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蝉有些惊疑地回头望去,似在猜测那边出了什么事。就在她转头的同时,慕仪以手撑栏,身子一跃便站到了栏杆上。
莫蝉到底不愧是姬骞看重的人,见状虽惊却仍保持了镇定,“皇后娘娘,您要做什么?”提步便想上桥。
“不许过来。”慕仪淡淡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一个玩笑,“你再近一步,我便立刻跳下去。”说着右足轻抬,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
身后是雄奇险峻的墨色山峰,脚下是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慕仪一身白衣立在飞桥栏杆上,衣袂被山风吹得飘摇,长发飞舞,清雅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浑不在意的笑容,整个人恍如空谷谪仙一般,遗世独立。
因为刚浸完汤,她脚上穿着木屐,踩在栏杆上摇摇晃晃,似乎一不小心便会掉到那无边黑暗里去。
莫蝉的心也跟着她不停地摇摇晃晃,语气却依旧平稳,“若是奴婢有哪里伺候得不好,娘娘大可对奴婢宫规惩戒,万无以千金之躯的安危来吓唬奴婢的道理。”
慕仪闻言一笑,莲步轻移,竟是在栏杆上慢慢行走起来,“你说得不错,本宫是在吓唬你。”语气轻飘而无所谓,“本宫心下想,以莫女史的能耐,就算待会儿有什么岔子发生,女史你也定能保我周全。是也不是?”
话音方落,“啪嗒”一声,右足的木屐已从她脚上滑下,坠入了万丈深渊,慕仪身子亦随之一倾,摇摆半晌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莫蝉终于神色微动,静默片刻,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下来再讲也是一样。”
慕仪嗤笑,“你还以为本宫是以此举来要挟你,向你提要求?倘若本宫真有什么要求,你以为是你一个小小女史可以应下的吗?”摇摇头,“方才你也听到汤室那边的声音了吧,咱们的陛下今次恐怕是要好好睡上一觉了。如今这温泉宫怕是没有够资格听我要求的人了。”
莫蝉轻轻地笑了,“娘娘这般周折,原是想见杨大人。”
她口中的杨大人即御前第一大宦官杨宏德,素日备受姬骞倚重。
慕仪没半分被人拆穿计策的窘迫,淡淡地回视过去,“你既知道,便省了我多费唇舌了。”说话时裸露的纤足不时在半空晃荡,看起来颇为惊险。
黔驴技穷,竟是以死相挟了。
莫蝉看了慕仪半晌,深吸口气,“奴婢这便为您去请杨大人过来。”
慕仪随意地点一下头,便将目光转向葳蕤群山。莫蝉看着她浑不在意的样子,微微抿唇,回身对两名宫女吩咐道:“速速去请杨大人过来!”
两宫女领了吩咐,苍白着脸纵身一跃,没影了。
慕仪看着两名宫女直赛御前第一侍卫的轻功,暗暗咂舌,姬骞身边都汇聚了一帮怎么样的变态啊!
莫蝉朝慕仪移动了一步,见她没反应,慢慢道:“娘娘,奴婢既已着人去请杨大人,您可否先从栏杆上下来?若当真出什么岔子,奴婢真没把握能护您周全。”
她说这话本不抱期望,没想到慕仪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转身便欲从栏杆上跳到桥上。
裸露的右足突然踩空,慕仪身子一倾便朝桥上摔去,莫蝉见状立刻飞身一跃,在她将要重重摔在桥上之前一把抱住她,生生做了一回人肉软垫。
栏杆并不高,莫蝉被这么砸了一下也并无大碍,慕仪压在她身上,轻轻笑了一声,“女史过谦了,你看,你不是将本宫护得很好嘛?”
莫蝉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问道:“娘娘您可好?”
慕仪抬头,朝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本宫尚好。不过莫女史你就不一定了。”
莫蝉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脖颈处一阵麻麻的感觉传来,但见慕仪慢悠悠从自己皮肉里抽出一根银针,针尖在月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知道自己着了道,刚想叫人却惊觉带来的所有人都已被自己亲口支开。她瞪着慕仪,无波无澜的面具被撕毁,眼睛里满是震惊。这也难怪,白日里这位皇后娘娘一直是一副暴躁易怒、嚣张不好惹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无计可施之后破罐破摔的形容,她实在没料到她暗中却藏了这么深的图谋。
可就算弄晕了她又能怎么样呢?这离止殿戒备重重,她还指望可以凭一己之力逃出去不成吗?
慕仪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在皎皎月色下对她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
莫蝉只觉一阵眩晕袭来,方才刺进去的迷药开始发挥作用,眼前花白一片,勉力支持片刻,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几乎就在她晕过去的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凌空跃下,落在慕仪身前。
黑巾遮面的男子躬身跪下,“属下暨宣,见过小姐。”
慕仪忍住一阵阵眩晕,从莫蝉身上爬起来,难得动作仍保持了优雅:“你出现得很快。照计划来吧。”
暨宣觑着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道:“恕属下直言,为何不让属下解决这些个宫女。小姐亲自动手,大费周章不说,还要白受这许多辛苦。”
慕仪闭上眼睛,“我并不打算取她们的性命。既如此,让她们看到你就并不明智。”
暨宣顿了顿,终是说了出口,“小姐太过心慈。”
慕仪觑着他,嘴边终于带出一丝笑来,“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你觉得我太过柔懦才是真的吧。”
暨宣不再言语,慕仪自顾自道:“你觉得我柔懦也不打紧,终归我不是你的主公,你无需对我臣服,只要听从父亲的命令,安心助我便可。”
暨宣颔首:“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嘈杂的人声渐至,慕仪看着人来的方向,抿唇一笑,“他们来了。”
话音方落,暨宣骤然出手,一把扣住慕仪的肩膀,擒了她便要逃跑。
“弓箭手——”一声厉喝,顷刻间数十名弓箭手排列成阵,箭镞齐齐指向二人。箭阵之后,是御前第一大宦官杨宏德,衣冠凌乱,面颊微红,应是刚经过一番剧烈的奔跑。
很好,这老狐狸可算出来了。方才没见他跟着姬骞,就知道他又躲在哪里酝酿什么助纣为虐的诡计。若非莫蝉使人去请他过来,自己就算在这飞桥上跳完一支舞,都不一定能把他引出来。
暨宣一把将慕仪挡在身前,冰寒的剑刃抵在她的咽喉,却小心地不碰到她的肌肤,变了嗓音道:“大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以箭矢对着天下之母!”
天下之母闻言用力一挣,将自己的喉咙往剑刃上一撞。吹毛断发的宝剑瞬间在她的喉咙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迹看得对峙双方都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刻休战。
杨宏德到底是久居深宫,承受能力明显弱于刀头舔血的暨宣,首先扛不住了,“娘娘您先冷静一点,微臣胆儿小,您……您别吓唬臣……”
慕仪黛眉一挑,“杨大人此言何意?本宫身陷敌手,不堪受人挟持,才有适才行为,实乃发乎真心!你倒觉得本宫是在故意吓唬你?”
杨宏德心头暗暗叫苦。明知道皇后娘娘和她身后的人是一伙儿的,偏偏不能狠下心不管她。这位娘娘一贯是个狠得下心的主儿,自己要是一个不慎激怒了她没准儿她就真往剑尖上撞了。陛下此刻不在,自己区区一个宦官,怎么也不能让皇后在自己手中出什么岔子,不然传出去别说那些对宦者惯存偏见的言官不会放过他,便是陛下回头也定饶不了他。
这么一思忖,杨宏德定了定心神,语气平稳道:“说你的条件。”虽然眼睛看着暨宣,但彼此双方都知道他真正问的是谁。
暨宣照着慕仪的吩咐道:“立刻派人在离止殿八方燃放焰火,要最大最显眼的那种。”
他这要求提得莫名其妙,杨宏德却仿似想得很清楚了,一句话也没多问,立刻吩咐人去库房取焰火。不过片刻,便听到阵阵焰火燃放的轰鸣,至少二十门烟花先后冲上夜空,绽放出无数绚丽的图案,一瞬间将离止殿照得恍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