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秋月来了吗?”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咳嗽了几声,苍老的声音问道。
冷秋月快步上前,将皇帝扶了起来,柔声道:“父皇,是秋月,秋月来看您来了。”
皇帝跟从前比起来,果然憔悴了许多,鬓边白发斑驳,额上皱纹层出,冷秋月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行宫里见到父皇的时候,他一袭锦衣骑在马上,威风八面,君临天下,而今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顿时眼泪顺着腮边就落了下来。
她对皇帝的记忆不多,仅存的几次也并不愉快,总是夹杂着阴谋诡计和陷阱,然而今日见到皇帝这般模样,她的心里却不好受起来。
眼前的这位王者,曾经是母妃倾心相爱的人,为了生下他的孩子,母妃才会死。
她的身上终究流着她的血,她无法硬下心肠控制自己的情绪。
冷秋月擦了一把眼泪,笑道:“父皇,我喂你吃药好吗?”碗就在桌子上放着,冷秋月伸手拿起来,正要喂给他喝,皇帝却忽然一袖子将碗扫到了地上,“哐当”发出的响声令皇后也赶了进来。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招来几个丫鬟,令他们快些收拾干净,“再去熬一碗药来。”皇后吩咐着。
皇上看起来有些疲倦,他轻声叹了口气,“皇后,我想单独和秋月说几句话,你先出去吧。”
皇后阴冷的目光看向冷秋月,冷哼了一声,径直走了出去。
冷秋月心里的火气渐渐上升,父皇还没有离开,皇后却俨然自己才是这皇宫里的女主人一般,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甚至连该有的礼数也没有,实在是过分。
她拿了枕头靠在皇帝身后,这才低声道:“父皇,你老实告诉我,那碗药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皇帝目光一闪,却只是慈爱地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秋月,不要老是跟皇后作对,她也有很多为难的时候。朕的病已经不行了,也不再奢望能够多活几年,如今想来,朕唯一遗憾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没能和你母妃长相厮守,二是冷落了你这个女儿,没能看着你出嫁。若是你心中有喜欢的儿郎,你尽管告诉朕,朕为你做主。”皇帝身体虚弱,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喘息。
冷秋月心中一酸,饶是对皇帝有再多恨意,此刻也渐渐消散了。
她摇摇头,“秋月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要父皇身体好好的,秋月就别无所求,父皇,即使不为了我,也要为这南诏国子民好好养病啊。”
皇帝微微一笑,“今日你能来看朕,已经很好了,秋月啊,你先回去吧,朕想安静地睡一会儿。”
冷秋月走了出去,外面早已围着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皇后,她的目光径直穿过皇后停在了花虞人的身上。
花虞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警告的意味,似乎眼看要发生些什么,冷秋月顿时警惕起来,她知道,皇后请了这么多人来此,今日的事情必定不会善了。
“不知皇后兴师动众,请了这么多娘娘来此,是为了何事?”她嫣然一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只有微笑能够让对方心虚。
皇后的眸子里射出一股怨恨,“三公主,你为何要在皇上的药碗里下毒?”
好戏开场了,一句拙劣的台词便可陷自己于不义,冷秋月闭上眼睛无声地笑了,下毒?真正下毒的人是她,还是皇后?老天自有公道。
然而眼下,这群嫔妃们鸦雀无声,对皇上下毒是件大事,无人敢掺和进来。
皇后见冷秋月也不作声,似乎诧异她的软弱,然而戏既然已经开场了,还是要唱下去的,她朝嫔妃们笑了笑,“本宫说出这样的话,大家可能不信,但若是皇上亲口说出来,不知道大家是信还是不信呢?”
冷秋月知道这件事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她并不插话,只是看着皇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朝宫里走去。
是了,她是要去拉皇上对峙了。
嫔妃们鱼贯入内,花虞人经过冷秋月身边时,给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在这种时候,她只能无条件服从皇后的安排,一步走错,步步就都是错。
在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输不起。
皇帝被人扶了起来,他疲倦地坐在了椅子上,脸色比之从前更带了一丝灰败,看起来似乎快不行了。
皇后走到皇上身边,柔声道:“皇上,你且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的目光呆呆看向冷秋月,忽然勃然大怒,“你这个不孝女还敢出现!朕不是说了要将她打入大牢不日处死吗?”
此话一出,似乎掀起了滔天巨浪,大家面面相觑,眼中渐渐有了疑窦。
冷秋月心中一寒,她不相信前一刻还如此慈爱的父皇现在忽然变成暴君,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处死自己。
可是看父皇的眼神,的确带着怨恨正看着自己。她张了张嘴,“父皇,秋月何错之有……”
“朕的药往日从无问题,今日你来了却发现其中有毒,朕知道你一直都恨朕,怨恨朕当年不该将你囚禁于行宫中……”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冷,句句话都挟着滔天怒火。
冷秋月愣愣地看着皇上,事情不该是这种发展,她企图从皇帝的眼里看到一丝丝慈爱,然而她失望了,什么也没有,除了冰冷就是残酷的杀意,难道之前的慈爱都是她自己想象出的假象?
“来人啊,给我搜她的身!”皇后大喝一声,一群宫女蜂拥而上,将冷秋月掀翻在地,没过一会儿,就有宫女拿着一包毒药呈现给皇后。
抓着物证了,皇后更加得意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吩咐道:“来人啊,将三公主压入大牢!听候审判!”
冷秋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皇后心里越想越得意,这次总算能拔掉这个眼中钉了。
正当侍卫要抓住冷秋月的时候,一直如同小兔子一般柔弱的冷秋月却忽然猛地扑向大殿的一角,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要自杀撞柱时,冷秋月却忽然搬起了墙角的香炉,狠狠砸向窗外。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然的变故给惊呆了,就连皇后也呆在原地忘了反应,等她回过神来时,立刻陷入了慌张之中,“快,将香炉给本宫拿进来!”
侍卫们重新上前将冷秋月紧紧按住,冷秋月却抬起头诡异地笑了,众人只当她受了刺激快要疯了,却见一直都冷酷神情的皇帝发出了一丝呓语,“秋月……”
皇后神色一变,急忙上前挡在了皇帝面前,“皇上,您累了,该睡觉了。”
此时此刻,那个香炉又被重新放回了原位,皇帝沉沉睡去,冷秋月露出嘲讽的笑,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人脸上带着困惑,却又彼此明白,今天这一出就是冲着冷秋月来的。无论冷秋月做或是没做,都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对你如此厚待,公主却包藏祸心,来人啊,三公主意图毒害皇上,将她即可打入大牢,不得迟误!”皇后声音未落,林远已经走了进来。
冷秋月抬起头看向他的双眸,终究到了对立的这一天吗?
林远拽住冷秋月朝外走去,他的手很用力,用力到冷秋月几乎要叫出来。
冷秋月不是第一次来住牢房了,想不到事隔这么久,她又有幸进来了一次,只是这次,再没有人在屋顶上朝里面扔食物了。
她静静看着林远吩咐侍卫们看守牢房,忽然站起来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隔着铁栅栏,林远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她扒着柱子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林远的神色渐渐震惊起来,等到他还想再问时,冷秋月已经转身走回了牢房里面。
沉默了片刻,林远说:“我会命人好好照顾你,放心,你一定会很安全的。”他带着侍卫们走出牢房,阴暗的角落里,一丝阳光也没有,冷得人心里发慌,然而冷秋月却并不难受,她在等待,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也许是因为和她心有灵犀,那人来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一袭黑色大氅笼罩着他颀秀的身躯,见她懒洋洋地蜷缩在稻草中,他薄唇微扬,“你倒是乐得自在,如今外面闹得纷纷扬扬,说是你要刺杀皇上。”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呢,至少你从来没相信过不是吗?”冷秋月笑眯眯地凝视他,就知道张继之一定会来看望自己。
她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随后低声道:“皇上似乎被皇后控制了,大殿里面的熏香有问题。我怀疑皇上就是因为用了熏香所以才会神志不清,还有,帮我找一个女子,她有可能在宫中……”她顿了顿,郑重地说出那个名字,“红袖。”
张继之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了,红袖是她唯一的生路,她只能寄希望于张继之,虽然不明白为何要找到红袖,不过张继之仍然点头,“我会找到她,你好好保重自己。”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递给她,“必要时也许这瓶药能够救你性命。”
冷秋月讶异地问道:“是什么?”
张继之弯唇一笑,“假死药。”
她一愣,随即粲然笑了,扬了扬手中的小药瓶,她眼中满是真诚,“等我出去了,一定请你去悦来酒楼好好喝酒。”
如果说阳川带给她的是痛苦的回忆,那么张继之就是那痛苦中的一份甘甜,见他衣袖上似乎沾了片叶子,她忍不住伸手去拂,恰好被他握住手。
柔软的触感在他的手中慌乱地滑过,他伸手紧紧握住她,舍不得松开。
“松手。”她垂下眼睑,低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松开,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轻声道:“到时候别忘了欠我的酒。”
她浅浅一笑,点点头,眼中星光闪烁。
直到他的背影没入黑暗中,她才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他手心的温度,顿时心绪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