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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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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废话恁得多,管你弹得好是不好,横竖我等也分辨不出。快些开始吧。”

姬骞笑了笑,目光穿过人群,对上远处的慕仪。她就立在那棵大树下,娉娉婷婷,箭荷般清雅动人,表情却半隐半现,看不真切。

第一个音出来,慕仪就知道他又在骗人了,乐声流畅悦耳,没有丝毫生涩。她有点惊讶,原来他的筝也弹得这么好。

至于曲子,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第一小段结束,才想起来曾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在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情,她觉得自己惹他生气了,所以去和慧行大师学了这支曲子。可当她把曲子弹给他听时,他却说她没有错,反过来给她弹奏了一遍。

这原本是首琴曲,他却选择了用筝来演奏……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忽然断掉,他目视前方,淡淡道:“此曲名为,《负荆请罪》。”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有人调侃道:“公子这是要认错啊。不知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尊夫人恼了你?”

“不管是什么事,既然公子都诚心致歉了,那位夫人还是宽宏些吧。好歹你家夫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请求原谅了,对堂堂丈夫而言,这也不是一件易事啊!”

“是呀是呀!”

那些议论声慕仪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周遭是人群环绕、花灯满池,那个男人立在当中,身姿颀长、目光温软,口气是那么的平和淡然。但是这些如今都不在她的考虑,她看着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那盏由他们共同点燃的巨大孔明灯此刻正好飘到了珑江池的上空,众人刚被姬骞的曲子打动,又纷纷抬头去看孔明灯,现场再次嘈杂起来。

而就在这样乱纷纷的场景下,姬骞依旧立在原处,定定地注视着她。

那样的眼神,清澈而深沉,如碧湖寒潭,浸润了往日种种。她想起十四年前的上元节,他牵着她的手走过珑安长街;想起从前冬日他们一起剪下的第一枝绿梅;想起今日清晨他含笑为她簪上的那枚九鸾钗……

“轰——”

半空中传来一阵巨响,尖叫惊呼声四起。她没有抬头,心中明白是那盏孔明灯爆炸了。

人群乱成一团,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个个都开始逃命,慕仪仍然站在那里,呆呆地和那双黑眸对视。直到几声炸响再次传来,黑烟弥漫,她再也看不分明。

一个人影落在身侧,她闻到熟悉的翠竹清韵,终于从茫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惊骇回头。

秦继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轻声道:“我来带你离开,阿仪。”

虽然易了容,但慕仪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失声道:“绍之君,怎么是你?”

“先别问这么多,出了城再说。”

“出城?”慕仪反应过来,“不行,现在不能出城,他知道了!我们的计划都被发现了!”

“他也许知道了你和温大公子的计划,但并不知道我也参与在其中。”秦继攥住她的手,“现在,你只需要跟着我,我们会逃出这里的。”

秦继带着慕仪离开珑江池,穿街过巷,来到了一间民居里面。

瑜珥已经等在那里,见二人进来,用最快的速度给慕仪易容改扮,然后递给她一顶帏帽,“事不宜迟,小姐快些走吧!”

慕仪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她,“谢谢你,瑜珥。这么多年都谢谢你了!”

瑜珥拍拍她的背,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显出一丝悲伤,“瑶环还不知道,不过回头我会告诉她的。小姐放心吧!”

“我给你们都留了放良的文书,哥哥那边也嘱咐了,待我离开便会到府衙将你们放为良籍。我知道你们自己都攒了不少财帛,但我还是给你们留了一份。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在宫里受了不少罪,以后的日子想做什么,都尽随自己心意吧。”

瑜珥眼中终于浮起一丝泪意,“小姐别这么说,这辈子能够服侍您,是瑜珥最大的福气。以后您一个人在外面,没有我们的陪伴,万事都要当心啊!”

慕仪点点头,慢慢松开她。两个人眼中都充满了不舍,但告别的话仅此而已,不能再说更多了。

最后再看了这个打小服侍自己的侍女一眼,慕仪微微一笑,转身对秦继道:“我们走吧。”

距离珑江池最近的城门是启夏门,如果他们要逃走多半也是选那里。基于这个想法,慕仪以为他们会选择更远的明德门甚至安化门。但秦继显然不走寻常路,明知道启夏门必然防守严密,居然还是带她去了那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朝慕仪笑笑,神情中竟带着些许逗趣。

看来他今晚心情十分愉快。

珑江池边发生的乱子已经波及到了启夏门,慕仪看到许多受到惊吓的人都挤在城门处,迫不及待想要出去。一名相貌粗豪的男子牵着匹四蹄雪白的骏马,正焦急地跟军士解释着什么。

慕仪戴着瑜珥递给她的帏帽,由秦继带着走到城门前,一个军士站在他们面前进行例行盘查,秦继低着头递过去两份过所。

过所是由温慕倢着手仿制的,自然万无一失,很轻松地就瞒过了那个军士。他大手一挥,正准备放行,旁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且慢!”

军士和秦继循声望去,却见一长官打扮的男子走到面前,上下审视了秦继一通,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再看向慕仪,眉头不禁蹙了起来,“你,把帏帽摘下来!查验过所竟然遮遮掩掩,岂有此理!你是怎么办事的!”最后一句话是骂的那个军士。

军士被骂得不敢抬头,心中暗暗抱怨这个徐长官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手中有那么个权力一般。

慕仪只迟疑了一下,便将帏帽摘了下来,露出的是一张勉强算得上清秀的容颜。

秦继赔笑道:“此乃内子,我们这就要出城回家,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长官再次接过他们的过所,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当大家兴致勃勃地看过来,却发现又是那个酷爱滥用职权的徐荣时,便立刻失去了兴致,心中祈祷他快些把那两人放出去,一边歇着。

徐荣装模作样地将过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差不多了,你们出去吧。”

秦继笑着道谢,带着慕仪就要往外走。

本来今晚启夏门得到了特殊命令,每个人都要查好几遍的,但经过徐荣的这番折腾,其余人都懒得再管,由着他们离开。

慕仪尽全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不露出一丝心虚。眼看就要走出城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拦下那两个人!拦下他们!”

这是执金吾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喊声响起的同时,秦继一把揽住慕仪的腰肢,纵身一跃,踢翻那牵马的粗豪男子,夺过白马就骑了上去。

慕仪窝在他的怀中,看着他一勒缰绳,白马扬蹄嘶鸣,撒开步子朝前跑去。有守军企图拦住他们,却都被秦继几招给打发掉。

他们跑出了城外,身后很快也响起了马蹄声,十几骑轻骑策马扬鞭,死死咬住他们不放。但是没有用,那匹白马异常神骏,很快便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慕仪听到有人气急败坏道:“放箭!准备放箭!”

“住手!”立刻有人打断他,语声严厉,“你们忘了上面的命令了吗?必须将那名女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你们放箭万一误伤了她,有几个脑袋!”

他们投鼠忌器,无可奈何,终于被秦继给甩掉了。

清风拂面,夜色如墨,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慕仪呆呆地看着远方的葳蕤青山,不相信自己居然真的逃掉了。

秦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仪,你还好吗?”

她右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慢慢道:“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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