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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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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秦继救了她。

她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身手利落地解决围攻的杀手,每一招都狠绝到极点。

那些碎裂的肢体,飞溅的鲜血,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背着她躲到后山一处山洞中,慕仪一直在发抖,他察觉了她的恐惧,柔声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忽然攥紧他的袍子,用力太猛,惹得他闷哼一声。她这才发觉他胸口殷红一片,方才还以为是那些杀手的血,此刻看来,竟是他自己的。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对方人太多,不小心被刺了一剑,不碍事的。”

“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她神色惶急,“伤口太深了,不止血你会死的!”

“哪那么容易死!我曾受过比这严重几倍的伤,一个人倒在冰天雪地里,挣扎了三日,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他说这话本是为了安慰她,她却被话中的内容给惊住。身负重伤、一个人冰天雪地里求救无门,那该是多么绝望的处境啊?

吸了吸鼻子,她低声道:“为什么要来救我?你看不出这是个陷阱么?”

他不说话。

“你根本不是什么赵舜的后人,而是废太子的人对不对?我早就猜出来了。废太子已经死了,你这些日子又没出现,我还以为你早离开煜都躲起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他忽的伸手抚摸她的脸,她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躲开。

他手上还带着血,将她雪玉般的脸颊也染上几分红色。他低声道:“我本是该走的,可我却舍不得你。”

慕仪眼睫轻颤。

“那一日,你与姒墨在青凌江畔琴筝合奏,我远远地看着你,你坐在竹楼上,脸上像是在笑又像是没有笑,明明是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样子,弹出来的曲子却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的悦耳。当时我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了。后来我劫走了你,我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救姒墨,可其实,我只是控制不了想离你近一点。那天晚上你跟我在江心论曲,你那么清楚地看透我曲中的心事,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明白我。

“我奉命去接近吴王殿下,以御书之事引他入局,并设计离间你与他。这是我的任务,但这个任务的内容并不包括接近你。我后来一直跟着你,只是因为我担心你。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也许下一刻我的命就没了。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今天最后看你一次,以后都不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的脚就好像自己会动一样,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去到了你的身边。

“我知道我在犯傻,你跟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那么高贵,那么美丽,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让我只能仰望,连伸手碰一下都担心是亵渎。我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这么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看到你,闭上眼梦中也是你的模样。我整日地跟着你,可你总是闭门不出,温府我进不去,于是我便在外面陪着你,想象你在里面做什么。弹琴,看书,赏花,小寐……”

说到这里他短促地笑了下,“你一定在笑我了,我怎么会见过你小寐的样子。可是你相信么?温府我曾经悄悄潜进去一次。我知道你院子在第六进,叫芜园。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你躺在院中的紫藤架下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院子里一个侍女也没有,大约是你把她们都赶走了吧。当时已经是秋天了,我担心你着凉,想要给你披上衣服,却又怕被人发现,更怕吵醒了你吓到你。我就这么担心着犹豫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来了,我没办法,只好最后看了你一眼,匆匆离开。”

慕仪忽然别过头,秦继见状自嘲一笑,手慢慢垂下去,“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一定很不喜欢听吧?我知道是我冒犯,你已经嫁人了,那个人还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我……”

慕仪猛地握住他的手,眸中含泪,一字一句道:“不,绍之君。我很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像你这样把我放在心上。我甚至不知道我有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对我。你说的那个未来的一国之君,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对我用尽各种卑劣的手段,把我们的情分糟蹋得差不多了,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手越握越紧,“如果我们可以早点遇到就好了……如果我不是温慕仪就好了……”

他怔怔地凝视着她,眼中隐有泪意,反手握住她的,“有你这句话,纵是我此刻便死了,也无憾了。”

“你不会死的。”她道,“其实你不该出现来救我,那些人只是为了引你出来,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至少不会杀了我。你现在就走,远远地找个地方藏起来,别再回来了。”

她语气坚定,他却摇摇头,“不,你误会了,那些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是陛下的人。还有,我也不是废太子的人,我做这些事情,奉的是陛下的命令。”

慕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握住慕仪肩膀,认真道:“我后面说的话,你都要听好,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我只能讲一遍。”

秦继告诉慕仪,原来陛下对三大世家的铲除之心,早在十几年前就产生了。这些年来他一方面努力平衡三大世家的关系,另一方面暗中进行各种部署,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把三大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彻底拔除。然而眼看时机逐渐成熟,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难以撑到大计得成那日。三年前盛阳的事情看似是废太子和太子的博弈,其实根本就是陛下的一次考验,他要选出最心狠手硬的继承人,接替他做完他没能完成的事情。

废太子以为秦继对他效忠,但实际上他只是照陛下的吩咐,假意听从他的命令。废太子放出消息,说盛阳将有赵舜后人出现窃走太祖御书,并透露出赵舜当年与端仪皇后的旧情,意在令姬骞带着慕仪一起去盛阳,然后他就可以进行后面的计划。但姬骞把他的意图看明白了不说,连背后是陛下在布局也猜出来了。于是他将计就计,不知怎的说服了裴业,反而将盛阳裴氏扳倒,一举粉碎了废太子在盛阳苦心经营的势力。

除了这个,姬骞还派人给废太子传出消息,说陛下年轻时曾爱慕过温氏一位小姐,奈何那位小姐红颜薄命,陛下便将对她的思念投注到温氏身上。这也是这几年陛下之所以对他多有倚重的原因,因为他背后的支持势力是温氏。废太子信以为真,这才想出了离间慕仪与他,自己再趁虚而入的计划,为了这个甚至不惜放弃与万氏多年交好的情分。

可这一切不过是姬骞设的局,陛下年轻时自然没有爱慕过温氏哪位小姐,相反,他对温氏的铲除之心最重。废太子此举不仅得罪了万氏,也犯了陛下的大忌,最重要的是,陛下通过这件事看出了他的手段心智根本及不上姬骞,于是决意将这天下交给自己的四儿子。这也是为什么姬骞后面扳倒废太子的一系列计划可以进行得那么顺利,只因这一切早得了陛下的默许。

至于秦姒墨,她本来是在这个计划外的,但不知为何居然会对姬骞倾心,竟不管不顾跟了他。她自小生长在山野,极少与人交流,不明白那些险恶的心思,心里想做什么就会坚决地去做。秦继管不了她,姬骞又将她藏起来了,他没办法,只好向陛下求助,陛下答允会保秦姒墨平安,他这才稍稍放心。

事情本来是按照陛下的安排顺利发展下去,可是从去年八月起,一切都失控了。

陛下只是对废太子失望,可那到底是他的儿子,他并不打算杀了他。但他没料到,姬骞的势力已经发展得那么大,大到他无法掌控。

废太子从逼宫到伏诛,全部都在姬骞的算计之中,他设下这个局,为的便是斩草除根。陛下病重,被困宫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杀,最后还要亲自出面给他定罪,主持大局。

这件事让他十分恼怒,同时还很惶恐。他无法判定,姬骞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他现在可以斩杀兄长,下一次是不是就会弑杀君父?

前段日子姬骞入宫侍疾,在病榻前向陛下保证,会遵照他的意愿铲除世家。他还说他斩杀废太子,只是不想给自己的皇位留下太多隐患。如果将来废太子找到机会反扑,兄弟阋墙、朝纲混乱,只会助长世家势力的膨胀。陛下听了这话勉强原谅了他,却他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今夜其实是陛下的一次试探,姬骞若来救慕仪,他便不能对他放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将皇位传给他。

一口气说完这些后,秦继有些累,一壁轻咳一壁喘息不止。慕仪一直低着头,小心地用绢帕堵住他的伤口,阻止血流得太多,好似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秦继明白她此刻心中的波澜,轻声道:“所以,方才那些人是真的有可能会杀了你。陛下不放心废太子的另一点,便是他对万大小姐太过在意,陛下担心将来在处置世家的问题上,他会被男女之情所困,一时心软。而这段日子太子殿下宠爱姒墨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对你也是十分冷淡,我想大抵是他故意做出来给陛下看的。但如果他今夜不管不顾来救了你,这场戏就白演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只是想让你明白之前的事情,还是要提醒你,太子殿下他朝即位,必会对温氏有所动作。你要当心。”

“你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了。”慕仪忽然打断他,声音十分冷静,“你的血流得太快,怎么都止不住,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大夫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秦继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却听到外面遥遥传来喧哗声。两人对视一眼,秦继道:“是他们找过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

秦继道:“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将那些人引开,你等我们走远了再出来。”

“不行。”慕仪斩钉截铁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别紧张。”他安慰,“我好歹也是为陛下效忠的,他们不会杀了我的。”

“你别骗我了。”慕仪拼命忍住语气里的哭声,“真像你说的那样,你现在已是背叛了陛下的叛徒,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秦继哑了一瞬,然后慢慢道:“你相信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不会死的。你不会武功,我带着你只会缚手缚脚,一个人还容易逃脱一些。”见慕仪还是摇头不应,又道,“我让你先走,还因为我有事要拜托你。这是我查到的姒墨的住处,本来打算今夜最后来见你一面,然后就带她离开,谁知却看到你这里出了事情。现在你代替我去找她,把她藏在安全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今夜姒墨那里也有危险,我实在担心。你帮我这一回,就当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

话已至此,慕仪再不能反驳,接过字条默默看着他。

秦继笑了下,“阿仪。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她颔首。

“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的。见你和姒墨。你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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