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天亮时分,冷秋月就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叫醒,只见凝倩和灵儿纷纷趴在床前,一脸惊喜,“公主,你快去看园子里的梨花!”
冷秋月茫然地坐了起来,她倒是记得院子里是有一片梨花,只不过从来都没有开花过,因此她也未曾多加注意,昨晚路过时还随口说了一句,“若是能在我走之前梨花满园该多好”,现在看来,似乎也成为一种奢望了。
灵儿欢快地拉着冷秋月的手进了梨园,冷秋月顿时僵住了脚步,入眼处,洁白一片如云霞一般的樱花,圣洁,雪白,美得不像话,风儿轻轻拂过,雪白的花瓣四处飘飞,像极了天上的仙女撒下的恩赐。
她漫步在这梨花园里,脚上踩着一层厚厚的梨花花瓣,与梦中想象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
冷秋月伸手接住一片梨花花瓣,清香扑鼻,令人不禁心神荡漾。
只是,好端端的,梨花怎会在一夜之间全部开花?她一袭月白长裙站在花丛中,青丝如瀑,低头沉思的模样落入偶然路过的一群人的眼里,当真的美艳绝伦,堪比花中仙子。
察觉到有外人到来,冷秋月顿时如小鹿一般警惕地抬起眼睛,确是西域国一行人,看他们的装束,似乎是要告别的模样。
南宫流羽若有所思地扫了冷秋月一眼,随即转身离去,紧随其后的是一脸愤恨的冷花容,一袭西域国妃子的衣服衬托得她脸色红润,只是眼中却明显多了几份憔悴。
最后那个衣袂飘飘走过的男子,一袭白衣,眼中笑意盎然,光华流转,冷秋月怔怔看着他这样安静地走过,看着他的目光穿越了重重的阻碍,与自己相交接。
最终,他无声地张开嘴,说了一句话,然而冷秋月的眼睛却瞬间湿润了。
她露出粲然的微笑,伸手冲南宫流商挥了挥手,再见,很快我们就再见。
她的心里欢喜得仿佛有无数朵鲜花绽放,那男人眼角眉梢带着温柔,就这样消失在她的面前,然而她却觉得人生充满了希冀。
他说,这满园的梨花,是本王送你的临别礼物。
这满园的梨花,在最不可能盛开的季节盛开,是他对她的承诺和表白。
她什么都懂,也愿意等他。
在爱情的面前,一切艰难险阻都变得不足为道起来,她欢快地提着裙子进了花丛深处,默默想着南宫流商俊美的笑颜,顿时忍不住扑哧一笑,若是此时有人看见自己的模样,一定会以为自己是个十足的神经病吧。
皇帝最终还是舍不得冷秋月,没有就这样让她离去。她仿佛彻底松了一口气,继而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床上整日对着院子里的梨花傻笑。
凝倩似乎知道些什么,只是抿嘴笑着将一把扇子放在了冷秋月面前,悄声道:“公主,这是奴婢捡到的扇子,据说是八殿下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
冷秋月将扇子展开,顿时哭笑不得,她指着上面的字画问道:“谁说这是南宫流商的扇子?”
“是灵儿花了好几十两银子从别人那儿买来的,听说捡到的宫女都不肯卖呢,灵儿强破头才拿到手的。”
冷秋月扶额叹息了一声,良久,才放下扇子,一脸郑重其事道:“凝倩,看来是我的疏忽,本公主决定从今天开始,要教你们识字,你看看这把被抢破头的扇子,上面十个字就有五个字是错别字。”
凝倩惊慌失色,“什么?灵儿被人骗了钱?”继而怒气冲冲,“不行,我一定要去找那个骗子理论一番。”
看着她飞奔出去的背影,冷秋月忍不住躺在床上笑弯了腰,有个傻侍女其实还挺好玩的。
原本以为能够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冷秋月,根本不知道随后发生的事情令她措手不及,一场暴风雨眼看就要来临。
半个月以后,皇上发布诏令,允许皇后娘娘搬出冷宫,重掌后宫凤印。
冷秋月伏在地上,听着皇上的一字一句,顿时觉得心寒无比,帝王心难测,皇上似乎对皇后依旧存有夫妻之情,就连花氏那件事也没有绊倒她。
看来,皇后要重新出山了。
“据说是七公主临走之前央求皇上放了皇后,皇上一时心软,就答应了。”灵儿将打听的消息一一告诉冷秋月。
冷秋月淡淡放下手中的绢帕,细思良久,才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她要与我玩些什么花招。”
冷秋月知道这一次吃过苦头的皇后势必不会如同从前一样张扬跋扈情绪外露了,她更加需要小心防备。
事实证明她没有猜错,皇后比起从前更加多了几分柔和,她从冷宫出来的那天,后宫嫔妃们纷纷前去问安,冷秋月自然也在其中。
一众的脂粉香气中,一个佝偻着腰的太监忽然走了进来,对着皇后俯首道:“娘娘,膳食准备好了。”
一旁的季淑妃奇道:“皇后娘娘,这位是……”
皇后轻轻笑道:“这是冷宫里服侍本宫的小允子,做事伶俐,因此本宫就将他带出来了。”
恰逢皇后的衣袖上有一丝线头没有弄好,小允子殷勤地上前替皇后拂去,冷秋月坐在一旁,恰好看见了小允子的侧脸,顿时微微一惊,宫里怎会有这样俊美的太监?
瞧着他的脸,还真是长得挺好看的,冷秋月收回目光,见灵儿仍旧在傻傻盯着人家,顿时乐了,“怎么?你还喜欢上人家了啊?”
这话说得极小声,灵儿却耳根子都红了,悄悄跺了跺脚不再理会冷秋月的调笑。
皇后照例说了一些感恩皇上之类的话,随后问了问季淑妃最近宫里的琐事,随后便说累了,让大家散去。
冷秋月扶着灵儿的手往外走,那小允子正候在门边,恭恭敬敬,她忽然心里生了一丝奇怪的想法,顿时忍不住问道:“小允子,冷宫里呆着的小礼子最近还在膳食处做事吗?”
小允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答道:“回公主的话,膳食处并没有一个叫做小礼子的。公主恐怕是记错了吧。”
冷秋月轻轻一笑,随手抚了抚衣袖上的褶子,漫不经心道:“膳食处有两百多个小太监,却是难为你去仔细记着那些名字了。”
小允子低着头不再说话,冷秋月则心满意足地踏出了景阳宫。
一出去,她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了,这个小允子看来来头不对,她仔细吩咐了一下越长风,让他去查查小允子的底线,越长风却懒懒问道:“有什么好处?”
冷秋月为之气结,瞧瞧自己手下的这些人,现在干活都问起好处来了,她没好气地道:“只要你查出小允子的来历,我就让凝倩放一天假陪你出宫去。”
越长风眼中出现一抹喜色,“如此甚好!”他飞一般地消失在冷秋月眼前,不远处刚好走来的凝倩见状恼道:“公主,您怎么能又把凝倩给卖出去了?”
冷秋月笑眯眯道:“越长风其实挺不错的,对了,听灵儿说,昨日季淑妃宫里的丫鬟环儿跟越长风表白了呢。”
凝倩脸色一变,眼中立即浮现出怒色,“我就知道他跟宫里那些丫鬟没完没了,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她一扭腰就去找越长风了。
冷秋月差点要笑断肠子,她忍不住轻声哼着歌儿向外大踏步走去,却瞬间停住脚步。
前方五步远的距离,林远正穿着官服走过,她害怕被他瞧见,顿时闪身进了旁边的花丛。
倒是林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细细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什么,林远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继续抬脚走去。
冷秋月从花丛里钻出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对于林远,她心中确实有愧疚,但究竟在愧疚些什么,她却不太清楚。
也许要等时间来抚平自己对他的歉意了。
然而很快,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火光,如果刚刚她没看错的话,林远去的地方,是皇后所在的景平宫?
林远跟皇后之间仇深似海,怎么会突然去皇后处?
她心里疑窦丛生,忍不住回去拉住灵儿细细盘问,“你上次是不是告诉过我,皇后娘娘的那个丑侄女已经嫁给京城里的一个七品芝麻官了?”
灵儿点点头,“没错啊,据说还是一见钟情呢,然后不顾皇后娘娘的反对就嫁过去了。”
冷秋月松了手,既然不是为这件事,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心里从未如此害怕过,若是林远与皇后联手,只怕自己远远不是对手。
冷秋月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丫鬟楚儿,楚儿是皇后宫里的小丫鬟,平日里傻傻呆呆又不受皇后待见,因此整日里低着头沉默不说话,她脑海中心念急转,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居然从后面将楚儿捂住,将她打晕之后换上她的衣服,又在地上抓了几把泥土擦在脸上,放下刘海遮住脸,这才朝皇后的宫里走去。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宫女,这样鬼鬼祟祟不正常想必早就引起怀疑了,只是楚儿一向都这样鬼祟惯了,连皇后都习惯了她这个性子,更遑论其他人了。
因此冷秋月很顺利地进入了皇后所在的景平宫,果然见到了一群侍候在外面的丫鬟们。
连翘见冷秋月一直往角落里缩,顿时厌恶地将手里的果盘递给楚儿,“大白天的整日里弄得跟鬼一样,去去去,快去给娘娘摘些新鲜水果来。”
冷秋月嗫嚅了一下,接过果盘默默朝后院走去,等到了后院,她径直翻上墙,跳进了大殿的后面,随即躲在一处窗子那儿,偷偷将窗户纸戳破,果然见到了背对着自己的林远。
皇后一脸笑容可掬的斜倚在玉榻上,身边是寸步不离的小允子,只听得林远低声道:“娘娘切莫忘记了答应微臣的事情。”
皇后点点头,眼中精光闪过,“那是自然,如今本宫身边正缺少左膀右臂,你来了,正好能助本宫一臂之力。”
冷秋月的心渐渐地冷了,却原来是这样。
即使不知道他们之间做了怎样的交易,林远投入皇后的门下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她再怎么不愿相信,即使她再怎么难受,她也必须要告诉自己,林远已经离自己很远了,他背叛了自己。
更可笑的是,是自己一手将他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