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其实能让这件本该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事变得无声无息的解释可以有很多种,但不知怎的,闪过我脑海的解释就只有那一种。”慕仪语气悠悠,“那便是端仪皇后的夫家,在她随太祖离家之前,已经不在了。”
余紫觞笑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在猜,端仪皇后原定的夫君,是那盛阳太守赵舜?”
“对啦!”慕仪笑眯眯。
“你这荒谬的想法是打哪冒出来的?”余紫觞目光炯炯,显得十分感兴趣。
“还不是多亏了那裴休元。他昨天魔怔一般一味向我示好,我后来回想时,不知怎的就把盛阳太守跟温氏联系了一下,忽然就生出了这个想法,还越想越觉得合理!然后昨夜在郑府沁园,我故意问……吴王殿下,问他‘这回带我出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姓温’。其实我不仅是说给丁氏听的,我是真的在问他。他看我眼神就知道我的意思了,所以朝我点了一下头。”
余紫觞思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吴王殿下会去琼华楼是因为得到消息说,那里近期会有赵舜的后人前来窃宝。他既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还专程跑这一趟接了你一起去……”
慕仪语气中没有被人利用又隐瞒的悲愤,只淡淡道:“因为我姓温,我是端仪皇后的后人!而他认为,带着一个端仪皇后的后人,会更有利于引出那个赵舜的后人。”
“听着倒是很合理,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就只有证实了?”见她一直在床榻四周的地板墙壁敲来敲去,“你是在找机关?”
“自然。”慕仪点头,“年代久远,聚城温府都不知道扩建多少回了,关于此事的记录就算有,也一定早就销毁了。如果还有什么地方可能藏有能证实这一点的东西,也只能是这个百年来几次大兴土木都未动过一下的昭园了。”
“那你怎么这么确定端仪皇后会把秘密藏在这间屋子里?”
慕仪一脸倨傲,“自然是来自我们同为嫡长女的,心灵感应!”
余紫觞:“……”
正感无力,却听到慕仪发出声低呼,她已经移开了那个最低年龄一百岁的梳妆台,敲击里面的墙壁时,却发现手下的木板有松动的痕迹。
“这里这里这里……”她朝余紫觞打手势,两个人齐心协力,终于将那块木板给抠了出来。
后面是一个中空的格子,一个檀木小匣静静地躺在里面。
慕仪小心地取出匣子,凝视上面的铜锁片刻,表情肃穆地把它朝余紫觞递去。余紫觞接过匣子,取下头上金钗插进锁眼,几番拨弄,便打开了铜锁。
慕仪真心实意地称赞:“傅母您真是一把好手!就没有你不会的!”
余紫觞望天,“不客气,行走江湖,比别人多一门手艺傍身而已。不过回头我恐怕得去你的寝室内找找,应该也能发现这样藏宝贝的地方。”
慕仪:“……”
匣子从内用一层油纸密封着,里面的手札和书信都保存得很好,慕仪一边念着“祖宗莫怪祖宗莫怪”,一边很不客气地在里面翻找。很快,她便翻到手札的某一页,对余紫觞笑道:“我一开始就猜会找到这个,果然!”
余紫觞笑着摇头,“我不用看。想也知道,这种匣子里放着的,多半是些儿女情长的书信。”
“不是那个,是更要紧的东西!”
余紫觞不紧不慢地凑近细看,却立刻惊愕地睁大了眼,“这是……”倏尔自嘲一笑,“是了,那墨水原是端仪皇后秘制的,她这里有配方也是正常。”
慕仪手中翻到的那页,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当年端仪皇后在太祖御书上题字时所用的那种平时看不见、只在月光下显现的墨水的配方。
当天下午就在端仪皇后的旧居内,温慕仪花了三个时辰写了一封长长的密信,再以“事关重大不得不十二分慎重”为由,冠冕堂皇地使用了三重暗语加密。
她此举着实没安什么好心,无非是心底对姬骞积怨难消,憋着劲想给他找不痛快。他们之间约定的密码向来只有彼此知道,所以即使她写的信解读起来再麻烦再复杂,他也无法假手于人。一想到他将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完成这个头痛的工作,她就满心舒爽,舒爽到即使自己要在让他头痛之前更加头痛地编写密信也毫不在意。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求的大抵便是这一瞬间的快意吧。
将信交给周映送出后,她饮了半盏茶,开始安心地默录《女诫》。长公主惩罚的默录并不是简单地写一百遍就可以了,而是要先后变换古文、大篆、小篆、隶书、八分、草书、行书、飞白八种字体,狠辣非常。她一边写一边愁眉苦脸地想,如此庞大而惊心的工作量,也不知道在她离开聚城返回煜都之前,能不能做得完。
结果第二天午后,在她刚将每种字体都用了一次、开始默录第九遍时,长公主突然把她唤了过去,淡淡吩咐,“明日我将启程前往盛阳,你随我一起。”
“去盛阳?做什么?”
“盛阳郑氏家主夫人丁氏修书予我,说是出了一桩大事,请我过去仲裁。”
慕仪对上她的目光就明白了,后日便是姬骞找回御书的最后期限,他们请母亲过去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件事。只是,姬骞既是她的未婚夫婿,便是母亲的未来女婿,他们请她去做仲裁就不怕她徇私护短?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又回昭园默录了一下午的《女诫》,然后在第二日清晨坐上了前往盛阳的马车,当天下午再次回到了离开不过三日的郑府。
丁氏亲自带着数十人在正门恭迎主驾,阵仗十分张扬,长公主笑意吟吟与她热情寒暄之后,便住进了郑府安排好的院子。慕仪欣慰地发现,这回的住处终于不是那个机关密布的沁园,同时因着长主随行仆婢众多,郑府也并未派来太多人手服侍,身边不再充满窥伺的眼睛,慕仪觉得轻松不少,连往日瞧着生厌的园林风景此刻也顺眼许多。
因为有母亲在,也不需要她出面跟丁氏周旋,慕仪乐得轻松,吃吃玩玩的同时,还抽空打听了下那位被她炮灰的郑姗小姐现在情况如何,不出所料得到了“因为外面流言纷纷,小姐已闭门不出好几日,关在屋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的答复,对此慕仪也只能表示无奈,转头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晚上,盛阳太守裴呈以“为长公主接风”为由,在太守府后院召开夜宴。长主带了慕仪一并列席,到了后不出所料看到列席的除了裴呈、盛阳郑氏家主郑砚,便是多日未见的姬骞了。青衣潇然,仪态从容,含笑立于庭中朝长公主行礼,“骞见过姑母,姑母大安”
长公主示意他免礼,慕仪随在母亲身后,见状亦施礼道:“小女见过吴王殿下。”
姬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只停留了一瞬,淡淡道:“妹妹多礼了。”
裴呈与郑砚迎了上来,与长公主行过礼后,裴呈恭敬道:“想来长公主也该知晓了,今次臣邀长主前来,实是为了一件大事。未免外泄,不得不用这为长主接风的由头来掩人耳目,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长主恕罪。”
临川长公主笑道:“什么事情孤大致也知道,无非太祖御书遭窃,吴王好巧不巧正跟那窃宝的贼子扯上了关系,许下承诺七日之内寻回御书,不然便甘领罪责。算起来,今儿便是最后期限了吧?”
“长主英明,正是为了此事!”郑砚道,“因这太祖御书不比寻常,见过的人少之又少,砚算一个,裴大人算一个,然我二人无论谁来做这断明真假的仲裁都不够资格,这才冒昧请来了长主,还望长主勿罪!”
“事关太祖御书,孤身为太祖后人,又是温氏宗妇,此事本就责无旁贷,两位大人请孤过来是给我个尽孝心的机会,孤多谢两位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两位切勿如此,不然孤便要心下难安了。”
这么一说,裴呈郑砚也不好再客气下去,众人相继入席。慕仪的桌案置在母亲身侧,因席上有男子,侍女本想取来屏风为她遮挡,却被长公主拒绝了,“又不是正经的夜宴,席上除了长辈便是你的未婚夫婿,不用竖屏风了。再则,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你还能隔着屏风去看那太祖御书不成?”
慕仪低头称诺,侍女也只好退下。
裴呈朝姬骞问道:“人已悉数到齐,敢问吴王殿下,太祖御书何在?”
姬骞神色不变,“谁说人已到齐?本王的人还尚在路上。御书在他手中,他不到,今儿的事情便没法开始。”
“那敢问殿下,那人要何时才能赶到?”
姬骞看着黛蓝的夜空,淡淡道:“不知道。不过,等到这月亮升到最高处时,他也该赶到了吧。”
裴呈眉头微蹙,“殿下莫不是有心拖延,其实根本未曾寻回御书?”
姬骞尚未回答,长公主却突然道:“既然吴王说他的人还在路上,那么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大碍。再说了,那御书本就是要借着月光才辨得出真假。”
长公主都开口了,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裴呈无奈颔首,“既然长主如此说了,我们便再等一会儿吧。”
慕仪冷眼旁观这情形,略一思忖便觉出关键来了。
照裴业所说,御书已然丢失数年难以寻回,他们糊里糊涂被牵扯进来,找不回真的御书又不愿意认输,唯一的办法便只有假造一幅了,自己给姬骞送去了端仪皇后题字墨水的配方为的便是这个。可伪造御书的过程想必也是颇费周折,姬骞手底虽然各方面人才众多,但如今远在盛阳,只怕一时也难以调集,若再有什么人从中作梗,耽误了时辰只怕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