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扶柳镇上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曾经沧桑的余温偶尔会在雨后的空气里隐隐出现。
这日,小镇上阳光炙热,大黄狗趴在镇子的前头哈着舌头无精打采,晒得滚烫的地面上连一丝丝大树的阴凉都没有,就在这寂静而又闷热的午后,不远处烟尘滚滚,一匹马马忽然由远及近奔腾前来。
马上的人身穿宝蓝色长袍,策马奔腾到镇子口以后,忽然大喝一声勒住了马,他居高临下地四处观察了一番,这才缓缓下马,牵着马儿到了河边。
清澈的河面上倒映出男人俊秀的面容与犹豫的举止,他踌躇了一番之后,对着河岸上背对他洗衣服的一个少女彬彬有礼问道:“请问姑娘,扶柳镇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那少女也不回头,只是专注地洗着一件红色纱衣,倒是一旁站着的大黄狗直起了身子,冲男人“汪汪”叫了几声。
男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抬脚欲走,少女却在这时惊叫了一声,“哎呀我的衣服!”
回头一瞧,只见原本她手上好好的那件纱衣已经顺着河水往下游飘去了。
少女急得直跺脚,他微一愣神间少女已经抬头朝他看来,“喂,你都已经看到我的衣服被飘走了,怎么也不帮帮我?”
日光下,只见少女年纪比想象中的似乎还要小上几岁,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白皙的肤色上却有许多小雀斑,说是难看吧好像也不难看,但若说美貌,却也决计算不上。
男子虽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河边了,他俯身低腰弯下身子,打算捡起那件衣裳,少女眉眼弯弯一笑,等到男子的手触及到衣服时,猛然从身后伸手狠狠一推!
“扑通”一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河里瞬间多了一个拼命挣扎的人,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又下沉,站在岸上的人则微微浅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喂,你这个该死的男人,你给我站住……”探出头来的赫然是那个本欲捉弄别人的少女!她狼狈不堪地尽力朝前游去,无奈力气渐渐用光,嘴上却不肯饶了这男人,只是愤愤不平地骂着。
男人充耳不闻,背影消失在夕阳下的扶柳镇……
傍晚时分,一间干净的农家小院里,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只听到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主子,回头等我再见到那个人,我一定不会饶了他!太过分了!”
一件湿淋淋的衣服被扔了出来,伴随着女子笑嘻嘻的声音,“你还好意思说,难道不是你先招惹人家的?”
烛光下,说话的女子眉目间带着隐隐的柔和的光芒,而那个一直嘀嘀咕咕的少女,则安安分分地站在她面前,神色依赖而又敬慕。
被叫做主子的女人掀开帘子,从里头拿了件干衣服,径直递给少女,“快换上吧,天气虽热,却极容易受凉,这时候生病了可就麻烦了。”
少女虽脸上带着一些不平,却乖乖穿上衣服,在女子的面前犹如一只乖巧的猫,她低头看着鞋子上的绣花,殷红的花纹上泅湿了一片。
少女暗暗咬牙,心想万一哪天再遇上那个人,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才好。
见少女削瘦的背影在屋外的余光中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室内的女子轻声叹了口气,回头冲坐在书桌前淡淡看书的男子道:“流商,不如……我们回去吧。”
南宫流商抬起头,一脸平静,“为何?”
冷秋月唇角蠕动了一下,她不想回去,从前诸多的不美好的回忆令她心有余悸,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宫里,更加害怕,除了慕容嫣,或许哪天又会出来一个女人,插入她,南宫流商本就千疮百孔的感情里。
冷秋月脸上的表情在南宫流商眼中表现的无比透彻,南宫流商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知道在冷秋月的心里,一直都很没有安全感,她离开南诏国,与自己一起漂泊,纵使西域国也离不开他,可是他却宁愿花时间好好在宫外陪伴她,打消她的顾虑。
他要美人,也要江山,皇宫他势必要回去,可是他要带着冷秋月一起回去。
想到这里,他上前握住冷秋月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想回去。秋月,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们之间因为诸多牵扯,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这一次,我想安安静静陪着你,我们就什么也不想,好好在这里过平静的日子不好吗?”
好,当然好,她嫣然一笑,既然南宫流商都答应了,那她就再自私一回,什么都不想,与南宫流商安安静静地在一起生活。
在扶柳镇上呆了一段时间,南宫流商决定带着冷秋月南下游历,听说江南有好风光,二人商量了一阵子,于是决定带着新收的丫鬟浮萍一起离开。
三人刚行到扶柳镇镇口,却见一匹黑色快马随之而来,尘烟滚滚中,眼睛尖的浮萍一下子就认出了马上的男子,顿时大声道:“就是他!主子,就是这个小子把我推进水里!”
冷秋月一眼看去,顿时怔住,马上的少年翻身下马,几步上前跪下,“属下江云参见皇……公子,夫人。”那句称呼到了嘴边忽然觉得不恰当,硬生生改了口。
南宫流商蹙眉道:“谁让你来这里的?家里可安好?”
少年犹豫了片刻,冷秋月见状远远走开,她有心不听,心中却不得不在乎,只是瞥向南宫流商,他侧脸紧绷,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事,难道宫里的政权不稳定?
她心中心事重重,却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出来,倒是浮萍丝毫没有注意到主子的脸色,一直嘟囔着要将江云教训一顿,冷秋月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这江云长得不错,且又没有亲事在身,萍儿要是喜欢,不如我就好心做个媒,让你们一块儿?”
“主子你又笑话我!我讨厌这个小子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喜欢他!再说了,我要喜欢的人,必定是天底下的大英雄,是决计不会默默无名的小辈。”她一口笃定自己喜欢的人的模样,这副单纯的样子看在冷秋月的眼中,令她忽然想起那年的自己,也是那样青春的年岁,那时候的自己想的是什么呢?
再世为人后,一切都早已改变,曾经喜欢的,讨厌的,如今看来,竟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浮萍那时候的想法她也有过,只是世事变迁,一切都会变,她自以为是的喜欢,或许在日后看来,只是一件小小的憧憬而已。
她不忍打破少女的幻想,只是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或许是主仆二人说话的声音太大,江云忍不住抬头看向浮萍,换来浮萍一记恶狠狠的眼神,顿时微微一笑,不在意地别过头。
南宫流商不知道对江云说了什么,他竟然乖乖地回宫去了。
冷秋月奇怪地问道:“江云没有将你带回去,皇太后心中会甘心吗?”
南宫流商闻言笑着瞥了她一眼,“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我说过了,就算要回去,我也要带着你一起回去。”
冷秋月垂下头,心中忽然多了几分歉疚,或许自己真的太自私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她这样束缚着他,真的合适吗?
她默默道,就最后一次,只要南宫流商陪伴自己再逍遥最后一段时间,她就随他回宫乖乖做皇后。
南宫流商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心中的想法,只是握着她的手神色淡淡地抬脚朝外走去。
南下的日子并不枯燥,冷秋月与南宫流商恩爱两不疑,又因为浮萍性格古怪精灵,是以一路上都欢声笑语。
江南,终于到了。
又是一年荷花初绽放的日子,大片大片碧绿的荷叶中间,粉色的荷花宛如娇嫩的少女娉婷其中,冷秋月看得心中欢喜,忍不住轻轻凑近,细细地闻了闻荷花的香味,顿时陶醉地闭上眼睛。
南宫流商见她开心,唇角微扬,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碧绿的镯子,“送给你。”
那镯子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之物,碧绿的中间有隐约的红色血丝,似乎是十分珍贵的宫中之物,她伸手套上,浅浅一笑,“无缘无故献殷勤,必定非奸即盗,说吧,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南宫流商伸手搂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低低道:“只盼能博得美人一笑,只要你喜欢就好。”
冷秋月心中一甜,忍不住倚在他身边,低声道,“流商,我盼着我们之间能日日都这般平静,安稳。”
南宫流商搂住她,不再说话。
这一刻,如此平静,冷秋月闭上眼睛,风从面上轻轻拂过,轻柔得仿佛情人之间的触摸,她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着耳畔浮萍的歌。
岸上,不知的谁在放灿烂的焰火,喧闹之间隐约传来欢笑声。
浮萍笑眯眯看着主子与公子之间的恩爱,抬头看向岸边,却见那日见过的那个叫做江云的小子正凝望着她,她心中一惊,他怎么会在?等到她再细细看去,却见岸上那黑衣少年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了水面上一抹淡淡的痕迹滑过。
她心里平添了几抹惆怅,似乎被什么拨动了一江春水,只是那人却又不负责任地离去,顿时又恨又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