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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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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为她打算。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尝过被人保护起来的滋味了。身为嫡女,身为皇后,她主动担起了太多的责任。她早已习惯一力撑起所有事情,几乎忘了她也可以躲在别人身后,什么都不用做,安心被护着就好。

紧抿双唇,她眸色幽深。

似乎这回是她误会了他,可一开头,逼着她变成如今这样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姬骞不方便进临川大长公主的房间,只在外面听了太医们的禀报,再次表示但有所需、无不应允,一定要把姑母治好。太医们诚惶诚恐,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折腾完之后天色已晚,姬骞顺理成章地歇在了温府。慕仪还住她原来的院子,而按照伦理纲常,温府似乎该将府邸中方位最尊的院子收拾出来给陛下住,但是很不幸,那是左相大人和大长公主的住处。

让岳父岳母给自己腾住处肯定是不合适的,尤其是这个岳母兼姑母如今还卧病在床,于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充分发挥了体恤臣子的精神,表示自己和老婆挤挤就行,实在不用太过麻烦。

于是他住到了慕仪的芜园。

慕仪看着姬骞带来的宫人在自己打小居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将这里布置成可供陛下安歇之处,沉默片刻,“陛下好生歇息,臣妾去隔壁睡。”

姬骞道:“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听到他的话慕仪就身子一僵。

那天她与傅母交心,却被他听了个正着。当时他只是看了她一会儿便转身离去,她却因此一直提着一颗心。她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说要放下他那几句,他绝对是听见了。

虽然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既然都做了决定,那么就算他听了伤心失望也没什么,可那股子心虚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刚才他对她的态度那么奇怪,这会儿又叫住她,是想说些什么吗?

一名宫人捧着个托盘进来,跪在他们脚下,姬骞指着那个雪色青花瓷盅道:“宫人说你这些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怎么行?姑母已经是这个样子,你要是再病了,谁来照顾她?”

慕仪闻言诧异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接过瓷盅,一勺一勺地喝里面的杏仁薏米粥。她并不是故意不吃东西,只是这些日子太过忧虑,半分胃口也没有,此刻听他讲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这才强逼着自己吃了一点。

姬骞看着她,那张脸眉目敛得平静淡然,只有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一丝心头的情绪。

她现在,一定很担心吧?她一贯侍母至孝,陡然看到母亲病成这样,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心里一定很难受。这也是他当初不告诉她的原因,那时候她的身子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用了一大半之后,她放下瓷盅,起身道:“臣妾告退。”

姬骞没再阻拦她,也站了起来,“我送你。”

她没说话,姬骞跟在她身后朝外走去。绕过一条回廊之后,慕仪终于道:“你别再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姬骞瞅着她许久,叹息道:“我担心你又像小时候那样,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跑到湖边吹冷风。你身子才刚好,经不起折腾。”

她无言。方才她确实是想去湖边坐着吹风。

“我知道你难受,但身子要紧,不要太担心了。旁的不说,你父亲必然是会尽全力治好姑母的。”

他这么说,她却知道,为了母亲的病尽心尽力的不止父亲,他亦是如此。从母亲生病那天起,除了留下几个太医照料她的身子,他将太医署中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全派了过来,药也都是用最好的。除此之外还每日必问病情,着实放在了心上。

慕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太医说,阿母她长期郁结于心。”

姬骞蹙眉。

“嫁给父亲这些年,她其实一直过得不开心。我和哥哥就是她唯一的寄托了,偏偏我这么不争气,居然当着她的面被刺伤,才害得她担惊受怕变成现在这样!”她说着语气中已带了哽咽,“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阿母也不会病成这样了!”

姬骞闻言不语,只是伸手搂住了她。慕仪没有抗拒,顺从地将脸靠在了他的胸口。

怀抱是熟悉的怀抱,鼻间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和沉水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这个怀抱是可以永远庇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的。

这个想法太可怕,慕仪猛地松开他,低着头擦拭脸上的泪水。姬骞看着她的神情,忽然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什么?”

“去外面走走,就当透透气了。”

“你是说,去煜都城里走走?”慕仪困惑道,“可是此刻已经宵禁了……”

“你是怕我们被巡逻的金吾卫打死么?”姬骞笑道。

煜都实行宵禁制度,除上元节前后三天,日落之后一律不得在街上行走,朝廷每晚派出三队金吾卫巡逻,一被逮到打死不论。

但皇帝陛下自然是不怕被打死的。

慕仪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这些日子她一直为母亲的病忧心,今夜情况总算略有好转,她放松之下倒真想做点疯狂的事情。

理智告诉她应该远离这个男人,可她却有些管不住自己。

见她点头,姬骞立刻吩咐人去取来斗篷,替她披上之后就带她从侧门悄悄出了温府。

夜已深,永昌坊内一片寂静。慕仪跟在姬骞身后,走在空无一人的坊内街道上,一言不发。

其实他们本不用这么麻烦。按照大晋规矩,三品以上官员即可在坊墙上开辟自家大门,直达大街,无需从坊门出入。温府便有几扇大门是开在坊墙上,然而那几处都有不少人守卫,姬骞不想被人察觉,这才选了通到坊内的小门。

坊门在日落时就已和城门宫门一起关闭,他们当然不可能兴师动众去让人来开门。不走门,那么就只剩下爬墙这一个选择了,姬骞看慕仪长裙飘飘,斟酌道:“要不我抱你跳过去?”

慕仪的回答是无情的拒绝。

姬骞无奈,伸手轻拍两下,黑暗中走出一个男子,默默在坊墙边蹲下。慕仪踩上他的肩膀,那男子站起来一点,高度正好让慕仪可以爬到墙上。姬骞怕她摔下来,不得不一只手扶着她,好不容易才将她送到了墙那边。

她过去之后,姬骞只轻巧地在墙上一撑就跃了过去,两个人顺着巷子往外走,很快便到了珑安大街上。慕仪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忽然笑道:“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一起在晚上逛过珑安街了。”

姬骞想了想,“快十二年了。”

自从那年上元节之后,慕仪再没和他一起逛过上元灯会。而除了那个时间,平时都会宵禁,两人自然没机会一起夜游珑安街了。

姬骞道:“你看那个街角,那里有一家食肆,里面卖的浆是煜都一绝。尤其是五色饮,比玉满楼做得还让人称道。”

“是么?我从前怎么没听过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食肆是两年前才开的,你自然不知道。我也是今年开春跟人来过一次而已。”

“和谁?”慕仪漫不经心道,“红颜知己?”话一说完就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这个当口提起这方面的话题,简直是自找死路。

姬骞却没有像她以为的那般将话题往那方面扯,只是淡淡一笑,“和子溯。他妹妹喜欢这里的五色饮,所以他亲自过来给她买。”

慕仪有些愣。他这么岔开话题,是因为知道如今她心乱如麻,不愿再拿两人之间的问题来让她忧心么?

她慢慢停住脚步。

为什么?他明明听到她说了要放下他,为什么连一句话都没有?

她情愿他朝她发怒、质问她,这样她就不用这么不知所措,这样她就可以冷下心肠从容应对。

几次三番这个样子,她真的……要疯了!

姬骞见她驻足,误会了她的意思,“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派人在这里等候,待它天亮开门后给你买第一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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