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骞瞅了她半晌,无奈地摇摇头,“偏你最固执。也罢,朕便带你去看看她。”
陛下与淑容娘娘的仪驾靠近,立刻有人进水阁请皇后娘娘出来接驾,等慕仪扶着瑶环的手从里面出来,外面已经跪了一地了。
她低着头跪地行礼,“臣妾参加陛下,陛下大安。”
戚淑容也忙朝她跪下,“臣妾参加皇后娘娘,娘娘大安。”
慕仪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砖地,姬骞没有叫起她便一动不动。只是她不起来,戚淑容和周遭几十个宫人也随之不能起来,放眼望去便见人群中只姬骞一人负手而立,神情十分悠闲。
“皇后有礼了,起吧。你们也都起来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慕仪闻言谢了恩,扶着瑶环的手站起来,然后对戚淑容道:“淑容请起。”
戚淑容这才含笑道:“臣妾与陛下来游这灼蕖池,居然在此遇上皇后娘娘,真是令臣妾欣喜。不知娘娘在此作甚?”
“没什么,只是来此处理中秋夜宴的筹备事宜。”
“娘娘辛苦了。臣妾听说最近娘娘忙于此事、难得休息,今日一见果然人都消瘦了不少,倒让臣妾觉得自己是白食俸禄了。”
这几分抱怨的语气引得姬骞侧目,凝视着她温柔道:“你喜欢管这些事情?”
“臣妾不喜欢,却也不讨厌。只是如果能为陛下与娘娘分忧,臣妾却是甘愿的。”想了想又颔首道,“臣妾此言,怕是僭越了吧?”
“没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你若喜欢,朕自然可以允你,让你跟着学习六宫事物也没什么打紧的。”
此言一出,周遭的宫人都是一惊。
如今宫中是皇后娘娘主事,万贵妃和温惠妃协理。这两位都是正一品的夫人,陛下让她们协理六宫还有说头,可戚淑容只不过是九嫔中的下三嫔,前面还有次序比她靠前的叶昭仪和静昭容,怎么能不顾规矩地让她越了过去?
戚淑容似乎也是这个想法,推辞道:“臣妾位分资历都还不够,怕是不能……”
“位分不够朕就给你抬抬。”姬骞淡淡道,似乎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这淑容也当了有一年了,不能晋位为四夫人,至少也能在九嫔里择一个靠前一些的位置。”
戚淑容忙道:“陛下误会了,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朕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姬骞截断她的话头,“只是朕愿意抬举你。”
伸手摸摸她的脸颊,他的声音低而带几分柔情,“阿皎你值得,比许多人都要值得……”
慕仪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唇边带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她一直没有抬头,眼睛盯着脚上的丝履,似乎想要数清楚上面绣着几条纹络。
那厢姬骞与戚淑容三言两语定下了择一吉日给她在九嫔里换个靠前的位置,然后转头看着慕仪,“皇后以为如何?”
“陛下乾纲独断便好,臣妾并无异议。”
这么贤惠大度的答复,姬骞却不满地皱起了眉,“朕乾纲独断?这后宫之事本该是皇后你来负责,如何叫朕乾纲独断?朕都管了,你这个皇后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慕仪闻言默了一瞬,“臣妾愚昧,请陛下恕罪。”
她说这些话依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姬骞看着她这个不争不辩的小鹌鹑模样,心头嫌恶到了极点,冷声道:“皇后既然说你在此处理关于中秋夜宴的事物,便拿给朕瞧瞧吧。”
慕仪应了,命宫人去取来,姬骞顺手从里面抽出一份关于当夜所备酒水瓜果的册子,只瞧了几眼便皱起了眉头。
“许川荔酒为何只有六十坛?朕明明吩咐了当夜宴罢要给宫人们皆赐荔酒,只有六十坛如何能够?”
“荔枝生在岭南,本不易得,酿成美酒更是难求,往年许川上贡的荔酒也只有一百坛之数。今年因气候原因,荔枝产量不足,上贡的荔酒数量比往年足足少了一半。这六十坛已是臣妾命人从民间采买了部分才凑齐的。陛下若觉得不够,可否换成别的美酒替代?”
姬骞冷笑:“朕看不是荔酒难求,而是皇后根本没将朕吩咐的事情放在心上!朕原本还觉得你纵有别的不好,至少处理宫中庶务还是有能耐的,如今却连这唯一的优点都没了,连场晚宴都办不好,真真令朕失望!”
慕仪跪下告罪,“是臣妾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戚淑容忙跪在慕仪身旁求情,“皇后娘娘已是尽心尽力了,荔酒不足实在是天灾所致,非人力能改啊!”
“阿皎你起来。”姬骞伸手欲扶她,戚淑容却避开了,“陛下若不宽宥皇后娘娘,臣妾便不起来。”
姬骞顿在那里,似乎十分无奈的样子。许久方道:“好吧,看在阿皎你的面子上。”
戚淑容面色一喜,姬骞见了也随之一笑。转头看向慕仪时,神色却立刻变得冷淡,“也罢,朕懒得责罚你,由得你去吧。朕不想待在这里了,阿皎,陪朕去那边走走。”
戚淑容朝慕仪行了个礼便追上了姬骞,待大驾走远了,慕仪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旁边的宫人都在打量她的神色,十分担忧的样子。毕竟当着这么多人被陛下这般落脸还是头一遭,更要命的是这里的事怕是转眼便要传开,娘娘现在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呐!
就连瑶环都几分忧虑,建议道:“不然,奴婢去找大公子想点法子,也许能再弄到一些荔酒?”
“不用了。”慕仪神色平静,理了理裳服后淡淡道,“知会下去,那些还在搜罗荔酒的人也不用再找了。中秋宴罢之后赐酒改换梨花酒。”
“可陛下……”
“他不是都由得我去了吗?那我便由着性子胡来一回。”
没有说出去的一句话是,反正无论如何,他总是能找出她的错处来的。
夜沉沉,漫天星子点点。
御花园一处僻静的水阁,万黛闲闲地立在栏杆旁,打量着满塘粉白碧艳的芙蕖,神色轻松。身后有人挑帘而入,她应声回头,却见戚淑容身披黑色披风,眉头微蹙。
“你这副装扮……”万黛失笑,“你怎么不干脆穿上夜行衣好了?这附近我都派人暗中把守了,不会有人靠近,你没必要这么谨慎。”
戚淑容不理会她的调侃,淡淡道:“如今正是风头上,当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风头上,什么风头上?阿皎你不是最清楚吗?昨日灼蕖池畔的事情可都传开了,如今阖宫上下无人不知,陛下当众斥责皇后办事不力,让她好生没脸。温慕仪当了三年皇后,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遇上,她那么在乎颜面的人,这次恐怕要气上好几天了。”
万黛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阿皎你现今可真是占尽春色啊!大家都说本来陛下要责罚皇后,却因为你的一句话作罢,还要抬举你的位分,说不得便要从下三嫔提到上三嫔了,再过些时日晋为四夫人也不是不可能。淑妃和贤妃的位置可还一直空着呐!”
“娘娘说笑了。”戚淑容不卑不亢,“正因皇后娘娘如今势弱,臣妾又风头太盛,才更要当心。不然若被她知晓臣妾与贵妃娘娘私下相会,岂不一下就猜出近日之事乃我们所为?”
“她不会猜出来的。”万黛神情笃定,“这回的局费了我好大的心血,断不会如上次那般轻易便被她识破!”
戚淑容闻言沉默。
万黛道:“我知道你心中疑惑,如今事情既已成了一半,我与你说说也不打紧。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招数,我不过是遣人在温慕仪的殿内动了点手脚,在六日前陛下驾幸那晚,给他们下了一味暖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