接过话说:“皇后娘娘,刚出生的婴儿都是那样的呢,等过一个多月白胖起来就好看了……”

这时那孩子可能醒了过来,呜咽的像小猫般叫着,虽然睁不开眼睛却知道往我胸口上凑。

我心下了然,他可能是饿了,于是要掀开衣口喂他,却不想奶娘在旁边惊呼了一声:“皇后娘娘!”

我诧异地抬头看她,她走到我面前抱起我的孩子,急促地解释道:“自古以来宫中没有生母喂养的先例,皇后娘娘若是哺乳,将来可能会影响了形体……”

我一愣,最后还是迟疑地松开了手。

我看着奶娘露出丰满白净的乳房喂养着皇儿,看他吃的贪婪的样子,心中不禁对奶娘有些微的羡慕。

这时善善在一旁提醒说:“小小姐,皇上一直等在外面着急呢。虽然刚刚已经通报小小姐喜得龙子,却并未让皇上看过呢。”

我这才想起皇上是不能随便进入产房秽地的,于是自己也略加整理一番,并吩咐宫人:“快把屋子收拾一下。”

待收拾妥当了,方才着人请皇上进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上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率先来到我床前,眼中满是关切,略有力道地拉住我的手说:“爱妃你辛苦了。”

我微微一笑,然后看向奶娘,说:“奶娘,快把孩子抱给皇上看看。”

奶娘将皇儿抱到皇上面前,皇上略有拙笨的接了过去,细细打量孩子的眉眼,然后叹道:“真想不到朕还能老年得子,朕很高兴……”

我听着皇上赞叹和欢喜的语气,却又不能不注意到皇上眉宇间的一丝忧虑。

皇上身边的老姑姑笑着说道:“圣上真的很喜欢小皇子呢……除了首次得子外,也不见得抱过哪个皇子……小皇子能得龙拂,日后必然洪福齐天。”

我笑了笑,向她致意说:“托姑姑吉言了。”然后转头问皇上:“君上,为我们的皇儿起个名字吧。”

皇上一愣,然后有些尴尬,说:“朕本是想好的,不过看我皇儿如此福相,那些名字反而俗气了,容朕再想想,起个好名字如何?”

我心中冷笑,心道皇上恐怕只是想到了帝姬的名字了吧?

但是我表面还是不动声色,“那么就等皇儿满月时再起吧,也隆重些。”

皇上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又逗弄怀中的小皇子好一会儿,欢欢笑笑的,倒真可见几分喜爱。

我在月内的时候只是呆在室内,不能出去也不便见客,于是连后宫妃嫔每日的拜安也减免了。

那时正是炎夏,我穿着厚实的坐褥装,浑身燥热难耐,便吩咐如意说:“快把窗子打开。”

如意很听话的过去打开窗子,我这才感觉清凉舒畅了些。

不一会儿善善端着燕窝粥进来了,看到打开的窗户一惊,快步走到窗下复又伸手将它关得严严实实,放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小小姐,月内怎可见风啊。”继而又一脸严肃的指责如意说:“你是怎么服侍小小姐的?怎么放任窗户开着?”

我那是第一次看到随和的善善发脾气,心中有些感动,她是关心我,但看着如意一脸的委屈,解释说:“善,是我刚刚叫如意开窗的……她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哪懂什么。”

善善回头看我,又紧张起来,将燕窝粥放在床边的红木小桌上,夺过我手中的书卷,又是责备说:“小小姐,您就躺好休息,累着眼睛以后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然后她又把燕窝粥端给我,我吃得都有些腻了,苦着脸看着善善说:“刚刚不是才喝了苗太医开的补汤吗?怎么这一会儿又要吃了?”

善善一脸认真地回道:“那个是补血益气的,这个是滋养身体的。小小姐,月内可要好好调养身体,马虎不得啊。”

于是在善善的严格看管下,我大多只能闲躺在床上,而每日奶娘抱着皇儿来见我时就成了我最大的慰藉和快乐。

总是喜欢将他抱在怀中,怎么看都看不够。虽然他还睁不眼睛也不会说话,但是我依然喜欢贴着他的小脸蛋,蹭蹭他的小鼻子,不知疲倦地和他咿呀咿呀……直到奶娘不停的催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他回去。

这样的感情,我从未体验过,那样的奇怪,却又那样的欣喜满足。

奶娘姓曹,是善善介绍过来的。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却已经生育过三个孩子了,很是通懂婴孩的照料;她容颜清秀,皮肤白净,身材匀称,家世也好,祖祖辈辈都很正派;她性情也很安分老实,体贴细致;再加上她以前就在宫中与善善交好,所以她服侍皇儿颇尽心尽力,让我很是放心。

曹奶娘的奶水很足,我看着她很娴熟抱起皇儿哺乳,边踱步边轻声哄唱,皇儿也吃得津津有味,十分受用的样子。

我待她喂好皇儿哄他睡着后,感激地说:“奶娘真是辛苦你了。为了保证奶水丰沛有营养,你每日只能吃清蒸猪蹄和白水鸡蛋,本宫也知道不加佐料很难下咽,但是为了皇儿你就先委屈一段时间……等皇儿断了奶,你的饮食就不用那么严格了。”

奶娘笑着回答说:“皇后娘娘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小皇子尊贵无比,奴婢能服侍他实在是莫大的福气……”

这时颛福走了进来,这孩子几日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他首先走到我床前,向我躬身一拜,真诚地问:“母后长乐凤仪,最近母后的身子还安稳吗?”

我看着他懂礼的样子很是欢喜,拉着他对宫人表扬说:“瞧瞧,福儿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然后转头问他,“是刚刚下了学回来吗?”

颛福点了点头,回答道:“今天程师父开始教儿臣读《资政通鉴》了。”

然后他注意到了小皇子,很是欣喜和好奇,蹦跶到奶娘面前,伸出手臂仰头对奶娘说:“奶娘,让我也抱抱小皇弟。”

奶娘面露难色,回道:“十四皇子,您还小,手不稳小心摔着小皇子……”

颛福低下头有些失落,我微微地笑了,吩咐说:“就让福儿抱抱吧。”

奶娘这才将皇儿递到颛福怀中,只见颛福身子僵僵的,极小心地走到我床边,审视皇儿好半天,然后好奇地问:“母后,小皇弟怎么总是睡觉啊?儿臣和他说话也不理我。”

他的话使屋里的人都笑了,我也笑呵呵地说:“他还不会说话呢。”然后渐渐的敛去笑意,若有所思的担忧说:“你的小皇弟还很弱小……”

坐足了月子,我终于可以褪去厚重的孕装,换上了合身轻透的夏凉纱裙。

我选了一件水红色百鸟朝凤衣,衣边尽是滚有金线的牡丹花纹,显得庄重而华贵;发髻被高高挽起,梳理得一丝不乱,并插以金凤步摇、珠钗、花簪等发饰,更显珠光宝气;善善将精心调和好的胭脂在我脸上晕染开来,并在太阳穴处抹了一笔如弦月的“斜红”,则于庄重之中增添了几分妩媚;最后我起身,菟丝拿着镂金小香炉在我上下缭绕了一番,顿时香气宜人。

我审视铜镜中的自己,因为月内保养得当,我的腰身恢复了原先的纤细袅袅,姿态亭亭玉立;又因为没有哺育,胸乳饱满挺立,丝毫没有下垂之状……一切都光彩依旧。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周围也传来了宫人的赞叹声:“娘娘生了皇子后非但没坏了腰身,反而更增风华了呢……”

我心情很好,于是笑着说:“也都亏了你们精心照料,待小皇子行完满月礼后,都重重有赏。”

这天正是皇儿弥月之日,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亲王帝姬、后宫妃嫔、大小官员等都奉上了厚礼,共祝皇儿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我抱着皇儿坐于上座,听着下面恭敬的祝福,心中默默对皇儿说:我的皇儿,你听到下面对你的祝福了吗?你将是这大胤国最尊贵的皇子,母后一定会为你争到你应得到的……

待行完大礼后,我在上面看了一眼右宰相,他了然,起身出列对皇上奏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贵子。值此小皇子满月喜庆之日,老臣恳请皇上正式册立小皇子为太子,以正血统,巩固大胤根基……”

他说完后,下面接着跪倒了一片,齐声请愿道:“臣等奏请皇上立嫡子为太子……”

皇上那时的震惊是无法言语的。

他一定想不到当初还被群臣反对的我现在竟已经在朝中形成了自己的势力与心腹。

我就抱着皇儿直直的盯着皇上,轻声说:“皇上,您在犹豫什么呢?”然后我一字一字地提醒他说:“皇上,他是您唯一的嫡子。”

是的,自古立嫡不立庶,他是你唯一的嫡子,你别无选择。

群臣又再次叩头说:“请皇上遵照祖制,立嫡皇子为太子。”

皇上脸色有些苍白,回头看着我,我微微笑着,目光柔和的回视着他。

他那时神色如此复杂,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带着诸多的无奈,沉声说:“立皇后之子颛承为太子……”

我抱着皇儿站起来,庄重的站到皇上的身边,高傲的俯视着,下面是一阵气壮山河的山呼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子,你听到了吗?你的名字叫颛承,承天运,你将拥有这万里河山。

一个多月后承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看得我的心就如汩汩流过小溪般清透,让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亲吻他的眸子。他温软胖胖的小手搭在了我的脸上,有些潮湿却带有淡淡的奶香。

我看着他,为人父母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漂亮呢。

待他稍大些时我抱着他在凤仪宫附近散步,指给他看路上的宫殿宇室,花草树木,鱼鸟飞禽,还絮絮的和他讲着一些道理。

他可能还听不懂我说的话,却知道随着我的指向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真是叫我又怜又爱。

一路上欢欢笑笑的,却在快走到媚夏媛时看见了一身淡青色衣袍的十二皇子。

我抱着承儿,脸发起烫来,有些尴尬。

他只是微微地笑了,走近我身边,试着伸手将承儿抱入怀里。

我看着他在一旁低头逗弄着承儿,突然地问:“你,是不是恨他?”

因为我的儿子抢夺了本来可能属于他的皇位。

他怔了一下,抬头看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又把承儿放回到我怀中,他从袖袍中掏出什么放在承儿的怀中,说:“给孩子的见面礼。”

我定眼一看,原来是一把纯银做成的长命锁,上面錾刻着蝙蝠、金鱼和莲花的吉祥图案,中间写有“长命百岁”的字样,底部衔有四颗银色铃铛,做工精细漂亮,可推见其价值不菲。

我拿出长命锁,低着头递还给他嗫嚅着说:“以后你也会有孩子的,你还是留给他吧……”

他没有接过去,只是有些自嘲的地说:“我是有恨的……可是该恨你还是你的儿子?我当初那样努力想要争取皇位又是为了谁……”

我为他的话怔忡在原地,再次抬头看他时,看到的却是他那离去的身影,在众花鲜艳的色彩中,他那一袭青色显得异常的落寞孤寂。

因为我知道历史上总不乏年幼太子被毒害的例子,又有前嫡子的前车之鉴,所以我对承儿的安全看护慎之又慎,安排在他身边的人莫不是凤仪宫亲近之人,食物衣饰都要经过严密的检验,说是做到滴水不漏也毫不为过。

皇上自从定承儿为太子后,倒也一心一意地宠起他来,每日稍有闲暇就来看望他,他总是抱着承儿感叹地对他说:“儿子你要快些长大啊……”

我知道皇上心中所想,可每次也只假装听不懂而默然不语罢了。

守着承儿成长的日子总是时时夹杂着惊喜,他开始变得白白胖胖的,沉得我只是多抱些时候就手臂酸疼起来,那种疼痛却偏偏欢喜的让我不舍得放手。

四个多月时,承儿第一次会笑了。那天皇上因为政事烦忧面色不欢,承儿在我怀中却伸手不经意扯皇上的胡子,然后自得自乐地露出了生平的第一个笑容,叫皇上又惊又喜,怒气顿时一扫而光。

我不厌其烦地教他说话,他咿咿呀呀的却总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倒叫我在一旁着急,惹得奶娘在一旁笑劝说:“小孩子要过了十个月才会说话呢”。这让我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却看见承儿一张无辜欢笑着的脸,又忍不住抱起他在他脸上亲上又亲。

八个月时他就开始想要爬了,耐不住让人抱了,总是想要挣脱出来。把他放在松软的地毯上,只见他腹部贴着地毯,如小虫子蠕动着,却不能前进,只是后退着,叫一屋子的人看得忍俊不禁。他许是察觉到了我们在笑他,又或者自己也觉得无趣,突然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看着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于是拿着玩偶在他前面招唤引诱他,他才复又打起精神尝试着爬起来,过了十几天后终于可以满屋子乱窜了,可却淘气得很,捡到什么东西都想要往嘴里放,倒叫人整天担忧。

颛福每天下了学就会到凤仪宫来,很耐心的陪承儿玩着,常常逗得承儿一惊一笑的。承儿也十分亲近颛福,有时我正忙着处理后宫事务承儿却非要缠着我,颛福就常常出来解围,承儿也乐意跟他,倒不麻烦我了,善善她们经常夸赞说:“这一对兄弟感情可真好。”

我看着在一旁玩耍着的两兄弟,心仿如平静的湖水一般,那样平和却又充实,我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吧。

真希望可以永远永远这样下去。

但是没想到上天却吝啬给我最后一点幸福。

承儿已经快满一周岁了,却还没有长牙,让人暗暗发急。奶娘宽慰我说:“皇后娘娘您也不要着急,听说有的小孩子一岁多才开始长牙……奴婢家的狗儿就是这样呢……”这才让我稍稍心安。

后来承儿又全身出了红疹,常常出汗,又是叫人一阵慌乱,不过当时却并未察觉到什么,只以为是因为夏日天气酷热孩童身体不适的原因,于是吩咐奶娘随时注意保持清爽,太医们也开了微量清火的方子。

然而承儿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了。他可能自己也觉得不舒服,时常啼哭,搅得凤仪宫上下不安。

我虽懂药理,却也诊不出承儿得了什么病,太医们就更是一筹莫展了。又加之我对照料婴儿毫无经验,不免惊慌失措,每日只能守在承儿的小床前照看他,却束手无策。

宫人们劝说道:“娘娘,夜已经很深了,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我抱着啼哭的承儿来回走动哄着,疲累不堪,却还是摇了摇头。

善善担忧地看着我说:“小小姐,这有奴婢和奶娘照看着呢。小小姐您白天还要处理后宫事宜,又这样守护小太子,身体早晚要吃不消的……”

听了这话不知怎么,我流下泪来,又马上伸手拭干,却掩饰不住浓浓的哭腔,“我不知道……养个孩子这么难……”

然后贴住承儿的脸蛋,喃喃对他说:“承儿,别哭了,娘求你别哭了……啊……娘心要碎了……”

奶娘走过来,温和安慰我道:“皇后娘娘您也不要丧气,小孩子成长总难免折腾一番的,太子还不会说话,一难受就只能用哭声来表达……”

善善也故作轻松地安慰说:“是啊,小小姐您小时候晚上也经常哭闹着不睡觉,害得呀,小姐也跟着好几天晚上没睡着……”

我抬头看善善,只想从她的话中寻求一丝安心和慰藉,“是吗?小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的吗?”

善善点了点头。

我的无助感这时才稍稍减轻了些,又在宫人几番劝导下方才不舍离去。

我是不能倒下的,后宫的事要面面俱到,朝廷之事又一点不能掉以轻心。

婷仪来信说南赢王正密谋联合几位亲王及对我不服的大臣上奏,以承儿年幼不知品性为由要废除他的太子之位。

婷仪每次会定时的寄信给我,使我能随时准确的知道南赢王的一举一动。

听说她越来越受到南赢王的宠爱,我想她心中一定很矛盾痛苦吧。

当初承儿之所以能顺利被立为太子也得缘于我奏请得突然,众亲王尚措手不及,现在他们回到封地自然要暗中筹划一番。

我正和右宰相神色沉重地商量着,如意却进来禀告说奶娘抱着承儿来了。

我心中一惊,是承儿出了什么事吗?于是叫右宰相退下明日再议,连忙请奶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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