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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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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稳妥。”他微微一笑,“舍了江氏和她腹中的孩子,换来这个结果,听着好像很合算。”

“陛下不会舍不得了吧?”她似笑非笑,“其实,有句话臣妾早就想说了。那江氏长得,也并没有多么像姒墨,无非就是鼻子和低头时的侧脸有几分相似,陛下不用这么不舍……”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何其之多,陛下若真想寻一个替身,哪里找不到?何必苦守着这一个并不十分像的?”她语气悠悠,听在他耳中却格外刺耳,“姒墨难得的,是她的品格和性情。江滢心纵然容貌有几分相似,内里却塞满了破絮稻草,不过是个草木傀偶而已!有甚稀奇?”

他看着她面上不屑的表情,忽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对视许久,他慢慢开口,声音无波无澜,“你管得太多了。”言罢转身离去。

她对着他的背影最后问道:“臣妾的那名护卫呢?陛下可还留着他的性命?”父亲说了暨宣没能逃掉,那么自然是被他抓起来了。

“你觉得朕还会留着他?”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既问不出话,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到这话慕仪心里仍不免抽痛了一下。那个在漫天箭雨中护着她的男子,终究还是被她害死了。

如慕仪所说,姬骞当时虽然没有清楚地答应,但第二天,该传出的流言全都准时无误地传遍六宫。

据说蕙轩殿的那些宫人禁不住重刑锻炼,居然吐出了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说什么江滢心其实根本就是被人算计,正如那日在椒房殿她口口声声控诉的那样,素问是万贵妃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这次的事件根本就是万贵妃一手操纵,甚至还有传闻说就连江滢心腹中的孩子之所以会突然流掉都与万贵妃大有关系。

而皇后数日前因被漆淑容指控而遭到软禁的事情也逐渐传开。据说陛下离宫这几日娘娘待在长秋宫几乎是足不出户,唯一离开的一次还是因为万大司马与临川大长公主于胧华轩外起了争执,她心中忧虑这才贸然前去。既然娘娘被陛下的人看管着,这个大费周章的栽赃计划自然不会是她策划的,那么当日万贵妃对她的指控也就不成立了,甚至连万大司马与太主争执而迫使娘娘不得不前往劝和的事情也变成了万贵妃的别有居心。

众人听着这些传言,再联想当日之事,逐渐觉得确实疑点重重。江滢心入宫不过两年,位分也算不得多高,怎么可能在皇长子身边安插下眼线,还敢设计栽赃皇后、构陷贵妃?

胆儿也忒肥了吧!

再联想那日陛下最后对万贵妃那句语焉不详的“很好,非常好”,顿时令人觉得陛下应是当时就觉出不对劲,只是隐而不发而已。

至于为什么隐而不发、甚至还重处了江滢心,恐怕还是因为陛下对贵妃那显赫的母族心存忌惮、不敢轻易降罪于她吧……

这些流言随着逐渐炎热的天气变得愈发热烈,传遍了后宫每个或光明或阴暗的角落,很快便传出了宫闱,传到了煜都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江楚城将军的耳中。

江滢心被废的第二天,江将军为妹请罪的奏疏便递了上来,姬骞只略看了一眼就将其搁置一旁,不予理睬。

江将军果然一如传闻的那般,对这个妹子爱重非常,拼着被君王责罚、前程尽毁的风险,居然连上了三道奏疏,折中直言江庶人之罪乃他这个兄长训诫不严的结果,恳请陛下治他的罪过,宽宥其妹。

姬骞把这些奏疏看过之后就再次扔到一边,依旧不置一词。

就在江将军焦虑非常、以为再无希望之际,姬骞却忽然召他入阁相见。

所谓入阁,即是入骊霄殿。

大晋皇宫仿唐代的大明宫,前朝建有晖昇殿、博政殿、骊霄殿三大殿,分别称为“外朝”、“中朝”、“内朝”。骊霄殿为第三大殿,是皇宫的内衙正殿,皇帝日常的一般议事多在此殿,故又称天子便殿。由于入骊霄殿殿必须经过前面博政殿左右的东西上阁门,故入骊霄殿又称为“入阁”。

骊霄殿内,年轻英武的将军恭敬地稽首长拜,“多谢陛下愿意赐微臣一见,臣感激涕零。”

“孟皋你起来。”姬骞唤着他的字,语气温和,“朕前几日不见你不是因为滢心而迁怒与你,而是时机微妙,朕不愿意再给滢心引来更多的注目。”

“陛下的意思是?”江楚城试探道,语气中隐有期待。

“这些日子流言如沸,你应该也听说了。”

江楚城不语。

“朕不能说那些流言是真的。朕只能告诉你,滢心确然有错,然而也无辜承担了许多本不属于她的罪责。”

“陛下既然觉得小妹罪不至此,那为何要施以如此重罚?”年轻热血的将军语气略微激愤。

姬骞搁下手中的玉管狼毫笔,亲自走过去扶起犹自不肯起身的江楚城,如兄弟般亲厚地拍拍他的肩膀,“有时候,我们想要保护一个人,就不要把她放在太显眼的位置。朕前阵子没有明白这一点,才导致滢心落到如今这个境地。是朕错了。现在朕要改正这个错误,朕要把她藏起来。先暂且委屈她一阵子,自然有为她昭雪的那一日。”

“陛下竟不能自由地保护您想要保护的人?”寒门出身的江楚城并不十分了解世家与皇权这些年暗中的争斗,面露惊讶道。

“朕自然想,”姬骞轻叹道,“奈掣肘也。”

江楚城神色一凛,褐色的眼眸与皇帝黑沉沉的眸子对视良久,忽然深深垂下了头颅,“微臣愿尽全力襄助陛下摆脱钳制,一展宏图!”

姬骞看着立誓效忠的臣子,终于露出了笑容,眼眸中蕴藏的情绪,却谁也看不明白。

江滢心死在被废为庶人之后的第二十一天。

消息传至椒房殿的时候慕仪正在弹琴,闻言手指一颤三根琴弦立时而断。

她凝视微红的指尖良久,才淡淡问道:“陛下知道了吗?”

瑜珥谨慎地回道:“已经打发人去禀报了,不过骊霄殿距后宫还有一段距离,估摸着要再过一会儿才会接到消息。”

“噢。”她轻声应道,然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素手在琴弦上抚摸了十几个来回之后,她再开口,语声干涩,“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投缳自尽。”瑜珥声音平稳,倒显得比皇后还要镇定,“宫人早上进去送饭的时候瞧见的,就悬在蕙轩殿侧殿的那根梁上,放下来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别说了!”慕仪突然厉声道。

瑜珥顿了顿,“小姐没想到?”

“不,”慕仪摇头,“我早知她活不成。”

她从琴案前起身,一直在旁侍立的瑶环忙上前扶住她,同时递给瑜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你也真是,明知小姐听不得这些,还讲得那般详细做什么?不成心给小姐添堵么!”

“不怪她,瑜珥只是在提醒我,”慕仪自嘲地笑,“我从前并不是没杀过陛下的女人,只是那些个个都是阴毒狠辣之人,死有余辜。可江滢心,她并没有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是她没机会!她既然可以伙同万贵妃陷害小姐,自然也会逮着机会便置小姐于死地。妻妾争斗向来便是如此,就连各大门阀的后院之争都是凶险惨烈非常,更何况是皇宫?”

慕仪知道瑶环有心要安慰她,却还是摇摇头:“江滢心不会。她胆子小性子软,难下决断。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起那么大的决心要对付我!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孩子?可若真算起来,她的孩子没了,罪魁祸首是万黛不是我。她却选择了跟万黛联手。”

“那么,小姐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万贵妃下的手,还是陛下?”瑜珥忽然低声问道。

“肯定不是万黛。这个当头,她恐怕是除了江楚城之外,最不希望江滢心死的人了。至于是不是陛下,我便不知了……”

“不是贵妃,不是陛下,那还能有谁?”瑶环不解。

慕仪淡淡看她一眼。

她恍然惊觉,半捂住嘴,“惠……惠妃娘娘?”

慕仪不置可否。

“可……可惠妃娘娘不是小姐您的人么?您没有让她动手,她怎么会……”

“她不是我的人。”慕仪语气干净利落,“她是温氏的人,是父亲的人,唯独不是我的人。她会听命于我不过是因为我也是温氏的女儿,但是若有一日,我的决定与家族背离,那么就算是对我她也绝不会手软。”

江滢心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

她是获罪被废时于宫中自戕,除了原来的罪名外,还犯了宫人不得自戕的大罪,论理是要祸及家人的。然而陛下不仅没有半分怪罪,还恢复了她婕妤的位分,连云字封号都赐还给她,最终以云婕妤的身份风光下葬。

听说江楚城将军惊闻小妹去世的消息十分悲痛,当场身形摇坠、几欲倒地。缓过来之后一个人关在武房连练了五个时辰的枪法,最后力竭晕厥。陛下知道了之后十分忧心,亲入骠骑将军府探望,君臣二人关在屋内谈了许久,直到最后将军声嘶力竭的哭声穿透门窗,传到门外的仆奴耳中。

慕仪听说这个消息之后默然许久。

她不知道姬骞对江楚城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但她知道,经过这一遭,必然已令他对万氏恨之入骨。

对于江楚城来说,小妹离去是莫大的悲痛,那么对于姬骞呢?不过是又一个谋算实现了的欣然与笃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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