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病房区的走廊,静寂而空旷。翡翠听得到自己脚步声的回响,一步一步的踢踏声,在这更深漏静的走廊里越发显得突兀,可是走廊这么长,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医院的护士都与她熟了,老远看到她,便笑起来,小声说道:“易小姐,都这么晚了,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翡翠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微微的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便轻轻推开了门。
这是专用病区,病房是套间,装修得很舒适。因为晚了,只开着墙角的落地台灯,泛出一片橙黄的光晕。翡翠慢慢走到床头,边放下手中的花盆边说:“今天公司有事,所以来晚了,你没有生气吧?我见这屋里平日都是些插花,便给你带了盆茉莉过来,很香的。”那花开得正好,朵朵立在枝头,层层叠叠,挤挤簇簇,被那油绿的叶子一衬,越发显得浓淡适宜,只一瞬芬芳的幽香便弥漫了满屋。
放置好了花,翡翠顺势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静静看着那个躺在床上闭紧双目的男人,鼻端插着细细的管子,各种监护仪连接着他身体不同的部位,发出滴滴的监测声。可既便是这样,床上男人的容颜还是清俊,仿佛只是被施了魔咒的王子,沉睡过去,等待着他心爱女子的救赎。
翡翠伸出手去抚过那沉睡中的面颊,笑了一下,说:“你胡子又长起来了,都扎我手了,等着我来给你刮的吧。好吧,看你现在累了的份上,我暂且不跟你计较,不过等你睡醒了,我可是都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的啊。”
她边说着边拿出新刀片,从椅子上站起来,开了床头壁灯,拿出剃须刀,再轻轻为床上躺着的男人打了剃须膏,弯下腰细细的刮起来。翡翠的神情十分专注,好似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偶尔会不自觉的咬住下嘴唇。从侧面看过去,灯光下她的表情十分柔和,额头的右侧有一缕碎发掉了下来都没有觉察。
“姜一楠今天跟我打电话说要结婚了,以前她总嚷着非要嫁个既有才又有财的,还得长得不赖。可是别人真追上来了,她又看不上,到头来还是嫁的平常人,这感情的事啊还真是难说。”翡翠说到这顿了一下,又突然开口道:“哦,对了,我准备让妈妈和翟伯伯回老家去,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是操心这个那个的,不如让他们回去住,见不着,心里说不定还好受点,你觉得呢?”
床上的男人没有回应,依旧静默的,长久的,沉睡。
翡翠也不等他的回应,继续说:“妈妈也不容易,我以前还总是觉得她不够爱我,可是经历了这些事情,我才知道她心里最记挂的一直是我,默默的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以前我总替爸爸不值,觉得没有得到妈妈的回应,可是我现在觉得爸爸其实很幸运,必竟妈妈跟他做了这么年的夫妻,那么多的可能,妈妈也没有离他而去。”
翡翠说着,不知为什么,手一下子没稳,刀片在病床上男人的脸上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一下子从伤口处渗了出来。翡翠看得心慌,连忙抓过一张纸巾给按住了,说:“疼不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叫护士啊。”边说着边手忙脚乱的按呼叫铃。
等护士进来了,她站在一旁看着护士处理,其实并不要紧。护士边用棉球擦着酒精边道:“易小姐,你不用担心,口子不深,是小伤,很快就好了,再说病人也感觉不到疼,您就是手再重点,真割进去了,他也不知道。”
护士说得无心,处理完便走了,剩下翡翠一个人怔在那里。她抚过那张俊朗的脸,心里一阵酸痛,这样雄心壮志的男人,这样玉树临风的男人,这样对她好,在她面前低下腰身的男人。这个在雪场上能够滑大回环的男人,能够在泳池里一口气游两个来回的男人。现在却睡在这里,无知无觉,连身体的疼痛都无法感觉。翡翠想着便觉得心里如万蚁噬骨,锥心的疼痛。
她慢慢伏下身来,侧过身体躺在他的身边,伸手抚过那好看的面庞,说:“你起来吧,好不好?我现在真的有点吃力,我每天看到你在这里,一天比一天觉得怕,你知道的,只有你才可以让我好起来的。我知道你累了,可是你不能这样一直睡下去。还有这么多的事情等着你带我去做,那么多的心愿等你带我去完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的需要你。你起来,我们回家去。”
翡翠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长长短短,打湿了男人的面孔。可是他的呼吸安详,神态平静,并没有感觉到这个女人在他的床前哭泣。
“我们好不容易才认清了彼此的心意,走到了今天,你怎么能就这样一睡不起呢,你是不是吃准了我这辈子就一定认定了你,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你,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是不是?跟你说,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生气离开了,你再醒来就晚了,就找不着我了。”
翡翠说着哽咽起来,不自觉的握紧了那男人的手,像是要拉他起来,可是那手臂任由翡翠摇晃却并没有回应,只有一旁仪器运转的声音,屏幕上显现的监控线条亦没有变化。这一切让翡翠觉得如此的无能为力,她拼尽了全力,可是这个男人还是不肯起来。一日一日的过去,心中的苦痛终于在此时排山倒海般的压来,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承受着这种让人毁灭的痛苦而看着这一切毫无办法,心中有说不出的惊恐与沮丧,生出莫名的焦虑,连带着动作也激烈了起来。她掀过病床上的被子,推了一下昏睡中的那个男人,说:“你起来,起来。”边说着边伸手拉他,用了十分的力气,但是到底有限,只是拖动了几分,倒是不小心碰到了病床边上的一把椅子。翡翠也不顾这些,只管哭着用蛮力推搡着病床上的男人,仿佛这样便能唤醒他似的。
护士小姐听到病房的动静跑了进来,看见这样的情形也只觉得心头一酸,这个女人眉目秀丽,身体赢弱,如此单薄的身体却好像蕴藏了无限的力量。从那个男人第一天进医院起,还没有见她如此失态过,就连医生向她宣布结果时,她也只是有片刻的失神便迅速恢复了常态,甚至还向医生说了谢谢。今天如此这般,心中定然不知是怎样的百转千折,凄楚而不能言说。她每天都来陪伴这个男人,与他说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像看着一件她此生最不能遗失的珍宝。像很多给病人做按摩,换衣服这些事情其实根本无需她动手,可是她也必定亲力亲为,看向男人的眼神盛满了爱意与忧伤。时间长了,小护士们对他们的事情也略知了一二,心中亦是不胜唏嘘。
护士边按住翡翠的手边劝道:“易小姐,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对病人没有帮助,要是不小心弄乱了仪器,反倒对病人不好了。”翡翠听了护士的话没有出声,但是手里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护士看着翡翠一脸的凄惶,心中也禁不住替她一阵难过,但却也是无能为力。只柔声安慰,说:“易小姐,你不要伤心,听医生说病人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要不,你先到那边的床上躺一会,说不定等你明天一睁眼,病人就醒了。”
翡翠听了护士的话,本来想说谢谢,可是脸上微笑的表情还没展开,眼泪却怔怔掉了下来,她不敢动手擦,怕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最后,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对那个小护士勉强笑着说了声:“谢谢。”
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凌晨的时分,翡翠不能走远,也没有地方可去,可是心里又觉得十分凄楚。便没有目的的沿着医院的走廊向前走了一段,看到楼梯口便拐了个弯,走下两阶楼梯随意坐了下来,楼道的电灯是声控的,她坐下一会便熄了,只有走廊上的灯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拉得翡翠的身影又细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