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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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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口憋的那团气似乎顺着方才的呐喊也跑了出来,委屈的情绪占据了大脑的全部。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那么讨厌,而自己在他手里简直是可怜极了。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心里,不肯露出半分真实,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想再伪装下去了。

她想起姒墨的死,想起那一夜白云山的冲天火光,想起他当着众人的面给她的羞辱,终于恸哭出声,直哭得声嘶力竭。

姬骞不顾她的反抗,小心地把她圈在怀中,轻拍她的背部。他没有说话,直到她哭得实在太久,开始不停抽气时,才安慰道:“好了,再哭下去就要伤身子了。别哭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从我醒过来你就做出这个样子,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欺负你吗?”

他有些无奈,“你想太多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

他闻言竟难得的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问道:“那你呢?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剑?”

她被问得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回答。

他换了个姿势,让她躺进他的怀中,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告诉我,阿仪。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

她恼羞成怒,“你别碰我!走开!”

姬骞却不松手,仍搂着她,“别动,让我抱一抱你。你放心,我不会做些什么。上次是我的错,敦伦之事该是两厢情愿才对,我不该勉强你。以后都不会了。”

她听了嘴唇微抿,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夜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法揭过的一页,当时那种羞愤绝望的感受现在想起来还让她瑟瑟发抖。这样不愉快的经历,以至于她现在本能地排斥跟他的身体接触,可是他就好像不明白一样,非要搂着她,此刻还跟她说这样的话。

她想起那一日,她砸了他送的珠宝首饰,他却没有发怒,反而站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跟她认错。

那是第一次,他跟她认错。

她本以为,那晚的事他永远也不会承认是他错了。他一贯是那么倨傲自大,她从来没想到他也会跟她认错。

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造成的伤害,再来认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闭上了眼睛,“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或许只是因为我担心,如果绍之君伤到了你,会危及自身。我担心他才救你的。”

这句话说完,她感觉姬骞猛地低头,死死地看着她。她像是跟他置气般回视过去,一副要杀要剐由你处置的表情。

良久,他笑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说这样的话来骗我,伤我的心。故意惹我生气对你有什么好处?”

“谁说我在骗你?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好,就当你救我是为了秦绍之,那么你中剑之后,倒在我怀里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那一晚,她胸口插着利剑,躺在他的怀中。她抬手去触摸他的脸庞,嘴角带笑,“愿与檀郎一世好……奈何……前缘误……”

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了,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说出这句话来。那是最后的告别,如今却让她陷入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局面。

姬骞见她不语,温柔地把唇贴上她的眉毛,“阿仪,你心中有我的,对不对?你是因为在乎我才会为我挡那一剑,对不对?你说你喜欢秦绍之,是故意说来惹我生气的,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通通不对!

慕仪忽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姬骞被她的神情唬住,凝视着她没有动作。

她推开他,自顾自下了床。椒房殿的内殿墙壁上挂了一把宝剑,据说是太宗皇帝的随身佩剑,挂在那里已经几十年了。

慕仪取下它,拔剑出鞘,冰寒的雪刃上映照出她的脸,苍白,虚弱。

姬骞已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她不出声。慕仪走近他,慢慢举起手,将剑尖抵在他的胸口。

姬骞此刻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平静地看着她。慕仪慢慢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站起来从这里出去,要么我立刻就在你的胸口刺一个透明窟窿!”

姬骞忽地笑了,“那你刺吧。”

慕仪咬牙:“你以为我不敢?”

“你自然敢。”姬骞笑道,“你是朕的妻子,这世间没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你想刺我一剑,便刺吧。”

慕仪看他满不在乎的神色越发恼怒,手往前一送,剑刃立刻刺入肌肤两寸,鲜血涌出,染得中衣殷红一片。

姬骞闷哼,脸色白了三分。

慕仪看到他的神情心头一痛,却还是咬牙收回剑。剑刃从体内拔出的瞬间,姬骞又是一声痛哼,她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冷冷地看着他。

姬骞抬起头。慕仪的出手不算轻,此刻血流个不停,他嘴唇都有些白了,却还是保持着笑容,轻轻道:“你也刺了我一剑了,可消气了?”

如果让她刺一剑可以换她不再生气,倒是值得得很。

慕仪一脸平静,“是啊,我刺了你一剑了,那么我帮你挡剑的恩情也算抵消了。你不欠我什么,以后别来烦我。”

这话说出,姬骞的脸色才算真的白了。慕仪眼看他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直到惨白如纸。

“你就……这么恨我?”他艰难道。

“是,我恨你。所以你以后别让我看到你,就算对我好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悲凉,还有绝望。相识廿载,慕仪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仿佛有人生生从他身上剜走了他的心一般。

内殿的宫人原本都被遣了出去,此刻听到里面的动静又涌了进来,却看到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陛下坐在榻上,面色惨白、胸口血流不止,中衣都被染红了一大片。而皇后娘娘立在他面前,一脸冷漠,手中还握着一柄……带血的宝剑!

“陛下,怎么回事,您这是……”杨宏德首先上前,惊疑不定地在姬骞和慕仪身上看来看去。

“朕没事。”姬骞道。

“怎么没事,您的伤口可深着呢!这……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呀!把太医署的太医通通传过来!”

宫人们得了吩咐正要离去,却被姬骞叫住,“等一下。”众人回头,姬骞慢慢道:“让候在长秋宫的李太医过来就可以了,别惊动旁人。”

杨宏德正要问为什么,立刻明白过来。瞧方才的情景,陛下这伤必然是皇后娘娘刺的。损伤龙体是大罪,传出去皇后娘娘必会被群臣指责,搞不好还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性命难保。陛下此举,意在保护娘娘。

都已经被伤成这样了,他竟还护着她?

杨宏德看着这个自己服侍了二十几年的主子,忽然觉得也许他从前根本没看明白他。

姬骞的伤口不算浅,李太医来也吓了一大跳,偷觑了慕仪一眼,却被她周身森然的气场给吓住,再不敢多看,专心给姬骞包扎伤口。待他弄好之后,大家都尴尬地立在那里不动。他们不敢出去,天知道再留这两人单独在殿内会发生些什么,可就这么杵在这里又似乎没道理。

姬骞疲惫地挥挥手,“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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