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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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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继这才想起适才自己一时性起跟她开的那个玩笑,又是大大一怔。

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他都太过失常。

忽地想起一事,他问:“方才小姐说,我若伤了你,余生便会被温氏与皇家共同追杀,怎么,小姐不是只是聚城温氏的旁支庶女么?”

里面沉默了半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族中长辈做主,待我及笄适年之后,便要将我嫁给一位藩王,为……为贵妾……”

秦继闻言沉默,心头莫名的一阵烦躁。随手将包袱抛到一旁,坐回船头拿出陶埙又开始吹奏。慕仪坐在船舱内,听着埙声高高低低地传进来,庆幸地拍拍胸口,好险好险,差点就圆不过去了。

埙的音色自带一股悲戚、哀婉,秦继的埙声更是无奈又彷徨,慕仪听着这绵绵不绝的埙声,摸摸还有些灼热的脸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阖眼靠在舱身上,本想休息一下,但许是这一日太过劳累,不一会儿意识便模糊了,竟就这样在这简陋的船舱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慕仪才深深地领悟到自己昨夜的错误。因着自幼身侧仆婢成群,导致她从无独自在外过夜的经验,更不知道原来没有躺在高床软枕上安睡通身便会疼痛到这般地步,连稍微活动一下手臂都让她觉得骨头像碎掉了一般。

秦继立在舱外,听着里面小姑娘的惨呼连连,忍不住道:“舱内备有床铺,你怎么也会弄成这样?”

慕仪不愿让他知道自己蠢得靠在舱身上睡了一晚,只是咬牙不答。秦继得不到回答,无奈道:“舱内备有舒经活血的药酒,可要某进来找给你?”

“不不不!你不可进来!”慕仪惊叫,“我,我尚未理妆,怎可见外人!你要敢进来我就立刻投缳缢死自己。”

同一个威胁用第二次明显不如第一次好用,秦继平淡的声音隔着船舱传来,“此处是青凌江江心,小姐恐怕难以找到地方自缢。”

慕仪恼羞成怒,“那我便一头扎江里,淹死算了!”

秦继沉默片刻,还是给了她面子,“床头的木匣内有铜镜木梳,陶罐内有清水,可供小姐理妆之用。”

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两柱香后慕仪挑帘而出。一头乌发梳得微湿,柔顺地披散肩后,裳服虽是昨日的,却穿得十分整齐,半分看不出凌乱。

她镇定地走上船头,看着徐徐而升的朝阳,微笑道:“旭日壮阔,真是世间美景。”

秦继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感叹,似有所悟,“小姐为何不曾梳髻?”

慕仪神色不变,“出门在外,梳髻太过麻烦,且青丝合该任其披散,盘发结髻失了自然之道。”这是秦姒墨的口吻,她也算现学现卖。

秦继唇畔慢慢浮起笑意,“小姐莫不是不会梳髻?”

“胡说八道!本小姐就是不喜欢盘髻,有何不可?且我尚未及笄,不梳正合适!你不要以为长得好看几分就可以对我随意猜测,当心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秦继看她小脸微微涨红,知情识趣地住嘴,扭头看向朝阳,“小姐说得是,此间确有壮阔美景。”

慕仪见他摆明不信的神色,暗暗咬牙。天知道方才她忍着剧痛对着镜子纠结了多久,才把头发梳成了这个可以见人的模样。从小到大走到哪里身边不是一堆人伺候,她从来不知梳个发髻竟这般困难,早知道定要学上一学,今日也不会这般丢脸了!

脑中忽又闪过昨夜那个阴差阳错的拥抱,更是羞愤气恼,暗下决心,一定要赶快忘掉忘掉忘掉!

正胡思乱想,却听到秦继说:“某已与小姐世兄联系,约好今日巳时三刻于枫华亭相见,届时小姐便可安然回到兄长身边了。”

联系?他们不是在江心漂了一晚上么,这个混蛋是怎么跟那个混蛋联系上的?

秦继看出了她的疑惑,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便见一只通体青碧、尖喙血红的小鸟从船舱后猛地冲出,兴奋地绕着慕仪飞来飞去,翅膀扑腾鸟鸣啾啾,十分欢快的样子。慕仪被它绕得眼花,又有些高兴,伸出手指让它落上来。

“它叫小青。”秦继轻声道,“它好像很喜欢你。”

慕仪抿唇一笑,“小青,你好啊!我是阿……阿蕗!现在我们是朋友啦!”看向秦继,“所以是小青替你去给我世兄传信?可它要如何找到他们呢?”

“姒墨在的地方,小青就能找到。”

“那你就不怕对方循着小青的痕迹,找到我们?”

秦继第一次露出了傲然的表情,“这天下能追踪到小青的,无论是猛禽还是轻功高手,怕是都还没生下来呐!”

慕仪看他这副模样,就像一个为子女自豪的父亲一样,直白狂妄得让人忍不住喜欢。

秦继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轻咳一声,拾起竹蒿用力一撑,“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可上岸,届时小姐可用些早食,此时还请进舱内休息吧。”

慕仪想到马上就要上岸,实在不愿还是这副样子,闻言正中下怀,立刻一瘸一拐地进到船舱内继续跟三千烦恼丝搏斗。

所谓枫华亭,乃是聚城之外一百里之地的一处石亭,因亭周遍植枫树,每到秋季便是枫叶红于二月花,绚丽华艳,故此得名。

青凌江纵贯盛阳与聚城,秦继停船的江岸距离枫华亭已经不远,慕仪用一根白绢带把长发束起来,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江畔景色,不像是被挟持,倒好似出来踏青览胜一般。

秦继走在她前面,侧眸打量身后女子一脸自在,实在不知该怎么评价她才好。一会儿灵慧通透得了不得,一会儿又呆钝到这个地步,莫非真的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要到枫华亭,必得先穿过环绕亭周的一大片茂密的枫树林,慕仪一路左顾右盼,但见绿草如茵,繁花如簇,有潺潺流水穿过林间,叮叮咚咚的声音和拂面的清风让二人心头微微放松,就连秦继的表情也都柔和了几分。跳过三条小溪之后,终于透过树木间隙看到前方空地上,一座古朴的石亭安静矗立。

时辰已到巳时两刻,慕仪立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枫树后,远远看到姬骞换了一身藏青曲裾深衣,玉冠束发,立在亭内显得十分俊逸潇洒。秦姒墨则是一身秋香绿云锦曲裾,乌发绾成灵蛇髻,佩点翠镶蓝宝蝴蝶插梳,坐在亭内的石凳上,表情有几分漫不经心。

禽兽!她咬牙切齿地腹诽。自己生死未卜,连头发都没得梳,这个家伙居然还有心思换装打扮!这么招摇站在那里是要做什么?说书么!

他自己换了便罢,居然连秦姒墨也换了裳服!至于这么优待俘虏吗?她这边可是连个梳头的婢女都没有啊!

秦继本来立在她身后,此时忽然提步而出,直接朝枫华亭走去,慕仪愣了一下才想这人怎么这么放心,难道看我一路配合就觉得这会儿我不会逃了?他就不怕姬骞已经在周围埋伏了绝顶高手、只待他不注意便直接将她抢走?没了筹码他还怎么交换啊!

还没想完就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天而降,手中寒光冷冽,直直朝秦继了招呼上去……

所以,他直接走出去就是因为察觉到了埋伏的高手,于是决定先拿下再说么?

黑色的身影是许知,白色的则是周映。两人皆是眼神冰凉,挥出的每一剑都透着昭然的杀意。秦继手执长剑与二人缠斗在一起,虽暂时难分胜负,但就算是慕仪这样毫无武功之人也能看出,秦继取胜只是早晚的事。

慕仪眸光一闪,觉出几分异样。周映会被派来保护她只是因为她是姬骞手底下身手最好的女子,许知则强在轻功,素日专司的是监视追踪之事。这两人都不是姬骞豢养的影卫中身手顶尖儿的,对上武功卓绝的秦继就算是偷袭也胜算无几,遑论是这样明明白白的硬打?可他为什么没有召回武功更高的几个影卫,依然选择让他们来打这必输的一场呢?

尚在思索,却见两声兵刃相击的声音,周映手中长剑已经飞出,钉在一株枫树粗壮的树干上。许知剑虽在手,脖颈上却已架上一柄寒光冷冽的利刃。

败局既定,一直旁观战局的姬骞依旧不急不恼,笑吟吟地朝秦继微一拱手,“久闻秦君武功盖世,今日领教,果不其然!”

说得好像自己跟人家打过一样,慕仪鄙夷。

姬骞虽素有“精于骑射,每发必中”的名头在外,打架的功夫也够得上一声高手,但对上秦继这种级别的就根本连瞧都不够瞧了。难怪他都不好意思出丑,只肯让手下来丢这个人……

似是没察觉到她的腹诽,姬骞眼神温和地看向慕仪,柔声唤道:“阿蕗妹妹,一切可好?”

慕仪扯起唇角干笑三声,“呵呵呵,一切都好,有劳世兄惦记。”

姬骞满意地点点头,扭头看向秦继,“昨日情况危急,多亏秦君照拂小妹,某在此谢过了。”

秦继长剑慢慢从许知脖颈上收回,神色淡淡,“兄台客气了,舍妹不是也给兄台添了许多麻烦么?阿墨,今日晨起抚的是何曲子?”

秦姒墨语气平静,“《芙蓉花事》。”

秦继也满意地点点头,“如今正是芙蓉花开之时,此曲很是应景,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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