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轻松,心里的结却越来越紧。
聚城温氏的小姐们也猜到她最近心情不好,却没一个敢贸然上门打扰,唯有一位胆子大也不在意的,随着自己的心意便来了。
是聚城温氏家主的嫡长女,温静萱。
她们对坐品茗,温静萱自带几分冷意的眉眼一丝波澜也无,“大小姐最近闭门不出,是打算再不问世事了吗?”
慕仪没有反驳,只是等着她的后文。温静萱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这一点她很清楚。
“我这几日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吴王殿下的。”
慕仪执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说是吴王殿下在盛阳遇上了个民间女子,一见倾心,如今已被他收入房中,秘密安置了起来。据说那女子是个孤女,没有亲人,长得十分貌美,吴王殿下对她宠爱非常,前些日子甚至替她找到了章匮的《旧风霜》琴谱。”
“喜欢章匮的琴谱?”慕仪语气平静,仿佛那话中倾心她人的男子不是她的未婚夫婿一般,“章匮的曲子平和恬淡,那女子既喜欢他的琴谱,想必也是一个心思恬淡、不慕富贵的。”
“心思恬淡、不慕富贵?”温静萱重复道,语气里终于带了丝怒意,“你是在说笑吗?那女子若真是你说的那种人,为何会甘愿无名无分做了别人的外室?难不成真是爱慕吴王殿下的人品气度,爱慕到连名分脸面也不顾了?”
“阿萱,你就是太看重家族啊体面啊这些东西,所以不相信世上会有人真的不在意它们。但我知道,这世上确实有人真的不在意,至少我见过一个。”
“谁?”
“便是上次我与吴王殿下出游时遇见的一个女子。不出意外的话,你说的那位吴王如今十分宠爱的女子,应该就是她。”
“你见过她?”温静萱蹙眉反问。
“见过两次。”慕仪道。
温静萱看她闭门不出,就当她不问世事了,却不知外面的风声她是一点都没落下。温静萱能打听到的消息,她也基本都听说了,从听到章匮的《旧风霜》起,她就确定,那女子多半是秦姒墨。
唇边溢出丝苦笑。这剧情发展得实在太快,上次见面他们还是对立,一转眼姬骞居然已经跟秦姒墨好上了,真是不能不佩服他的速度。
这些日子她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本以为再遇上什么也不会有触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那么难过?
同理可得,慕仪与温静萱能打听到的消息,临川长公主自然更能打听到,太子自然更更能打听到,左相和陛下自然更更更能打听到。
于是这么递推下去,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最近这架势,是这几位齐心协力开个好几个坑,然后同步更新啊!
今年的夏天不能更精彩!
李书华的案子越查越大,顺藤摸瓜揪出杜徽之后,又牵扯进了一帮地方官员,包括盛阳郑氏嫡子之一、时任洛城令的郑矽。据查他们利用兴修河道强征民夫,将人弄上河道去之后却不给吃饭,逼着那些民夫不眠不休地埋头苦干,许多人就这么被活生生累死饿死,白河两岸白骨累累,惨绝人寰。
见到这个情况,许多家中有男子的人家都不愿让儿子去修河道,这些官员趁机敲诈勒索,逼得老百姓交巨额的免役钱,若交不出来,便要拿女儿抵债。
这些事情早已闹得民怨沸腾,只是一直被各级官员层层隐瞒,难达天听。
陛下这回才是真正的勃然大怒,将李书华及八名涉事官员判了斩刑,其余犯事情节较轻的也判了流放三千里,抄家之后,家眷一应没入教坊司,沦为贱籍。
据说负责抄家的官员在执行公务的大半个月里,见到各府的奇珍异宝无数,着实开了一回眼界,差点没带上夫人孩子一并去欣赏。
于此同时,陛下也正式下旨,将兴修白河河道之事转交吴王负责,在盛阳耽搁好几个月吴王和太子先后启程返回煜都。
然而,一个是回去领赏的,另一个却是回去受罚的。
慕仪似乎没有注意到天翻地覆的时局,依旧整日关在房中看书习字,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可惜即使身体被自我捆缚住,心情却依然无法获得宁静。
自从猜到姬骞的那个女人是秦姒墨,慕仪总是会想起那个下午,秦继对她那番倾诉剖白。她有一万个理由去怀疑那件事情是个陷阱,可出于一种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本能,她相信了秦继的话。
她也猜测过,秦姒墨和姬骞的事,秦继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个疑问在心头盘旋许久后,她终于找了个由头亲自去城外的朝云寺进香,而秦继也不负所望地出现在了那里。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不用慕仪挑明秦继便平静道:“姒墨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端仪皇后题字所用的墨水配方里有一味极少见的草药,鲜有人识得,姒墨自幼在山野长大,熟知这些,我因为得到你的承诺,决定帮吴王先过了那一关,于是她便提出要亲自去找。谁知却失足跌落山崖,虽然救得及时,也还是受了些轻伤。那段时间事情太多,我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便离开了,却没想到她竟会瞒着我,又去找了吴王殿下……”
慕仪淡淡道:“也许是他们在找草药的过程中越聊越投契,最后产生了感情,又或者更早。那一晚你将我从青凌江畔劫走,只剩他们二人独处,有些事情就萌生了源头。”
秦继没有说话。
“如今你也寻不到她吗?”慕仪问。
秦继摇头,“当初小青之所以能寻到她的踪迹,无非是因为她身上有特殊的香料,一路留下记号小青才能循着找过去。可如今她不愿意被我找到,我便没有办法了。她看着性子平和,但真决定了什么事情,是谁都拦不住的。”
慕仪只是沉默。
“你在生她的气吗?”秦继忽然问,“姒墨此番的行为,想必令你不悦了。你怪她吗?”
慕仪看向他,“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想你多半是不高兴的,可我又盼着你不要太过生气。”
“自然。那是你妹妹,你当然要护着她。”
秦继却微微笑了,“我盼着你别恼,不仅因为她是我妹妹,还因为,你有多恼,就证明你有多在意吴王殿下。”
慕仪被他说得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秦继那只青色的小鸟开始飞到她的窗前,盘旋低鸣,仿佛有满腔心事要对她诉说。
慕仪第一次见到它时,还以为是秦继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可检查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条子。她困惑了一阵子,然后便明白了,它是他遣来陪伴她的。
这样的情况让她觉得惶恐。明明她即将嫁为人妇,明明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他,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制止这种行为。
九月十八,九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煜都西市的独柳树刑场落下,慕仪也在同一日由聚城启程返回煜都。
这一段时间她在本家待得十分清静,一想到回到煜都就要面对更复杂的局面,便实在想再拖一拖。
但这回由不得她。
十一月十三,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家族将在那一日为她举行及笄大礼。这是慕仪人生中第一个完完全全以她为主角的仪式,这个仪式将正式向天下宣布她已成年,整个煜都的命妇贵女届时都将前来观礼,半点轻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