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需要准备的事太多,慕仪本以为会走得比较迅速,哪知原本只需二十多天的路程,这回居然硬生生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浩浩荡荡的车队在走了一个半月后,终于回到了阔别半载之久的煜都,而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朝堂又接二连三发生了三件大事。
旁的都可以忽略,最重要的一件,太子姬謇行厌胜之术诅咒陛下却被发现,此刻已被锁拿起来。
事情的全部慕仪是在第二日才从余紫觞口中得知。说是太子良娣沈氏有孕,陛下亲自驾临东宫看望,这原是莫大的殊荣,对于近期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来说,无疑是件比得子还让人欣喜的好事。可谁知看完儿子的妾侍之后,陛下又一时兴起在东宫转了几圈,无意间推开一个房间却看到里面供着偶人,偶人上刻着一行小字,凑近一看,正是他的生辰八字。
雷霆之怒就此降下。
巫蛊之祸历朝历代总少不,慕仪没料到在她有生之年也有幸领略一回。在听完事情的梗概之后,她就知道,太子约莫是要完蛋了。
她料得半分不差。
此前因为白河贪污案,陛下早已对太子心存不满,碍着父子情面才一再轻纵。此番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数罪并罚,很快便有人供出白河贪污一事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墙倒众人推,自古都是如此,陛下重压之下,太子党羽纷纷丢盔弃甲,不过半月查出来的太子罪责便有几十条,当真是罪如山积。
十一月初五,陛下降旨,将太子废为庶人,幽禁于东阳宫。
一众亲附太子的大臣皆被惩处,执金吾沈翼被削职,那位扯进贪污案的洛城令郑矽原本还靠着家族势力关而不审,如今终于被提了出来,直接判了斩立决。盛阳郑氏家主郑砚被狠狠申斥,族中一应子弟的恩荫官位全被剥夺。
富贵尊荣,转头成空。
圣旨降下来那天,长公主的车队行到距离煜都五十里的一座小城,当夜慕仪立在庭中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却见母亲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临川长公主才慢慢开口,“你都想明白了。”
她轻垂眼睫,“是。”
她都想明白了。
很多事情置身其中只觉得迷雾漫天,可是回头来看,处处都是蛛丝马迹。从前她存了逃避之心,不愿意去看明白,可这一次却由不得她再自欺欺人。
这回盛阳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正如她在郑府同余紫觞分析的那样,太子本打算利用御书被窃一事栽赃姬骞,同时离间他与慕仪的关系,令温氏与他交恶,可谁知一切都被姬骞算在其中。
裴业是姬骞的人。他大抵是看出了父亲追随太子的政治立场,觉得太过危险,又或者是他看出了太子最终必定会败给吴王,所以他违背父亲的意愿,自己做了决定。
那幅御书不是姬骞骗他接下的,而是他心甘情愿收下的。
背上这个冒犯太祖的罪名,舍了父亲和自己的一生前程,换来家族其余人的平安,这笔买卖划算得紧。
她想起在沉香水阁,裴业笃定的笑容,他说:“我从来只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姬骞做了这样的布置,无非是在拔高自己名声的同时,让太子他们误以为,至少离间他和温氏的计划成功了。此时他再暗中动手,一举找到他们的死穴。
贪污案只是个引子,巫蛊才是大戏。
如果她没料错的话,这一次,父亲和姬骞该是早就谋划好的。不然当初,姬骞恐怕也不能那么轻易将她从聚城温府带走。
她当时还以为是他能耐了得,如今看来,分明是父亲暗中默许。
这两个她最在意的男人联合在一起,将她蒙在鼓中,像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到头来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她只觉得齿冷。
“我们都被骗了。”她听到母亲冷而淡的声音,“他们……当真是很好,非常好。”
“阿母……”她抬头,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了,被蒙蔽的不止自己一个,母亲又何尝不是被父亲蒙在鼓中?前些日子还巴巴地写信同他商讨解除她与姬骞婚约的事情,她这个反应落在太子等人的眼中,更让他们坚信了自己计划的成功。
而这些想必也在父亲和姬骞的算计之内。
临川长公主扯唇笑了笑,“其实事情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们知道前阵子,阿骞宠爱那个民女不过是做个样子去迷惑旁人。他到底不是真被别的女人迷了心智。”
她苦笑。是了,这恐怕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可是事到如今,这个消息还重要吗?她又真的在乎吗?
慕仪在十一月初返回煜都,此时距离她的及笄礼不到半月,而外面又乱成这样,慕仪当时就揣度着,这个笄礼多半要推迟了。果不其然,父亲很快宣布,将她的笄礼延期到次年上巳节,大家都表示理解。
十二月初,陛下降旨,改立吴王姬骞为雍王,成功将整个朝堂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四儿子身上。
天下皆知,雍即煜都,雍王则为煜都王。以京畿之地为其封地,足见地位的尊崇。雍王作为仅次于太子的爵位,历来只封嫡子,通常是皇后的长子得封太子,次子则为雍王。大晋历史上也曾有过三位太子是先封雍王,再封太子。
今上没有嫡子,立了二皇子为太子后便将雍王之位一直空缺,如今太子被废,吴王改立为雍王,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这个从前一度不起眼的四皇子,即将成为帝国的新一任储君。
人心浮动,所有人都开始为自己的将来筹谋打算,慕仪却没有心情去管这些。
她如同在聚城一样,整日关在房中,也不做什么,就是发呆。有时候一走神,大半日就过去了。她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时光不是那么难捱,也不用去见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她甚至想着,要是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那年冬日煜都的雪下得特别大,她常常倚在窗边看着漫天碎琼乱玉,一站就是一整天。
后来她想,也许就是在那个冬日,她性子里最后的天真被一点一点磨尽,只留下满目狼藉。
姬骞行雍王册封礼的那天,慕仪坐在廊下慢吞吞用完了一个大大的冰碗。天寒地冻,她吃完之后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团,小青在头顶盘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慕仪在聚城时它就这么来看她,后来她回了煜都,它便跟着回来,一路上慕仪只要抬头,十次有八次总能看到它。她心中明白,那个人一定也在附近。他一直在默默地陪伴着她。
想到这里慕仪心头一痛,面上却笑了。她伸出手指,示意小青落到上面,看着它血红的尖喙,轻声道:“你怎么总是这么开心啊?每次来看我都叽叽喳喳的,从来不会有忧愁似的。”声音低下去,“我要是可以像你一样就好了。”
她觉得她潜意识里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直到那一日,她在温府的湖畔,看到姬骞长身玉立的身影。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而她心中只觉得恍惚。他们有多久没见了?自从那一夜在裴府,居然已经有六个月了。
在这期间,他忙着扳倒太子,忙着拥抱别的女人,忙着当他的雍王殿下,早顾不上她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他在她面前站定,蹙眉,“脸色这么差,不是说你的病早养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