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太巧了。”温惠妃顿了顿,“这种情节,如果不是出现在你的那些传奇小说里而是出现在现实中,那么以我的思维,只能往有心人安排好了的方向想过去。”
“我也这么想,所以昨晚已经连夜派人去查那女子的底细了。”慕仪抽出一块丝帕扔给她,“今早送进来的。”
温惠妃接过丝帕展开一看,“薛宁澜,煜都薛氏嫡系嫡长女,年二十三,孀居在家三载有余。夫君原为煜都郑氏二房嫡子郑清沛……”
慕仪瞅着她震惊的神色,笑意深深,“很惊讶对不对?”要不是知道天机卫查到的消息从无错误,她都要以为是他们搞错了。
“薛氏和郑氏?”温惠妃喃喃低语,“居然与万氏没有关系?”
“我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以为必然是万氏在暗中使绊子,可谁知查出来才发现那女子居然是薛氏宁澜。郑氏如今在郑清源手中,自然是跟陛下同气连枝,而薛氏从来都是依附于郑氏的,这回的事情怎么看怎么像是郑氏要拆陛下的台啊!
“不过我后来又想,郑氏就算要拆陛下的台,也不用出这样的狠招啊。把为自家儿子守寡的媳妇折进去,无论如何都实在有损家族体面。所以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件事与郑氏没有关系,是薛氏自作主张。但薛氏既然依附与郑氏,恐怕是宁愿女儿当郑氏子弟的未亡人,也是不愿意她再嫁的。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这个薛宁澜到底是不是当年赠江楚城玉臂搁的女子?”
温惠妃沉思不语,慕仪剥了一颗深如紫玉的葡萄,看着翠绿的果肉却不吃,“如果是假的,那么他们是怎样得知江楚城心中有这么一个奉为神祇的女子的呢?”
“当年闵州十里亭的诗会与会者众多,想查这个事情倒是不难。”
“有道理。”慕仪点头,“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声音、手长什么样子,还能找到人惟妙惟肖地去模仿呢?这些事情,我相信除了起了痴心的江楚城之外,没人能记得那么清楚吧?”
“所以,你觉得薛宁澜是真的了?”温惠妃不动神色。
“只能暂且这么认为了。”慕仪耸肩,终于把葡萄吃了进去,“不然很难解释那么多问题啊!而且江楚城虽然一贯有率性的名声,却也不至于这么蠢,连自己的梦中人都认错吧?”
“江滢心那般愚钝,这江楚城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温惠妃口气不屑。
慕仪瞅着她的眼神闪了闪。
又坐了一会儿,温惠妃便起身告辞,慕仪待她离去后方唤过一贯心细的瑜珥,问道:“你觉不觉得,惠妃方才的反应,有点奇怪?”
直到回了毓秀殿,惠妃的陪嫁侍女锦舟方忍不住道:“小姐,皇后娘娘先前说的那事……”
“闭嘴!”温惠妃立刻打断她,“记住,你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江楚城。听到没有!”
锦舟被神色俱厉的主子给吓到,骇然地低头,“诺……奴婢记住了……”
“还有,这些日子你尽量少露面,有什么事情都交给绵柳去做。”温惠妃神色郑重,“尤其是江楚城,绝对不能让他看到你……”
“小姐在怀疑惠妃娘娘有事瞒着您?”瑜珥低头问道。
“她方才神色不太不对劲。而且她平常不会这般喜怒形于色,今日却有几次都表现出了稍显外露的情绪。”慕仪的神情在袅袅的熏香里带几分高深莫测,“比她更不对劲的,是锦舟。从我们开始讨论薛宁澜到底是不是赠予江孟皋臂搁的那人开始,她就有点不对劲。隔那么远,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坐立不安……
“我记得那个故事里,有一名替那女子传话并送上礼物的侍女,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锦舟?而这故事的女主角,会不会不是薛宁澜,而是我的好族姐,大晋朝的惠妃娘娘?”
“一定是有人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我。”温惠妃眉头紧蹙,“不然不会那么刚好找到薛宁澜来假扮我。我听过她的声音,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只要再加几分刻意的模仿,糊弄一个年久记忆模糊的江孟皋根本不成问题!”
恼怒的声音,“他怎么会这么蠢?这么蠢的人我当初怎么会一时冲动,送他什么玉臂搁,以致闹出今日这么大的麻烦!”
锦舟看着恼恨交加的主子,只能无能为力地低头。
八年前,小姐刚至及笄之年,向主公请了准允出门游历了大半载。这种事情寻常贵女本来是绝没有机会的,奈何自家小姐自幼习武、个性坚决,但凡她认准了的事情,即使主公一开始不同意,最后也还是会答应。
那次也是这样。
他们一行人出去玩了大半年,过得十分逍遥惬意,因而当许诺回家的期限越来越近时,大家都有些颓丧。
然而再颓丧马车还是一步一步朝它该去的地方而去。
他们就在那时遇到了江楚城。
闵州城外的十里亭芳草萋萋、景色怡人,英武不凡的少年却一脸颓丧地立于亭中被同窗取笑,她半掀开车帘,靠着不凡的目力远远地打量那人压抑的神情,心头竟莫名的被触动了什么。
或者,是推己及人的同情吧。
希望他可以去做心中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用像自己这样,被家族困住一生。
那只是她在无奈自身际遇时一时冲动做出的事情。她从未想到,那被她提点了几句的少年郎居然真的会在几年后崛起于军中,成为大晋寒门子弟的代表人物。
她更没有想到,他会因当日之事对她思慕暗生,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而他的思慕居然被有心人瞧了出来,还查出了对象就是她。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入夜之后的江府同煜都大多数人家一样,逐渐安静了下来。
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抗旨悔婚而被杖责了八十大板的骠骑将军江楚城俯趴在床榻上,正闭目养神。
亲信侍卫李擎忽然开门进入,默默将一封信递到他的旁边,“将军,薛小姐的书信。”
江楚城眼睛都懒得睁开,有气无力道:“念。”
李擎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打开信封,取出信纸,“今晨惊闻郎君为妾触怒君上,心下难安。思忖终日,写此书信。贱妾蒲柳之质,又曾侍他人,实难承郎君大德。长主矜贵非常,为君良配,望君慎思,莫负佳人。若因妾一己之身而为郎君招来祸患,妾罪难赎,唯有一死,以明此志。负君深恩,唯有留待来世。宁澜字。”
字字泣泪,然而经李擎那粗豪的嗓音念出来,却是说不出的别扭。估计他也这么觉得,一张脸表情扭曲,十分古怪。
江楚城听完之后扯起嘴角笑了笑,李擎试探道:“将军可要回信?”
“不。不用回。”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可将军不是说,要顺水推舟查出背后到底是谁在算计你吗?现在不回信,就不怕被薛小姐瞧出破绽,知道将军你并未被她蒙骗住?”
“我说我不回信,是因为我要亲自去见她。”江楚城用力在床板上一撑便坐了起来,这个过程他背后的伤口立刻绽开,鲜血又流了出来。
“将军您当心一点!”李擎急道,“您以为挨了八十个板子是说着玩的吗?不好好养着当心落下什么病根儿!”
“李擎你真是越发像个老妈子了!”江楚城无所谓地拿过外裳披上,“若让薛小姐瞧见我为了她连这么重的伤都不顾了,效果岂不更好?”
李擎语塞。
江楚城一低头,忽然看到外裳袖口上的杜衡花纹,眼神立刻变得幽深。这还是滢心进宫前亲手为他绣的,因他十分喜欢、穿的次数特别多,丝线都洗得有些褪色了。
右拳慢慢握紧,他语声里带一丝阴沉和狠戾,“我从前便是太好骗,才会任由妹妹被人害死都无法为她报仇。如今他们再也休想了!无论是害死滢心的人,还是胆敢冒充成那位小姐来欺瞒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倒要看看,我这个从累累白骨间爬出来的寒门竖子,到底斗不斗得过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