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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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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夫人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姐姐此话怎讲?”

那夫人笑笑,“大小姐容颜清雅美丽,气韵高贵出尘,端的是谪仙般动人。子孙如此,不难想象端仪皇后当年是何等倾世之姿!”

慕仪微微欠身,“夫人谬赞了。阿仪凡女之色,如何能比先祖?”

丁氏嫡出的另一小姐郑娅摇头道:“大小姐过谦了才是。阿娅曾有幸见过端仪皇后的画像,大小姐与皇后娘娘容貌当真有三分相似,更难得是那高贵凛然的气韵竟如出一辙!”顿了顿,含笑看着慕仪,“小姐乃温氏这一辈女子中最贵者,阿娅不信小姐竟不曾见过端仪皇后的画像?”

慕仪语噎片刻,终是轻声道:“自是见过的。”

“那像是不像?”

慕仪却避而不答,只道:“原是一脉相承的同宗女儿,长相大抵都是有几分相像的,算不得什么奇事。”话虽这么说,眼中却有光华流转,似是心情十分愉悦。

丁氏见状神色不变,“你们既谈到端仪皇后,我倒想起一桩奇事来。”见众人都配合地露出好奇的表情,丁氏气定神闲,“说的是当年太祖爱重皇后,不可或离,然娘娘在太祖登基之初一度凤体违和,经年累月地住在温泉宫调养身子,不能时时陪伴在侧,于是太祖便遴选出天下技艺最为高超的三百个绣娘,召入宫中不分昼夜地绣了一幅端仪皇后的等身画像,悬在寝殿内终日相伴、以慰相思呐!”

“竟有此事?”众人不料竟有此等先贤的痴情往事,纷纷激动莫名。

“当然。此事还是夫君跟我说的,他则是从恩师处一本手札内看来的,那手札是太祖时期一位女官所著,上面记载了许多当时的宫廷之事,不少都是没有传下来的。”

多年以后,当慕仪也当上皇后、拥有了一位尽职尽责、呕心沥血创作彤史帮她扛过文荒的傅女史,再想起今晚听到的轶闻,不由感叹此等惠及大众的奇女子果然每朝皆有,端仪皇后她活得也不寂寞啊……

丁氏继续讲故事,“据说那副画像绣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隔着纱帘望去,就好像皇后娘娘真的立在那里,下一瞬便要掀帘而出一般!太祖喜不自胜,重赏了那三百个绣娘不说,其中最拔尖儿的一个还收到身边,赐了不错的位分呢!”

因为离不开爱妻所以找人来为她绣像,却因为这像绣得实在太好,于是慷慨地把绣像的女子纳为妃妾……

果然,自己跟端仪皇后是一脉相承的高贵美貌,姬骞跟太祖皇帝则是一脉相承的风流薄幸,俩衣冠禽兽!

有夫人叹道:“世间女子之荣,莫过于此!”

慕仪看她执迷不悟,很想泼一瓢冷水,但考虑到场合,还是含恨作罢。

眼看众人从一开始对慕仪挑衅讽刺变为吹捧阿谀,万黛凉凉开口,“可惜温大小姐福气不若令祖,只能让人叹息了!”

众人语声一滞,瞬间陷入沉默。

万黛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在座之人俱是心思活络的,自然能立刻领悟她的意思。天下皆知,温大小姐尚在腹中便已许配给四皇子,而万大小姐却是与太子殿下自小亲厚,虽然在出身上温大小姐略占上风,但细论起来这席上将来母仪天下者,却多半是这暂居下风的万大小姐。

有人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方才的错误,连忙补救道:“温大小姐清雅出尘如谪仙,万大小姐却是鲜妍明媚若朝霞,如春花秋月各具风姿,都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说得是呢!妾身观万大小姐仪容,高贵若浴火之凰,自有睥睨世间的气度!”

众人连连附和,万黛在一片奉承声中微抬下巴,挑衅地看着慕仪,红菱般的唇微微上翘,是一个极得意的笑。

慕仪与她对视片刻,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丁氏见状道:“时候也不早了,两位小姐怕是也劳累了,我们差不多可以散了吧。”

众人似是也想逃离这个心怀鬼胎的夜宴,忙应和道。万黛率先起身,与众人简单行了个礼便退席而去,受了她礼的人正打算给她回个礼,抬头却见人都快走到门外了,顿时僵在那里不知这个礼是不是要继续行下去。

慕仪见万黛挟怒而去,目露不屑,转头却见丁氏正看着自己吟吟而笑,“大小姐若是不急着安置,可愿多留片刻?妾身敬慕小姐久矣,今次终于得见,忍不住想与小姐多多亲近。”

慕仪略一思忖,“承蒙夫人抬爱,固不敢辞。”

二人于是与众人辞别,看着大家先后登上了回去的画舫,又将各自的婢子都遣到外面,接着坐到同一张案后,开始了亲切友好的会谈。

丁氏握住慕仪的手,第三次重复道:“我管教不当,以致今夜阿姗当众做出失礼失仪之事,连累大小姐与吴王殿下都受了委屈。”

慕仪忍住挑眉的冲动,含笑道:“阿仪已经说过,此事与夫人无关,您无须自责。再说我也算不得受了委屈。”

丁氏摇头:“小姐不知,你与吴王殿下虽说是未婚夫妻,到底尚未过门,这般相偕出游仍是不妥。今晚席上众人都是明白小姐素日为人的,自然不会妄议小姐,然而如小姐所说,市井百姓无知无识,今次可以传出小姐与陌生男子出游,下次便能传出更难听的。此类传言若多了,于小姐清誉是大大有损啊!”

慕仪一时颇受触动,沉思片刻后颔首应道:“夫人说得是。今次是阿仪欠考虑了,以后不会了。”顿了顿,“多谢夫人关怀提醒,阿仪感激不已!”

丁氏一脸欣慰,“大小姐能这么想便好了。此事原也不怪大小姐,小姐常居闺中,又是小孩儿心性,贪玩也是有的,听到能出外游玩自然乐得答应了。我只是奇怪,这种事情小姐不懂,左相大人与吴王殿下也不懂吗?今次若殿下当心一些,不闹得这般惹眼便也罢了,可现今闹成这样,虽说是左相大人允准小姐出去的,怕也会心头不豫啊!”

慕仪露出一点奇怪的表情,丁氏疑惑地看着她,慕仪抿唇,半晌才道:“我此次出来,父亲原是不知情的。”

丁氏大惊失色,“左相大人竟是不知?是吴王殿下擅自带小姐出来的?”

慕仪不语,丁氏神色微变,似是想说些什么,又生生忍住了。慕仪见状忙道:“夫人想说什么,但请直言。”

丁氏轻叹口气,“小姐怎会糊涂至此?你是何等身份,吴王殿下又是何等身份?殿下这般不经长辈允准便带小姐出游,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见慕仪神色一变,不由压低声音道,“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吴王殿下的身份求娶小姐原是高攀了的!方才席上诸人是怎么说的小姐没听到么?以小姐这般出身人才,原是该如端仪皇后一般,母仪天下的!”

慕仪垂眸低首,“夫人失言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语,还是不要再说才好。”

“这里只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第三人知道么?我是当真为小姐不值才会说这一番话。”

慕仪看着丁氏轻轻笑了,“夫人到底是为阿仪不值,还是为郑氏不值?”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丁氏苦笑摇头,继而正色道,“既被小姐察觉,我便直言不讳了。我确实是为郑氏不值。想我三大世家同为开国功臣,几十年来却一直被万氏压制凌驾,郑氏女儿亦是屈居其下。这些年来万大小姐每每来府,我身为长辈和家主夫人,却要处处陪小心,便是如此还得时常受她闲气,着实令人着恼!旁的不说,只消看今晚最后,小姐便知万大小姐素日是何等倨傲无礼?我实不愿见她有朝一日登上后座,再对她行那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

“夫人这话说得倒是坦白,只是阿仪有一事不明,压制着郑氏的可不止有万氏,这近百年来温氏不是一样压制着郑氏么?夫人为何单恼万黛而不恼阿仪呢?”

“小姐与万大小姐如何相同?小姐端方识礼、雍容大度,这才真真是国母应有的气度,郑氏的女子居于小姐之下,算不得委屈。且我幼时常听长辈讲述端仪皇后旧事,心中一直觉得我大晋的皇后之位就应该是温氏女子来坐。我相信以小姐身体里流淌着的、与端仪皇后一脉相承的血液,也容不得小姐对别的女子跪拜行礼吧?”

慕仪眸中光华乍现,大受鼓舞的模样。良久,她才低低而笑:“夫人与阿仪说这些,就不怕阿仪告知旁人么?”

“正如我方才所说,这里除你我外再无旁人,小姐便是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我不过是说了心里话,如何决断,还得看小姐自己。”

慕仪沉默良久,“阿仪与吴王殿下指腹为婚、自幼相熟,注定是要相伴一生的……”

“只要还没过门,便不算定了。便是端仪皇后,原来也是许了人家的,最后不是照样嫁给太祖了吗?”丁氏循循善诱,“小姐想想,若端仪皇后真的嫁给了那与她定亲之人,左不过是个寻常民妇、了此一生,哪里还有后面母仪天下的风光荣耀,又如何能庇佑温氏这近百年?我瞧着吴王殿下怕是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这回带着小姐出游闹出这么大波折来,若真到了满城风雨那天,小姐除了嫁进吴王府也再无别的选择了。”

见慕仪不语,又补充道:“自然,小姐对吴王殿下是一心一意,奈何吴王殿下似乎并不相信小姐,内里竟存着这样的算计之心。你我都是世家女子,自小看惯了族内的妻妾之争,其实早该明白,男人的所谓真情根本靠不住。便是太祖,对端仪皇后好似情深一片,可还不是照样三宫六院、众美环绕么?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她照样是母仪天下、青史留芳的开国皇后。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女子,夫君的宠爱本就不是第一个要考虑的,自身和家族的尊荣才是顶顶要紧……”

慕仪闻言垂首,双唇紧抿,似是陷入极大的挣扎。片刻后,她猛地起身,面容冷肃地朝丁氏一拜,“今晚与夫人相谈甚欢,然夫人所说之事于阿仪太过飘渺,恕阿仪难以苟同。天色已晚,阿仪先行告退了。”

丁夫人不以为忤,“小姐若是累了,便先回房歇息吧。”

慕仪转身便走,却听到丁氏在身后轻声重复,“今夜所言皆发自真心,还望小姐多多思量,谨慎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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