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川城里的一些大的院落已经没人住了,冷秋月几个人正好捡了个大便宜,将城里最大最完整的一个府邸打扫干净,成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冷秋月抬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匾额,最终决定挥毫泼墨留下自己的墨宝,她沉思片刻,问一旁的凝倩,“凝倩,这里你最有学识,你觉得倚梅居怎么样?”
凝倩想了想,顿时欢喜地拍手,“还是公主有学识,就叫倚梅居。不过公主,这么大一座空城,就只有咱们四个人住吗?”
冷秋月微笑着放下笔,“你也觉得很孤单吧?所以啊,咱们的任务就是让这阳川城里所有的难民们重新搬回来。”
话音未落,越长风已经匆匆走进来,递给冷秋月一张纸,“公主,这上面便是阳川城的巡抚大人张继之的详细资料,自从黄河两岸发大水之后,阳川城里有几乎一半人得了瘟疫,张继之根治无果之后,就将难民们全部驱逐出了城里,赶到河滩上,如今阳川城有官兵把守,一旦发现河滩上有难民企图要进来,就会将他们驱赶下去。”
“太过分了,得了瘟疫的难民们也是人啊,怎么能这样?”灵儿亲眼见到过那些无家可归的凄惨民众,想起昨夜大雨,在外被冻死的人们不知道又有多少,顿时有些气愤起来。
冷秋月蹙眉问道:“张继之?可是朝中盛传的那位十七岁就官运亨通的少年郎?”
越长风点点头,冷秋月转过身去,顿时捏紧了手中的宣纸。
张继之,多年未见,想不到再见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不知如今的你,可还会卖我的帐?
印象中,那少年孤高冷峭,一袭玄色袍子站在花丛中,任凭身边女子穿梭,却岿然不动声色。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从行宫里偷偷溜出来的小丫头,捧着果盘小心翼翼站在他身后,伪装丫鬟躲过了宫里侍卫的侦查。
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保护,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牵手,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好不容易在宫里遇上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人了,于是就像八爪章鱼一样紧紧黏着人家不肯松手。
“姑娘,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玄衣少年无奈地转过头看着她。
年幼的冷秋月手足无措,脸一下就红了,“我……我听说你是神童,你那么聪明,可不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避开这些守卫,把这些吃的一起带出宫去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她觉得真是羞死了,哪有人冒着千辛万苦跑进宫里就是为了拿点吃的走啊?
张继之抿嘴一笑,神色渐渐柔软下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轻声笑道:“只要你安静地跟在我身后,我就带你出去,如何?”
就那样,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因此结下了一段缘分,离开的时候,张继之问道她的名字,她心中害怕被人知道,于是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苏锦。”
若干年之后,远嫁西域的她偶然得知,张继之二十岁娶妻,妻子的名字就叫苏锦。
那时候虽然心中诧异,但也最后只是一笑了之,想着也许是巧合而已。
现在又有机会与他相见,只是不知现在的张继之是否娶妻,又是否还是从前那个善良本心的他了。
“我想去见一见张继之大人。”她端着下巴细细沉思了一番之后,终于展颜笑了,无论如何,前方都是荆棘丛生,不如不要想那么多,径直勇往直前。
下定决心要去见张继之以后,冷秋月就跟凝倩她们忙开了,毕竟是女子,南诏国一向是女子的地位不如男,要想说话有说服力,就应该乔装打扮成男人,这样以后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越长风曾经学过乔装的打扮,技术炉火纯青,只在冷秋月脸上稍作了一些改变之后,一个长相平庸,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男人就出现了。
凝倩跟灵儿则分别化身为两个机灵的小书童。
冷秋月对着镜子细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模样,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越长风你也太厉害了吧。”脑海中隐隐闪过从前与南宫流商在一起时的情景,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丝惆怅,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这一次之后,何时能够与他再见。
“公主,我们该走了,听说今晚张继之大人会出现在月香院。”早已打听好消息的越长风斜倚在窗台上,抱着剑说。
“走。去会会他。”冷秋月沉声说道。
如果说阳川城还有一处地方算得上天上人间的话,那应该就是月香院了吧,作为阳川城唯一一家青楼,依托于阳川城特殊的地理优势,月香院的女子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连西域国的都有。
张继之是阳川城的巡抚大人,官居高位,冷秋月刚刚打听过了,他今年二十二岁,这样算来,分明是已经娶妻两年了。
如此频繁出入烟花之地,可见与那位苏锦的感情也不太好。
冷秋月摇着手中的折扇,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越长风有些鄙夷地扫视了他一眼,“别摇了,难道你都没看到已经有好几个姑娘都背过身子去了吗?”
冷秋月语噎,顿时愤怒地扫视了他一眼,心中暗恨为何他不把自己打扮得稍稍俊美一点,导致现在人见人嫌。
越到月香院的门口,就越见灯光明亮,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口,一辆辆马车停在门口,达官贵人从里面纷纷走出来,巧笑倩兮的姑娘们甩着帕子娇笑着走上来,迎来送往。
冷秋月的目光从一个个身穿锦缎的客人们身上掠过,如今看来,倒不是阳川太穷以至于难民们四处流浪,而是这些父母官根本就毫无作为。
脑海中闪过河滩上那些满身污垢,衣衫破烂的人的面孔,她心中骤然疼痛起来,从前的那一句戏言现在想起来,竟觉得宛如千斤重担,她怔怔站在那里,看着一个身穿薄纱的娇媚女子从白发苍苍的一个老员外的怀里钻出来,手中将银钱收进怀里,尽是讨好之色,忽然很想上前一脚踢开那有钱人。
“公子看起来是生面孔啊?”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笑嘻嘻走了过来,一把揽住冷秋月。
浓重的脂粉味令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冷秋月强忍住要将她推开的冲动,假意搂住她的腰笑道:“小爷虽然只是初次来你们月香院,但出手嘛,一定阔绰大方,只要你服侍得爷开心!”
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笑嘻嘻塞进女子的手心里,一脸色迷迷。
黄衣女子心中一喜,遂依靠着冷秋月娇滴滴讨好,“奴家叫做杏儿,公子要是不嫌弃,不如随杏儿上去喝喝小酒吃些小菜,与杏儿好好温存一番?”她扯着冷秋月的袖子,将她往楼上带。
冷秋月朝灵儿与凝倩使了个眼色,吆喝道:“你们俩就在楼下好好呆着,等着爷完事儿以后出来!”
凝倩恭敬地点点头,目送冷秋月进去。房顶上,越长风怀抱着一壶酒,默默注视着下面的情况。
进了屋子,杏儿随手将门掩上,暧昧地看着冷秋月,欲宽衣解带,被冷秋月挡住,她走到窗户旁,四处看了看,笑道:“不瞒你说,我来这里是另有目的,杏儿姑娘,这钱我照旧给你,只要你安静地莫要打扰我。”
有了钱自然一切都好说,杏儿满口答应,于是坐在帷帐里仔细缝补着自己的帕子,冷秋月安静地喝着茶,聆听着窗外的动静。
片刻之后,喧闹的声音忽然响起,隐约听到有人在柔声喊着“张大人”,冷秋月伸手轻轻掀开窗栏,隐约只看到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男人身穿玄色长袍背对自己站着,虽然是背对着,却依旧能见到颀秀的身影。
“青雀姑娘在吗?”男人的音色十分好听,几乎与冷秋月记忆中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是张继之没错,冷秋月默默回过身子,他来了,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要如何才能跟他说清楚一些想说的话呢?
杏儿无意抬头见到冷秋月微微蹙眉,顿时微微笑着给她奉上一杯茶,似乎是无意间说出口一样,“张大人时常来我们这里,不过每次都只要青雀服侍。我们月香院喜欢张大人的姑娘很多,可惜一见到他就自惭形秽,不敢上前与他说话。”
“这样说来,青雀一定是你们这里最美的姑娘了吧?”
杏儿脸色古怪地笑了,“不,青雀只是我们这里一个寻常的烧火丫头,并不是楼里的姑娘。”
冷秋月讶异地抬起头,一个巡抚大人每次花钱来青楼里,却只是为了见一个烧火丫头一面?
杏儿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们都觉得张大人一定是疯了,怎么会为了一个粗鄙的丫头就这样,后来大家都说张大人爱上青雀了,于是妈妈便将不让青雀烧火做饭了,专程给她开辟了一间青雀居,让她与张大人相会。”
冷秋月若有所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杏儿扭着腰肢缓缓走到窗户旁边,浅浅一笑,“因为我嫉妒青雀。”
冷秋月茫然地看向她,那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杏儿娇嗔地扫视了一眼冷秋月,“姑娘真当杏儿瞎了吗?这青楼里来来去去那么多男子,即便姑娘脸上装得再好,却也瞒不过杏儿您的女儿身。”
冷秋月脸上一热,原来她看出来了,八成是把自己当成张继之的爱慕者了。
不过也无妨,她爽朗地承认,“杏儿姐姐好眼力,还请姐姐代为隐瞒。”
杏儿笑吟吟地指了指楼上,示意冷秋月去楼上找张继之。
冷秋月感激地点点头,直接朝楼上奔去。
走到一半,她忽然顿住脚步,不知该如何和他开口,忽然身后被狠狠推了一把,顿时一个趔趄,冷秋月整个人直接摔了进去。
整扇门几乎被冷秋月扑倒,她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倒在了男子的面前,就差没跌个狗吃屎。
男子诧异地盯了她一眼,缓缓问道:“请问,阁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