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楼门板隔音差,王听云听到了黄挚的话。她关上房门, 把他隔绝在外。自己看书。他说累了, 自然会走。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不过, 之后的几天,他天天过来, 来说几句就走, 都快和门神交好友了。
高考失败的是她, 放不下这事的, 却成了他。可笑不可笑。
临近过年,王听云把房子打扫了一遍, 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刚下楼,就被黄挚拦截了。她怀疑, 他是不是长期在这儿蹲点, 要不怎么就这么巧。
她真怕了他, 主动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你别记着了。”
黄挚笑了下,“你都记着, 我当然不能忘。”
和他说什么都没用,王听云拖着行李箱, 想要绕道而行。
他向左一步, 伸手拦住, “你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他不让她走, 她只好停下,抬头问:“你是不是想和我说道歉?”
“道歉无济于事。”黄挚还一屁股坐上她的行李箱,“我欠了你,你说吧,拿什么还。”
他重得她拉不动,她想捶死他。“不用还了,你别再出现就行。”
“那不行。”他长腿交叠,真当她的行李箱是沙发一样,悠哉悠哉,“我要这么跑了,还欠着你,我良心不安。”
王听云抱胸,摆出了凶恶的样子。“那你想怎么样?”
他不为所惧,“这话我问你,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她拍拍他屁股旁边的箱子边缘,“没有,你离远点。”
黄挚坐得更稳了,“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赖皮,“没有了,我说没有!”她只差叉腰大喊了。
“你去哪儿?我给你搬行李吧。”他站了起来。
她忽然问,“你读大学了吗?”
“没有,我工作了。”
“搬砖吗?”她还记得他的话。
“在游戏公司。”黄挚接过她的行李杆。
她不放,被他硬扯了过去。她狠下心,说道:“你道歉,也是为了自己好过。但我不会原谅你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从何得知,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我真心诚意想做补偿,你要误解是你的事。记得我说过,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同样,你也是。你要是把我打死在这,我也就认了。”阴天过后,今天太阳尤其耀眼。他碎发下的眼珠子倒影了一个白白的身影,是瘦弱的她。
“无理取闹。我不想见你,还不成吗?”王听云生平所知道的吵架词句全用来对付黄挚了。
“恐怕不行。我得把来龙去脉和你讲一遍。”这是黄挚的处理方式。一件事情的真相,往往需要几人的陈述才能拼凑完整。
王听云向前走。是了,她觉得,黄挚也有病,病得不轻。
他轻松追上她,“王听云,你是听我朋友和你讲的?”
她嘴角绷得直,怒气让眼睛仿佛烫了层火烧云,“谁讲的,都比你嘴巴出来的真实。”
“嗯,我不辩解。”他拉着她的箱子,和她并肩而行。小姑娘身高,只到他的肩膀,玲珑可爱。“你要么能赶跑我,要么就指使我。”
“我报警!”
“不出人命之前,警察不会多管闲事的。”
王听云气得脑袋胀疼,忽然见到了前方树下的一根木棍。她走上前,捡起来,朝他腿上一挥。
黄挚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往来的路人惊讶地望过来。
王听云慌得扔掉棍子,立即逃跑。跑了百米远,理智回归,她又跑到他身边,焦急地问:“你没事吧?”她想做做样子,教训他一下,但好像没控制好力道。她觉得,自己体内潜藏着和王母一样的基因。王母挥菜刀,她捡棍棒。
“你下手真不轻。”黄挚拍拍膝盖,一瘸一拐地拉过行李箱,“走吧,我送你上车。”
王听云想,上车也好。上了车,以后就不相见了。
临走时,黄挚塞了一张名片到她行李箱的外层,“有事找我。”
她看向他的腿,“你真的没事吗?”
“我上医院。”
“抱歉。”王听云说完,拎着箱子进了候车室。
王听云坐车到救助站,陪王母过年。
救助站,王母有姐妹聊天,好过一个人苦闷。虽然聊天也大多是谴责前夫,起码有了发泄的渠道。
王听云暂时帮不了王母,见到母亲露出的笑脸,她有了慰藉。
过完了年,她回去学校。和黄挚的重逢不过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王听云在学校的勤工助学项目,找到一个家教的兼职。给一个初二的孩子辅导数学课。听其他同学遇上了熊孩子,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她教学的那位,性格很老实。
她终于走上了正轨。之前的生活,好像只是一个和她同名的人,代替她走了十八年。
她现在才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班上也有高考失手的同学,偶尔说起,王听云笑了笑。
忘掉那段日子,她会开心很多。再过些日子,就能彻底放下了吧。
然而,平淡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再度生变。
王母在救助站大半年了,恢复和亲戚的往来。她主动给大虾的爸爸打电话问候。
大虾的爸爸说,“小真在H大功课忙,过年早早走了。”
王母听到小真上了H大,心有不甘。
大虾的爸爸在过年时,偶然得知了大虾和朋友们策划的赌局。大虾的爸爸感到过意不去,主动坦白,并且道歉。“没想到,这事对听云影响那么大。真是对不起,孩子们不懂事,耽误了听云的前程。”
这是电话,大虾的爸爸看不到王母恶毒的眼睛。“是吗?”她阴森森地说完,挂断了。
第二天,王母回邬山镇。
到了大虾家,大虾的爸爸以为她是来探亲的。
哪知,王母掏出一匕首,冲向大虾,“你了毁我女儿,你毁了我女儿!”
大虾闪避不及,瞪大的双眼里,王母的影子越来越大。
他的大腿挨了一刀。
大虾的爸爸大惊失色,连忙拉开了王母。
王母挥刀指着大虾,“我女儿要上名校的,你们毁了她,还有谁?还有其他人对吧?说出来,我要一一报仇!”
大虾的爸爸捂住了大虾的伤口,喊:“快叫救护车。”
王母放下匕首,昂然站在院子里。她为了女儿,可以把命都豁出去。
事情传到王听云的耳中时,王母已经被警察拘留了。
王听云宛若晴天霹雳。
赌局这件事,她一直瞒着王母,就是担心王母一时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警察挂了电话。
窗外艳阳高照,王听云却觉得天空破了一个大洞,要把她吃掉。
她以为,自己的幸福生活即将展开,现实给她打了一巴掌。
她向救助站求助。
救助站的一群人靠殴打小三泄愤,也想不出文明的方法。
王听云想找王父。
王父多年前留下的手机号,早已是空号。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穷途陌路之际,王听云拨通了黄挚的电话。
“喂。”黄挚像是刚睡醒。
“黄挚……”她咬唇,眼眶里的泪珠汹涌而出。
大虾当天入了院,朋友们还不知道此事。黄挚笑了下,“王听云?想起指使我了?”
王听云捂住嘴,吸着鼻子,说不出话,传到话筒里的只有抽泣声。
黄挚骗她,她没有哭。高考失利,她没有哭。如今母亲深陷牢狱之灾,她再也撑不住了。
“怎么了?”黄挚柔声说:“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尽一切补偿,你不高兴打我、骂我都行,别自己哭啊。”
她哭喊道:“黄挚,我恨你,恨死你了。”如果不是他,她的人生轨迹将是一道直线。
“你恨吧,别哭,哭伤了身子怎么办?”他从来没应付过哭泣的女孩,也不晓得如何哄。
“我妈出事了……我恨死你了。”
黄挚敛眉,“出什么事了?”
王听云吸吸鼻子,“我妈知道了你们干的坏事,她气得拿刀子捅了人,现在在邬山派出所。这都是你的错,你不帮我,我不会放过你的!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捅了谁?”黄挚猜,和王母有关系的人,“大虾?”
“是……”
“伤得严重吗?”
“不知道。警察打电话给我,说我妈故意伤人,被拘留了……”王听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痛苦的哭声让黄挚感到难受,这小姑娘确实是整件事情中最无辜的。“我帮你,你不要哭了。”
“你真的可以帮我?”她像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嗯。你不要哭了。我挂一下电话,问问情况。”
“好。”
黄挚问了一条缝。
一条缝愕然,连忙冲去大虾家里。
大虾的邻居说,大虾是血淋淋被抬上救护车的。
一条缝赶紧往医院赶,了解情况后,回电话:“没有生命危险,但腿上还要再做手术。”
黄挚已经在回家的车上,“大虾的家长怎么说?愿意和解吗?”
“不愿意。”
“我知道了。”黄挚连夜赶回邬山镇。
途中,他又接到了王听云的电话,“你……不要说你也参与了赌局,我怕我妈……罪上加罪。”她怕王母真的背上人命,那就彻底完了。
她和学校请假,买了最快的航班,往回飞。
邬山镇。
黄挚开车过来接她,安慰道:“没事,我爸有办法。”
“真的吗?”王听云这两天睡不好,吃不好,小脸憔悴,眼睛红肿。
“先去派出所见见你妈。”
“好。”她拍拍脸,希望能红润起来,还扯起一抹笑容。然而失神的眼睛,暴露了她的伪装。
到了派出所,黄挚问:“吃饭没?”
“没有胃口。”
他买了包子,塞到她手上,“多少吃点。”
她摇头,“我不饿。”
他握住她的手,拿起包子塞到她的嘴里,“吃。”
她无奈咬了几口,“我妈还没出来吗?”
“要办手续。你妈的情况有点复杂,我爸问了派出所,昨晚她在里面闹了很久。”
王听云又落泪了,泪水滴在包子馅。
黄挚递纸巾,“你别哭,我爸的想法是,让你妈做精神检测……你答应吗?”
“她……”
“我觉得,你妈可能——”
王听云打断了他:“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是我辜负了她的期待……”
“王听云,虽然我没有立场说话,但我还是不要脸说一句,你的人生不会终止在这里的。”黄挚看向走廊,“你妈出来了,你去见见吧。”
他出去买了一瓶水,喝大半瓶,狠狠地扔向垃圾桶。剩余半瓶水抛洒在半空。
一个无聊的赌局,捅出了天大的窟窿。