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仪被这诡异的对话给噎到了,正打算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却见姬骞朝自己招招手,“阿蕗,过来。”
她懒得看秦继的面色,直接走到姬骞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以手支颐自顾自进入冥想状态。
秦继问:“既然我与兄台的妹妹都安好无恙,可否兑现昨夜的诺言?”
“秦君要带令妹离去从来不需要某的准允。以秦君卓绝天下的身手,如果想要离开,没人能够阻止。”
枫林四周传来林叶簌簌之声,秦继凝神听了片刻,沉声道:“既然兄台这般认为,却不知此刻枫林外整肃接近的人马是怎么回事?”
姬骞道:“秦君误会了,此刻围上来的非为某的人马。实是某因秦君之故被疑为窃宝贼人,盛阳兵卒追逐不休,堪堪摆脱又被咬住。某本打算处理妥善后再赴秦君之约,然爪牙难缠,与君之约又近在眼前,便说不得带他们一并过来了,也让秦君切身体会下某这两日的辛苦。”
姬骞言笑晏晏,蓄意报复说得这般坦然,倒让秦继露出几分意外,打量他片刻后,终是施礼道:“某窃宝原属情非得已,不想连累了兄台,抱歉。”
姬骞大笑,“秦君这么讲,倒让某不好意思了。昨日便打算掳劫令妹,今日又兵戈相向,还以为要结成生死之仇,此刻却听到秦君的致歉。这般通情达理,却是某枉作小人了。”
“原是某窃宝连累兄台在先,之后种种也怪不得你。”
听两人的对话居然向“一笑泯恩仇”的方向发展过去,慕仪无力望天,“两位公子,你们就算要结拜也请先搁置一旁可否?想想怎么对付五百步之外那些要捉我们去府衙的人好吗?我先说好,我是绝对不会去见识盛阳的大牢的!”
实在不行就亮出身份好了,她这个盛阳翁主也不是白当的。还没见过在领主在自己的汤沐邑被抓起来的,她可没兴趣当这古今第一人……
秦继略一思忖,“不若我带小姐逃出去?”
“然后再继续被到处追捕?”慕仪摆摆手,“算了吧,此非长久之计。我估计我们的画像都已经做好了,这回还抓不住就得发海捕文书了。就算我丢得起这个人温氏也丢不起啊!”
“那小姐的意思是?”
慕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要让那盛阳府衙的人知道窃宝的是你,我们只是被无辜连累,一切就都解决了啊!反正你武功那么高,越狱什么的还不跟玩儿一样!”
秦继看着慕仪晶亮的眼眸,慢慢道:“小姐说得是。只是敢问小姐,要如何让那些人相信此事的确与你们无关,而不是我三人相互勾结、彼此脱罪呢?”
慕仪眨眨眼,“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放弃你的妙计吧。”姬骞带几分冷意的声音传来,“这回恐怕什么计策都不管用了。”
慕仪微诧,却见枫华亭四周的枫树之后潮水般涌出上百兵卒,队形整肃,呈环状包围石亭四周,似乎是与昨夜竹楼相同的情况,但今次的领头之人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一切已然不同。
服绯袍,缠金带,面容冷凝,器宇轩昂,正是前东宫侍卫头领、现任执金吾沈翼沈仲卿。
他怎么会在这里?慕仪心头大惑。
执金吾身负统帅禁军保卫京城及宫城的职责,无大事不会离开煜都,怎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这里?太祖御笔遭窃的消息尚被封锁,纵是他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也不该这么快便赶到。而且看这军容整肃,无论如何也不像匆匆前来的样子。
沈翼几步上前,直直朝他们跪下,“执金吾沈翼参见吴王殿下!参见盛阳翁主!”
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秦继陡然变冷的目光,以及秦姒墨难得一见的诧异,慕仪无力地闭上眼睛,暗道一声沈仲卿算你狠!拆穿姬骞的身份便罢了,竟连她也不放过,还拆穿得这么彻底!不唤素日唤的温大小姐而称盛阳翁主,无非是担心温氏分支众多、大小姐也众多,怕那两位不能迅速领会她的显赫身份,故而搬出这个天下只此一家的敕号。
“吴王殿下?盛阳翁主?”秦继慢慢重复,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竟是这样。”
“绍之君……”慕仪想说句什么,却见秦继一把抱住秦姒墨,纵身跃起似欲逃走。
“拦住他!”沈翼冷声令道。其实无需他命令,早在秦继动作初起的时候便有多名兵卒朝他出手。昨晚竹楼的追兵已然身手了得,今日沈翼带来的更胜一筹,秦继与秦姒墨联手而战也一时脱身不得。
慕仪看着激战成一团的众人,心头担忧。她与这对兄妹虽然相识不过一日,昨夜又被秦继那般狠狠得罪过,却明白这二人品性磊落,会窃宝也是有情可原。本打算大家坐下来喝杯茶敞开心扉聊一聊,看能不能找出解决之法,如今这沈翼横插一脚,令她处处掣肘不说,怕是他们也再难相信自己了。
那厢秦继终于摆脱身侧之人,揽住秦姒墨的腰肢便要带她以轻功逃走。沈翼看着半空中的两个身影,一个眼神使出去,便见密密的箭矢从枫林各个方向射出,直直朝二人呼啸而去!
“住手!”慕仪立刻喝道,看沈翼等人皆不理睬遂提高音量,“沈将军,我以盛阳翁主的身份命令你及你的手下,通通住手!”
她语气凌厉而强硬,带着世家贵女不容辩驳的赫赫权威,众人闻言不由地动作一滞。便这么一瞬的功夫,秦继便已带着秦姒墨飞身而出,消失在枫林之外。
沈翼终于扭头看向她,“翁主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此人胆敢窃宝对太祖大不敬,其心可诛!翁主此时阻止以致放跑贼子,这罪责翁主担待得起么?”
慕仪淡笑,“担待得起担待不得起都不重要,反正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这罪责我已然担待定了。”琉璃般的眼眸带着一股子冷意凝视沈翼,“既然如此,便请沈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沈翼不语。慕仪微笑,“以将军高见,面对如此情形,是杀了贼人泄恨重要呢还是早日寻回太祖御书更重要?”
“自然是同等重要!御书要寻回,这贼人也必须诛杀!”
慕仪点头,“将军说得是。但这御书藏于何处只那窃宝的贼子一人可知,将军方才若真诛杀了他,倒是惩处了冲撞太祖的狂徒,可那遗失的御书要如何找回呢?这般顾此失彼,也算不得对太祖尽了忠了。”
沈翼冷笑,“那以翁主言下之意,如今这般贼人与宝物两者皆失倒算是对太祖尽了忠了?待臣想想,方才翁主与那贼人言辞亲密,倒似是旧相识的模样。臣还听说昨日御书被盗之时,翁主与吴王殿下亦在现场,难不成竟不是巧合,根本就与二位殿下有关?”
姬骞轻笑,“仲卿君这话说得真是甚有胆色,若非亲耳听到,本王都要当是别人在污蔑了。你不是言官,这般无凭无据地疑及上位,你真当本王办不了你么?”
沈翼面无表情,“臣只是据实分析,若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然方才上百兵士亲眼所见,二位殿下与那贼子过从亲密、言谈甚欢,便是臣不去多想,只怕亦难堵悠悠众口。”
“那么,若是本王在七日之内寻回太祖御书,是不是便可以洗脱嫌疑了?”
沈翼顿了片刻,沉声道:“这个自然。”
“那便成了。本王在此向你与众兵士承诺,七日之内,定让太祖御书重归琼华楼。”
沈翼眸光微动,“那若是七日之后,殿下仍未寻回太祖御书呢?”
“那便当那御书就是被本王遗失的,我自会回煜都向父皇请罪!”
莫名其妙竟立下了个军令状,慕仪有些崩溃。再看姬骞满脸笃定,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此情此境亦不好出言相询,只得按捺住疑惑不发,作淡定状微笑不语。
沈翼却忽然转向她,“翁主可是打算返回聚城?”
慕仪挑眉,“怎么?”
“臣今晨出发之时,万大小姐遣来吩咐说臣若是见到了翁主,便请您至盛阳郑府一叙。数月不见,万大小姐甚是惦念翁主。”
慕仪这回终于露出一个真真切切、热情洋溢的笑容,“哦?万大小姐竟也来了盛阳?既然如此,我说不得要走这一遭了!”转身看着姬骞,“殿下自去忙正事吧,小女有沈将军及万大小姐陪伴照料定不会有事情的。殿下无需担忧。”
姬骞看着她黑晶琉璃般转个不停的眼珠,知道她已经被万黛送来的战帖挑起了斗志,此刻怕是无暇顾及自己和御书了,再说后面的事情太过麻烦,他本也没打算让她搀和进来。
“行了。你去吧。”淡淡吩咐一声,便见慕仪朝自己敛衽一拜,转身便朝枫林外走去,腰背挺直、气势昂扬。
走了几步却又慢慢踱了回来,赧然地看一眼沈翼,轻声道:“沈将军,你可以带你的人先退下么?我……我有一点告别的话想跟吴王殿下讲。”
沈翼看她一脸小女儿态,轻咳一声,扬声吩咐众兵卒随自己退到枫林外。
慕仪小手捏着裙子,半仰头看着姬骞轻声道:“你低一点。”姬骞含笑俯身,慕仪凑到他耳边,一脸柔情,“那个把我掳走的家伙名唤秦继字绍之他的曾外祖父的娘是赵舜的外室他偷太祖御书就是为了把它在赵舜墓前烧了所以你若存了心要找回御书的话最好动作快点不然就只能抓到一把灰了!”一口气说完之后再握一握姬骞的手,“保重,英雄!”
姬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